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狄麗娜的永恒之絆(1)

你曾經是我的一個同伴,

出現在我的世界被打破的當時,

你是最為重要的存在,

所以,請你靠近,哪怕隻是一點。

雖然我也隻是夢想,

不知你是否真的會回到這裏……

—歌劇《Wishing》選段

大雪過後,天氣難得清明,幹爽的山林被籠罩在一片白色中,空氣中穿透著格外的清爽。

大雪解凍之後,山路也逐漸可以正常通行,但是……

該死的司元棋卻依然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不但超級不配合醫生的治療,不肯吃藥,還硬是要留在鎮上的醫院,死活都不肯走的樣子。

“司元棋……嘿嘿!過來隻要輕輕咽下一口就可以啦!不要別扭啦!司元棋……”

“啪!”碗從我手裏摔了出去,司元棋一把用被子包住自己的頭。藥灑出一地,碗在地板上旋轉著,然後靜止下來。

“司元棋!”我大聲地對著司元棋吼著,他將自己裹在被窩裏,掙紮了很久,忽然“刷”的一聲把被單翻下來,將已經寫好字的本子橫到我麵前晃了晃,還示威性地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你不參加比賽,我就不吃藥!

這個可惡的家夥!

我生氣地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本子,將它撕得粉碎。

我倔強地撅著嘴,瞪著眼睛,他也毫不示弱地回瞪我,似乎下定決心要讓雙方的目光在空氣中廝殺個你死我活。

“司!元!棋!”我盯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喊著他的名字,“別以為你這種小兒科的把戲就能夠威脅到我!吃不吃藥是你的事,我不會再理你了!”

我丟下這樣一句狠話,轉身推開房間的門。

然而,就在我關門的一刹那,司元棋那張慘白得沒有任何血色的臉龐卻映入了我的眼簾。我重重把門關上,背靠著門坐了下去,眼底盡是悲傷。

司元棋,你為什麽要來這裏找我?

我知道你不遠千裏地來這裏,是想讓我回到從前,回到以前“葵女王”的模樣,回到那個屬於音樂的世界中。

但是,我已經是一個雙耳失聰的人!這樣的我,這樣一個連自己能演奏出什麽樣的音樂都無法知道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去參加這麽重要的比賽,再次站到舞台上?

我可是一個連自己全部人生都已經放棄的人啊!

所以我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個讓我傷痕累累的城市,甚至不想去碰觸任何和音樂有關的東西。

對不起……司元棋……

請你,放棄我吧……

從鎮上的醫院回來之後,我回到房間,趴在窗台上,不自覺地仰望著遙遠的天際。

蒼白的雪將整個小鎮包圍,世界像是童話中的夢境。

視線漸漸有些模糊,一陣疲憊不堪的困意席卷了我,我很快地陷入了夢鄉。在安靜的夢境裏,我看到自己消瘦的身體,蜷縮在一個冰冷的角落,我看到了鳥泊,周圍仿佛又有了聲音,我似乎可以清晰地聽到天際間飄蕩著的某段旋律。像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某種旋律一般。

我甚至聽到渡井英在遠處叫著我的名字。

那個和太陽一樣炫目耀眼的提琴少年,漸漸地向身處漆黑角落的我靠近。

渡井英……渡井英……渡井英……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月色朦朧的夜晚,他在繁星下,佇立在牧神潘恩的雕像前,認真地對我說道:

“我相信你。小葵,你是個天生的小提琴家。”

……

一陣寒風吹拂到我身上,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從剛才的夢中驚醒。

眼前一片漆黑,我剛剛竟然趴在窗台上睡著了!

我正準備把窗門關上,躺到床上的時候,忽然看到遠處的雪地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修長而高大的身材,金色的自然卷發,帥氣的姿勢,即使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也可以被清晰辨認出來的人……司元棋!

他怎麽會在這裏!現在可是淩晨的深夜啊!他不好好待在醫院裏休養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我吃驚地衝出房間,冰冷的寒氣瞬間將我包圍。漆黑的天際,繁星布滿大雪後的夜空,就像天空中的精靈,帶著無瑕的光亮。

我向司元棋的身影靠近,我看到他依然停留在原地,臉朝著空中的明月,背對著我。

“司元棋!”

我失神地叫出聲來,“這麽晚了,你別胡鬧了,你的病還沒有……”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司元棋這時竟然顫巍巍地架起了一把小提琴,金色的琴弦在月光下反射出絢麗的光芒。

我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一動不動。司元棋那像紙片一樣虛弱的身體還有些顫抖。他的腦袋朝左傾斜,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姿勢……

司元棋!他現在要拉小提琴嗎?!

月光下,司元棋鄭重地站在我的麵前,雖然腳步還有些打顫,但他臉上的神情卻是那麽堅定。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之後,便開始了他的演奏。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演奏小提琴?我明明聽不見!

司元棋渾身冰涼得就像雪人,他的手顫抖地拉著琴弦,上好檀木雕刻的小提琴,卻沉浸在一片霜氣中。

司元棋的臉色慘白如同一張白紙,但那雙眼睛綻放出的光芒,卻讓我瞬間渾身麻痹,動彈不得。

從他手上依舊那樣嫻熟的動作,我可以清晰地判斷出他現在演奏的是德彪西的《月光曲》。

這一刻,我突然有種感覺:我可以感受到他在演奏的音樂。

此刻的司元棋已經完全沉浸他所營造的音樂世界中。

他雙目緊閉,這個熟悉的場景讓我回想起當初在鳥泊與他的初遇,回想起他帶給我的那一瞬間的驚訝,回想起那個試圖想喚醒牧神潘恩的提琴少年。

我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頃刻間,對於音樂的情感全部向心頭湧來……

好想……好想拉小提琴……

當我的腦海中閃現這個念頭的同時,竟然做出了自己都難以想象的驚人舉動:我一把上前搶過司元棋手中的小提琴,架在自己的頸旁。當琴弓接觸到琴弦的一瞬間,所有的感情仿佛都注入到了其中。

蒼茫的天際,再度傳來連綿不斷的小提琴聲,如泣如訴,仿佛久別的戀人終於再度重逢……

從《牧神午後》到《卡農》,從帕格尼尼到德彪西。

我不斷地演奏,恨不能將平時幾個月要演奏的曲子一口氣拉完,才能彌補我這些日子的空缺,就如同一個缺氧多時的人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一般,我忘卻了郊外的寒冷,也忘卻了自己壓根聽不見的事實,我就那樣憑著自己的本能奏響了一曲又一曲。

我的耳朵還是聽不見,但是,我的心卻聽得見,不隻是聽得見。

我幾乎完全明白了自己現在詮釋出的音樂是一種怎樣的曲調,表達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背後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時間在不經意間很快流逝,月亮已經高懸在最上空。

時間又仿佛在這一刻完全停止了,天地萬物都靜止了。隻剩下司元棋、我,還有我的音樂……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酣暢淋漓地演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我緩緩地抬起頭,正對上司元棋的眼睛。他的眼眸中正泛著一些淚光,臉上盡是激動的神色。我伸出手,輕輕地觸碰司元棋的身體,他顫抖地側過身來,嘴唇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霜氣!他微微張了幾下嘴巴,似乎想要說什麽?我下意識地用手碰觸到他的臉龐,感覺到徹骨的冰涼。

“你在說什麽?”我睜大眼睛,認真地看著他。

他說……

回來吧,回到屬於你的世界……

我的瞳眸漸漸放大,一幕幕畫麵在腦海中重現。

在安靜的鳥泊與我邂逅的司元棋……

舞會的後花園,牽起我的手,浪漫地旋轉著的司元棋……

蔚藍色的天空下,倚靠在天台欄杆上,倔強地撅著嘴,像小孩子一般幼稚而可愛的司元棋……

騎著摩托車,在國道上飛馳的司元棋……

想要蠻橫地將我從演奏大廳帶走,無時無刻都在保護著我的司元棋……

放棄一切,從城市的另外一端,執著地尋找著我的司元棋……

漆黑的夜空,宛如一座巨大的幕簾。那些就像精靈般閃耀著光輝的繁星;龐大的綻放著銀色光芒的月球;還有,那些散落在宇宙中的渺小塵埃;匯集成一片燦爛的夜色,映照著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的巨大森林,以及遙遠繁華而糜爛的都市。

全世界,似乎都在這一刻靜止。

雪花飄然落下,我看到那個少年真摯而熱烈的目光。他揚起嘴角,露出那一抹宛如太陽般燦爛的笑容。

“司元棋……謝謝你……”我的手沉沉地落下,眼淚從眼眶中滲透而出。

淚眼婆娑中,我的心終於開始溫暖。

我想要聽到,聽到這個世界上我最珍愛的小提琴的旋律。

我想要像從前那樣,優雅地演奏提琴的旋律……

弦音星球……

爸爸媽媽不是說宇宙中有著這樣的星球嗎?

可以用音樂來代替一切歡笑,哭泣。所有的人會用激昂的旋律透過身體和手指,奏出心底的歌。無論悲慟或是……希望。

追隨著巨大星球的軌道,無論是多麽凶猛的黑洞,都無法阻撓它的信念。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執著地保護著自己想要保護的星球吧!

“阿嚏!阿嚏!阿嚏!”坐在病床上的司元棋不斷地打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然後便聽話地開始喝藥。

“哼!都是你自找的!”我瞪了司元棋一眼,一副“你活該”的表情。

這頭強牛,自從我答應他回去參加比賽之後,他才終於肯乖乖地躺在床上吃藥養病。

看著我這副生氣的樣子,司元棋卻笑得一臉燦爛,隻見他取出放置於床頭的筆和本子,在上麵寫下了一行字:

隻要你跟我回去,再苦的藥我都吃!

“司元棋……”看著他一臉認真的表情,我頓時有些哽咽,“你說……我現在這個狀態,真的可以在比賽中獲得好成績嗎?”

一看到我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司元棋立刻衝著我猛點頭,並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看來你還比我有信心啊!”

看著司元棋那有些滑稽的動作,我不由地“噗嗤”笑出了聲。

就在這時,老爺爺帶著一臉興奮的神情走了進來,一發現我在房間裏,就立刻從司元棋的手中拿過筆和本子,然後用他那略帶顫抖的手在上麵寫著:

耳膜移植手術兩周之後會在聖利亞醫院舉行!

什麽?耳膜移植手術?這麽說……我又能夠……

老爺爺帶來的意外消息讓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現在的心情。我看到司元棋騰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激動地一把抱住我,喜出望外對我大喊大叫。

雖然我隻能看到他誇張的表情和動個不停的嘴唇,但他應該是在重複著“太好了”那三個字。

太好了!

太好了!

是啊,一切都太好了,終於可以恢複到從前的狀態。音樂界無可替代的“葵女王”,終於,要回去了!

兩周之後,陽光籠罩著愛樂市,草長鶯飛的春天終於再度到來。

做完耳膜移植手術之後,我在醫院裏靜靜地調養了幾天,身體上沒有什麽大礙,但司元棋這家夥卻依然不放心,每天總是會想個理由過來探望。我還記得做完手術之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從他的嘴裏蹦出的“喂、喂”聲,這家夥,以為他是在用耳麥試音嗎?

“葵,我來啦!今天感覺還好嗎?”正當我坐在醫院的病床上遐想連連的時候,司元棋再度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又是你!”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司元棋的黏人等級原來是那麽高,“你明天可以不用來看我了!”

“啊?為什麽啊?”司元棋一臉緊張地看著我。

“因為……”我狡黠地衝著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惡作劇式的笑容,“因為我今天就能出院了呀!”

“啊?!”司元棋這才恍然大悟地張大嘴巴。但是幾秒種之後,整個病房頓時充斥著他欣喜若狂的歡呼聲……

出院後的第三天,我便正式回到星弦學院學習。

學校還是像以前一樣,一草一木都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可是……對於這段日子經曆了太多事端的我而言,在踏入校門的一瞬間,還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沒有關係,我已經如獲新生了。

迎接我的果然是盛大的慶典。

沐浴在陽光之中的星弦學院,瞬間人山人海。同學們擁擠在操場上,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洛桑和小卉當之無愧地成為指揮大家的先行軍,整個星弦學院被鮮花和彩帶包圍著,洛桑更是熱淚盈眶地揮舞著“歡迎女王歸來”的彩旗,就連我的教室都被布置的就像公主的宮殿一般。

啊!歸來了!歸來了!果然我早就應該回來!

上課鈴響之後,星弦學院又恢複了往日的生機勃勃,教室裏回蕩著老師講解樂理知識的高調聲音。

我托著下巴坐在舒服的靠窗的座位上,看著窗外晴朗蔚藍的天空,長長地呼吸一口屬於星弦學院清新的空氣,完全沉浸在回到學校的快樂中。

耳邊若有若無地傳來一陣悠揚的弦律,我眯著眼睛,緩緩地被這熟悉的旋律所打動,然後又無意地摸了摸耳朵。

可以聽到聲音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我一邊沉浸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一邊下意識地掏出手機來看……奇怪,這個該死的司元棋,自從我出院之後他竟然就失蹤了!整整一周都沒有和我聯係啊!就連本小姐的歸來典禮上竟然都沒有出現!

我有一次摁下通話鍵,手機裏傳來的依舊是小姐甜美的: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關機的聲音,心裏不禁一陣失落。不過是一周沒有見到司元棋,讓我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那個家夥到底去哪裏了……

“司元棋?他好像沒有來學校很多天了!”

下課的時候洛桑和小卉飛奔到我的課桌旁邊,我聽到洛桑一句,“該不會出什麽事……”的話語的時候,腦海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不會出什麽事情吧……

“高淩葵!高淩葵!”光頭忽然從教室的門外闖了進來,一臉慌張的神色讓我情不自禁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司元棋……他剛剛打電話給我,讓你去這個地方……”光頭說完,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張,上麵的幾個字,讓我的心跳幾乎在瞬間靜止……

那白紙黑字上的地址,我再熟悉不過了……

……

即使是清晨,郊外的墓地依舊籠罩著陰森而清冷的氣氛。

深深糾纏在一起的藤類植物,齜牙咧嘴地蔓延著。

陰冷的風吹拂著肆無忌憚生長著的草地,空曠而寂靜。白色的墓碑,安靜的碑文,就連微風中都滲透著悲傷的旋律。

我手裏拿著一束白色菊花,緩緩地向父母的墓碑前走去,眼神有些模糊。

父母的墓碑孤零零地樹立在眾多墓碑當中。墓碑前是空蕩蕩的草地,我輕輕走近,將菊花放在泥土上。

空氣中混合著菊花和泥土的芳香,清冷而讓人消沉。

“爸爸媽媽……你們還好嗎?”

我的眼眶很快濕潤,墓碑上雕刻著小提琴的模樣,相片裏的爸爸媽媽依舊笑容可親。

忽然,一雙手從我身後伸了出來,我嚇了一跳!

“啊!啊!啊!”我失聲尖叫著,卻側頭看到司元棋疲憊不堪的麵容。他的頭微微靠在我的脖子上,雙手緊緊地擁抱著我。

“司元棋……你怎麽了?”司元棋從來沒有這麽用力地擁抱著我,生怕我會離開一般……

現在的他,就像一個生怕被人責罵的孩子,惴惴不安地緊閉雙眼。

“高淩葵……”

司元棋異常正式地叫我的名字,要是換成平時,我一定一拳打過去,再把他推開。但是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聽著司元棋在我耳邊輕輕說話的聲音。

“以後……我,我會對你好!用盡全力對你好,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答應你,我會寵著你,讓著你。你不開心也會一直哄你開心,你要去什麽地方,我就會跟在你身後。永遠保護著你……”

司元棋自言自語一般,忽然就這樣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他緊緊地從背後抱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聽著他抽噎的話語。

他似乎在流淚……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可是你能不能把這當成一個自私的請求,因為我不能再放手……所以……給我一次機會!請不要把我從你身邊趕走……”

司元棋的眼淚順著他又高又挺的鼻梁,晶瑩地滑落下來,滴在我的脖子上,帶著熾熱的溫度。

“給我一次機會吧!”

司元棋輕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