第30章 收服
上海的股市經過“8.10”事件短暫的調整後，又開始發力上衝了。
在上海證券交易所掛牌交易的股票，已經迅速增加到兩百多隻，每天的成交量已經達到了兩百多億元，進入股市的資金在不斷增加。國家有政策，禁止銀行資金入市，可總有那麽一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高手，幾番倒騰之後就將銀行資金投入到了股市中。這之中，國庫券代保管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經發證券依托經濟發展部的背景，獲得的國庫券代保管單數量是其他證券公司難以企及的。國庫券代保管單的大量運用，可以理解成一種“中國式創造”，也可以理解為一種金融創新。通過它，大大增加了流通中的貨幣數量，而這並不被統計在國家統計局或中央銀行的貨幣流通量中，形成了一種體外循環。
馬躍進正是利用這一金融創新，獲得了源源不斷的資金供應，這使得馬躍進能在證券市場上一直以多頭身份出現。幾場大行情下來，馬躍進獲得了一個綽號：多頭老馬。也就是說，老馬在證券市場上永遠都做多。跟在老馬周圍的那些所謂大戶、中戶們，也由小到大，幾年時間裏，就培養出了一堆千萬富翁。老馬的名聲，與前兩年大不一樣。外界隻知道跟著老馬肯定掙錢，可老馬為什麽那麽消息靈通，又為什麽那麽出手準確無誤，這些人就不清楚了。
自從與飛黃集團結盟後，馬躍進就一直在捕捉時機，準備在股票市場上為公司同時也是為自己做一番事情。他要讓市場為之震動，要讓自己的名聲在上海灘-不，在整個中國證券界如日中天，他要借助黃家的力量，為自己好好謀劃一下這輩子的大事業。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要做成事情，必須先整肅內部。
馬躍進一直在等待機會收服公司內部的異己分子——副總經理洪波。真是天遂人願，收服洪波的機會終於等到了。
“8.10”事件剛剛過去不久，有一天馬躍進突然接到了一封舉報信，舉報內容是洪波在一筆幫人家拆入三千萬元資金的交易中，收了人家十萬元好處費。
舉報信雖然匿名，但信中的內容，馬躍進能確定屬實。本來馬躍進安排洪波分管辦公室，但洪波對融資的積極性非常高，經常主動幫公司和別人融資，有時幹脆通過關係幫人聯係國庫券代保管單。馬躍進想，反正融資對公司也有好處，盡管不缺資金，但融入的資金可以通過拆出而獲得利差，多少也有些收益。馬躍進同樣也知道，現在多數公司還是缺錢的，能幫人融到資金，人家給點好處，在這個市場是一種普遍的潛規則。無利不起早。
信壓在馬躍進手裏一個星期。馬躍進前思後想，是交上去，把洪波搞倒；還是隻以這封信作為要挾手段，收服洪波呢？思來想去，馬躍進選擇了後者。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馬躍進把洪波喊進自己的辦公室，與洪波作了一番長談。
馬躍進指一指班台前的皮椅：“洪總，坐。”待洪波坐下，馬躍進從大班台的抽屜裏拿出舉報信，遞給洪波，“你看看這個。”
洪波不明就裏，接過舉報信，信封上寫得很簡單：“經發證券公司負責人親啟”，並無落款。洪波從沒有封口的信封裏拿出信件，也就寥寥百十個字。洪波快速看了一遍。待看完舉報信內容，洪波顯得很不自在。
沒等洪波說話，馬躍進問道：“你能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嗎？”
洪波囁嚅著說道：“這個，這個肯定是誣告，純粹是無中生有。馬總，你可不能相信啊。”
馬躍進看到洪波的表情，心裏更加有底了，不慌不忙地說：“我寧願相信這封信是誣告。可是，你想過沒有，這封信現在是落在了我的手裏，要是落在了經濟發展部監察司手裏，或是直接落在檢察院手裏，會是什麽結果？”
洪波低著頭，一聲不吭，無言以對。
馬躍進胸有成竹，不緊不慢地說：“現在中央正在嚴打經濟領域裏的犯罪活動，你清楚吧？不說你有事，就這麽一封舉報信，查你個半年三個月，關你個半年三個月，你到哪裏喊怨？何況——”馬躍進故意拉長聲調，觀察洪波的反應。
馬躍進的話，在洪波心裏，字字句句如槍彈，聽得洪波心驚肉跳。洪波臉更紅了。嘴唇動了幾動，並沒有說出什麽話來。平常洪波對馬躍進不軟不硬的態度，此刻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感覺，正好用那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來形容了。
馬躍進知道，此時是乘勝追擊、窮追猛打的時候，這個時候一定要徹底打掉他的幻想，徹底打掉他往日的張狂不羈的氣焰。這就像征服美豔高傲的女人，一定要把她剝得裸的，讓她無處遁形，然後征服她，她才會心悅誠服地永遠聽從你。
想到這裏，馬躍進問道：“怎麽樣？洪總。想不想告訴我事情真相啊？”
洪波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嗡嗡，好在馬躍進的辦公室安靜，勉強聽得出洪波說的話：“什麽真相？我沒，沒——”
沒等洪波說完，馬躍進一拍桌子，“咚”的一聲，嚇了洪波一大跳。
馬躍進張口罵道：“混賬！洪波，你他娘的給我聽好了。我現在是在幫你，看到你和我都是從經濟發展部一起出來的，這三四年又在一個鍋裏攪馬勺，總還算有點兒緣分。再說，看到你這麽年輕，後麵的路還長，我不忍心幹那種落井下石的事情。這封信到我手上，我誰也沒讓看，連董事長我都沒有告訴。你說我是為什麽？”
洪波不敢言聲。
馬躍進罵得更起勁：“我告訴你，隻要我把這封舉報信往檢察院一遞，不怕你進不去。到了那裏麵，不怕你不開口。你知道現在法院對受賄罪是怎麽判的嗎？2000塊錢可以判你一年。部裏的江大民你認識吧，就是出差時拿了下屬單位兩萬塊錢好處，前年被判了十年，而且他拿的錢還都如數退還了。”
洪波點頭。這個事，他是清楚的。
馬躍進依然窮追不舍：“你知道你這事情的性質嗎？咱們雖然都下海了，但人事關係都還在部裏，還都是機關工作人員身份，對不對？就憑這十萬，判你個無期甚至死刑，不可能？”
洪波麵紅耳赤，已經完全沒有了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馬躍進說的事情，他還真是害怕。要是他把自己往檢察院一送，檢察院再找自己幫助拆借過資金的幾家公司一調查，事情馬上就會水落石出，到那時，就不僅是這一家的賄賂了，還有另外幾家的事情很可能都得一同牽扯出來。到那時——太可怕了！自己成就一番事業的理想、自己的家庭、自己曾經擁有的令人羨慕的生活，全都泡到太平洋裏去了，隻怕連個泡沫都找不見。洪波不敢想下去，看來，再與馬躍進對抗下去，自己絕對沒有好下場。服了，求求他吧，讓他幫自己遮掩遮掩，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
洪波抬起頭來，但也沒敢正視馬躍進，眼光散亂地望著馬躍進的大班台，神情沮喪而懇切地說：“馬總，你是大哥。我說出來，你得幫我。”
馬躍進趕緊給他吃顆定心丸：“放心，我的為人，你在部裏的時候就了解了。我是不仗義的人？你說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說，那就隻能你自己一人擔著，我幫不上忙。你自己掂量。”
洪波咬咬牙，心想，現在也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誰讓自己一直聽從姚學東的指使，一向不配合馬躍進而和他對著幹呢？現在把柄握在了人家手裏，要殺要剮，全憑人家的心情了。可要是還支支吾吾，讓馬躍進看出自己還是不信任他，他這人說到做到，到那時，誰也阻攔不了他。姚學東能救得了自己？隻怕是誰也救不了自己了。索性全都對馬躍進說了，這樣還能有一線希望。
想到這裏，洪波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馬躍進。
馬躍進知道，要想收服洪波，必須得使用大棒加胡蘿卜，打和拉都需要。這叫手腕。
馬躍進對洪波動之以情：你小子，怎麽能這樣幹呢？真要缺錢，你對我說啊，我一定幫你，哪裏用得著這麽偷雞摸狗？弄不了幾個錢，還整天提心吊膽。
“你知道你這樣做，弄出這樣的事情來，對得起誰嗎？你對不起公司，如果這事張揚出去，公司的名譽會受到影響。你也對不起你女朋友，她對你那麽癡情，你說，她要知道這事，還能跟你好嗎？你對得起生你養你的父母嗎？他們把你們兄弟姐妹幾個養大，你是最有出息的，如果這事傳回去，他們在老家還怎麽有臉麵做人？”
洪波聽著馬躍進的數落，臉紅得像剛烤熟的乳豬，頭都快低到褲襠裏去了。馬躍進說得在理啊！
馬躍進還在繼續開導：“這事要是讓部裏的人知道了，你還能在這個公司待下去？你的檔案上會記上一個汙點，伴隨你一生。你即使到其他證券公司去，人家能要你，敢用你？”
這一席話，說得洪波膽戰心驚。他知道，現在馬躍進是在借題發揮。盡管從內心深處他還接受不了馬躍進，但此時此刻也隻能聽任馬躍進數落了。他很清楚，如果馬躍進把這事捅到部裏，自己的末日真要來臨了。所以，自己必須有個態度。
“馬總，您看，這事已經到這了，千不該萬不該，都怪我一時糊塗，一步錯步步錯。這事兒目前還隻有您一個人知道，您就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今後再也不犯類似的錯誤了。今後您說什麽我都聽您的，絕不再與您較勁了。您就看在我年輕、閱曆淺、不諳世故的份上，以前有對不起您的地方，您大人別記小人過，抬抬手。我這輩子做牛做馬，任您使喚，行嗎？”
“你小子說到哪裏去了？我這麽對你，絕沒有半點兒私心雜念，更不是以這事要挾你。我要挾你幹什麽？都是為公家做事。你這樣想啊，我為什麽要親自來問你，按常理，我轉給林董事長就沒我什麽事了。你想想是為什麽？還不是為了盡量減小影響？要不然，可能此時此刻上海、北京早已傳遍了。你小子真是不識好歹。就你平時的那點兒小玩鬧，就你肚子裏的那幾根花花腸子，我都門清，隻是覺得你太年輕了，不知道江湖的複雜凶險。這是個什麽樣的環境？這是江湖，是資本的江湖。這個江湖，比起真正的江湖，還要險惡萬分。你慢慢體會吧。”
馬躍進略略頓了頓，接著教訓道：“再者說了，有些事情，你也是受人挑唆，也並不是你的本意。我一直在觀察，你這人本質還是挺好的，腦子也聰明。咱們一起籌建起這個公司，吃了多少苦？開頭的那半年，咱們風裏來雨裏去、饑餐渴飲、沒日沒夜，誰不掉層皮？還記得你為了趕買裝飾材料，滿上海到處去打聽建材價格，頂著40度的高溫酷暑，連自行車腳鐙子都蹬掉了，自行車胎都磨平了。當時我心裏真的是非常感動。我這人也是從艱難困苦中闖過來的，你的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誰有功誰有過，我心裏都有一本賬。說實在的，現在是條件還不完全具備，不是咱沒錢，而是體製不允許，否則我讓你們一心一意跟著我幹的每個人，都能掙到錢，住上好房子，甚至開上自己的車子。如果你想我是借這次機會報複你，那你真是錯了。咱們有什麽個人恩怨？你是個聰明人，我要是為了收拾你，會是現在這樣的處理方式？早就讓你身敗名裂了。”
一席話，說得洪波更加羞愧難當，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馬躍進的話，確實句句敲打在洪波的心坎上，就這一席話，讓洪波對馬躍進產生了不少好感。洪波腦子裏急速地反思著：是不是自己選擇的路不對？壓根兒就不該與馬躍進作對？要是與馬躍進團結一心，是不是對自己更加有利？看來，以後也不能都聽姚學東的。他們有矛盾，我可再不能讓姚學東當槍使了。但姚學東肯定是不能得罪的，那也是個報複心極強的主。眼下，還得讓馬躍進幫自己趕快把這事給遮掩過去。想到這兒，洪波的態度更加謙恭了：
“馬總，我知錯了。您年長我十來歲，今後，您就是我的大哥，您就把我當做是一個無知的小弟看待吧。無論什麽事情，我會先請示您，再不會不服管束自行其是了。我明白，您是真心為我好，也是為公司大家好。我一定一心一意、同心同德跟著您好好幹，您指向哪裏，我就衝向哪裏。人心都是肉長的，您救了我這一次，我會用一輩子來報答您！”
馬躍進知道洪波的話有一半發自內心，另一半也是出於無可奈何。這就夠了。隻要洪波不在這裏與自己作對，自己能順順當當地把與飛黃集團的合作開展起來，何必趕盡殺絕呢？馬躍進的性格，對待敵人，絕對不會姑息手軟，一定要趕盡殺絕，但洪波畢竟不是自己的敵人，也並沒有損害自己多少個人利益。隻要能把他控製住就行了。恩威並用、寬猛相濟，這就叫禦心術。嗬嗬，還怕你孫猴子跳出我如來佛的手心不成？
於是馬躍進對洪波說：
“好了，老弟。吃一塹長一智，再別犯那種低級錯誤就是。你跟著我幹絕對不會吃虧。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你也不要再想它。打起精神，重整旗鼓，跟著我好好幹，咱們一定要在上海灘上創下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走吧，回去休息休息，股市低迷一段時間了，隨時都可能會有新行情，回頭咱們還得好好策劃下一波的行情布局，你可不能再當甩手掌櫃了。”
洪波依然不安地問道：“我聽您的。不過，我這錢，是不是還是交給您好些？”
馬躍進一擺手，大度地說：“不用了，你就自己踏實拿著吧。我說了，你告訴了我，那就是我的事了。你盡管放心好了。”
“那萬一有人追查呢？”
“有人追查？我是吃什麽飯的？能讓那些蠢貨查出問題來？有人問，我就說你早已經交給公司了，是代公司收的。行了，思想上別再有什麽包袱了，趕緊振作起來，有好些事情要做。你得幫我分擔，聽到了嗎？”
“好的。我全聽您的。”
“行，看你的了。今天咱們就聊到這兒。”馬躍進感到已經大功告成，朝洪波揮揮手。
洪波千恩萬謝地退出了馬躍進辦公室。
洪波退出後，馬躍進順手抽出桌上煙筒裏的“中華”煙，點上一根，狠狠地抽了一口。馬躍進隻有在遇到特別高興或特別鬱悶的事情，或者是開會時，才會抽煙。今天這根煙，馬躍進覺出了從來不曾有過的香甜。那句名言又在腦海裏閃現：與人鬥，其樂無窮！
馬躍進的感受是，與人鬥，大獲全勝，更是其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