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過了多少時候，一曲終於接近了尾聲。
“服務生！剛才的曲子能麻煩你再放一遍嗎？”
我的要求似乎嚇了他一跳。
“這個……”
服務生為難地看著我，“對不起，小姐，我們這裏不提供點曲子的服務。不過對麵就是音響店，我的CD也是那裏買的。您可以去那邊……。”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衝出了大門。
“喂！喂！等等啊！我還沒付錢呢！”司元棋匆匆付了賬，也跟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幾乎是一口氣衝進了音像店，一進去就直奔古典音樂的專售區。我從顯眼的地方找出了那張CD，開始放入一旁試聽機裏試聽。熟悉的聲音再度回響起……
前奏是明媚而悠揚的曲調，帶著一絲戲謔，緊接著，樂曲開始充滿了淡淡的單戀的焦慮和哀愁……
原來，這就是渡井英這次要演出的曲目，我原本也應該有機會去演奏這部經典之作，但是，現在卻因為我剛才的一時衝動而……
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般，我怔怔地佇立在音像店的視聽機前，一遍一遍反複地聆聽，幾乎忘記了一切。當小提琴演奏到最後一幕的時候，輕巧的弦音將極為虛弱的多聲部詮釋得淋漓盡致，我甚至感到自己也柔美與淒冷起來。誤會了戀人的男主角丟瓦爾，站在茶花女墓前，絕望的眼神彌漫了我的天空。
象征茶花女悲慘命運的旋律已經不知不覺讓我淚流滿麵。
“這人怎麽哭成這樣？”
“該不會是神經病吧？還是離遠一點比較好。”
“店員怎麽也不管管……”
然而，依然沉浸在茶花女世界中的我卻並沒有發覺周圍已經有那麽多人指著我竊竊私語了，而一旁始終等著我的司元棋更要經受著無數憐憫的目光。
“多帥的小夥子啊，可惜女朋友的腦筋好像有點問題……”
“好想過去安慰他哦！”
“喂！我女朋友可是天才的小提琴家，你們再胡說八道一句試試！”
“好可怕，原來是兩個人都不正常啊！”
“……”
我沒有理會周圍的插曲，直到一曲終了，我才終於緩緩地摘下耳機，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給你，拿著！”
就在這時，司元棋已經將手裏一盤嶄新的CD遞到了我的麵前，“哈哈，剛才店員差點要趕我們出去。我隻能買下這張CD啦！看你那麽喜歡，這盤CD就當我送給你好了。”
“不用了，司元棋，謝謝你！”
我不顧司元棋詫異的目光，直接把他一個人丟在了音像店，狂喜地衝進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2001演奏大廳裏，渡井英瀟灑地在空中劃下一道休止符，一天的練習已經結束了。
“重複的話我不想講第二次，這段曲子的最後十二小結要放慢……”
砰—
渡井英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就被一陣巨響的開門聲給打斷了。
“渡井英！我回來了！我要參加這次《茶花女》的公演！”
我就像是瘋了一樣衝進2001演奏大廳，同學們正陸陸續續地從裏麵走出來。每個人都無一例外地帶著驚詫的表情看著像箭一樣衝進大廳的我。
被無數人簇擁著走在最後的，是渡井英和剛剛榮登“第一小提琴”的莎繪學姐。
“渡井英！請你聽我再演奏一遍，就一遍好不好？”
我懇切地望著他。
“你剛才都已經輸了，難道還不死心嗎？”莎繪學姐立刻在一旁給我“潑冷水”，言語中更是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輕蔑，“你以為，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你還會有什麽突飛猛進的進步嗎？你把拉小提琴也看得太簡單了吧？”
“有！”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目光中更是充滿著自信和執著，“對！就是這點時間，我可以保證絕對會比剛才的演奏好上3倍！”
“你！你根本就是胡攪蠻纏！”莎繪學姐繃起了臉。
“我可以肯定！我……”
“你根本就沒有認真準備這次的演奏，我不會因為你這樣的人而浪費時間。”渡井英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他冷冷地說完之後，就再也沒有多看我一眼，而是徑直往外走去。莎繪學姐剛才還緊繃的臉上立刻露出放鬆而得意的笑容。
可是，就在最後一個學姐緩緩走過我的身邊時，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正想要安慰我幾句，沒想到我卻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小提琴，也不顧她正驚愕地看著我，我走到演奏廳的台中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靜下心，開始沉穩地拉動起琴弓，撥動著琴弦，熟悉的《茶花女》曲調便從我的指尖中傾瀉而出。
已經快要走出演奏廳的渡井英突然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背對著我，讓我無法看清他此刻的臉上是一種怎樣的表情，周圍的人也一副驚愕的狀態，甚至有些人還在竊竊私語……
但是，這一切，與我無關。
現在的我，隻是一個融入《茶花女》的故事中的角色，我，就是那個叫薇奧莉塔的佳人，我，正在用我手指製造出的音樂，婉婉地敘述著那樣一段催人淚下的故事：
“如果我戴著白色的茶花，就代表可以見麵。如果是紅色的，那麽就不行。那是我們的暗號。”
音樂漸入佳境，男主角丟瓦爾被薇奧莉塔深深吸引著，他真誠的愛意終於打動了久經風塵的茶花女，一個已經不再相信真愛的女子再度重燃了愛情的勇氣和希望。
他們終於衝破世俗的羈絆，來到了鄉間的田野，嶄新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一切是那樣的美好和令人期冀……當我的手指去撥弄琴弦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此刻每一根琴弦都在快樂地抖動著……
“我是如此的愛你，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旋律進入到了第一個部分。茶花女迎來了感情上的第一次大波動。就算再簡單的生活也難免有誤會的存在。當丟瓦爾看到薇奧莉塔過去的情人時，嫉妒讓他失去了理智。但幸運的是，這場誤會延續的時間並不長。然而，他們感情破裂的伏筆就此埋下……琴弦加大了抖動的頻率，似乎預示著風雨飄搖的未來……
“我會保守這個秘密，直到您尊貴的兒子回到您的身邊……”
為什麽真摯的感情總是要葬送在外界的壓力中？可憐的茶花女薇奧莉塔，為了你的愛人，你竟然真的能做到這一步！這是究竟需要經過多少的心理掙紮，才能做出的妥協……
我雙目緊閉，臉上浮現著難以割舍卻又不得不舍棄的複雜神情，宛若決定成全愛人那一刻的薇奧莉塔一般……
“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終愛我的證據外，我似乎覺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會顯得越加崇高。”
這是薇奧莉塔日記中的最後一句話，從日記中，丟瓦爾才知道了她的高尚心靈。他懷著無限的悔恨與惆悵，專門為薇奧莉塔遷墳安葬，並在她的墳前擺滿了白色的茶花。於是……充滿哀傷曲調的音樂也最終進入了尾聲……
……
我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茶花女》的世界中，直到拉上最後一個休止符，才緩緩地睜開雙眼，深吐出一口氣來，靜靜地看著台下。
頃刻間，不可思議的驚歎聲從四周傳來，大家個個都已經站在了原地，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台上的我，仿佛我剛才演奏的不是小提琴，而是表演了一場炫目的魔術。
“你聽了原版的《茶花女》？”渡井英望著我，輕輕地問道，聲音裏冰凍的氣息明顯已經開始融化。
“在一小時之前，音像店裏。”
我的話語就像是一顆原子彈在瞬間爆炸，剛才還處於呆滯狀態的同學們一下子都開始議論紛紛，周圍頓時嘈雜成一片。
“在音像店裏就記下了整部的《茶花女》？我真為自己感到悲哀。”
“而且完美無缺地從頭到尾演奏了一遍……天！太不可思議了！”
“早就聽說一年級生裏有一個小提琴天才，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力？”
……
“渡井英……”
也許，整座學院隻有我會如此囂張地稱呼他，但是我的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謙恭，“我對自己剛才表現出來的不專業而感到抱歉。但是，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參加《茶花女》的演出，不是為了麵子，更不是為了要和莎繪學姐爭首席的位置，我隻是喜歡這首曲子。所以，請給我這樣一個機會。”我向渡井英深鞠一躬，臉上的表情充滿著誠懇。
但是，我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忐忑，不知渡井英是否真的願意給我這樣一次機會。
“你這根本就是無理取鬧！”莎繪學姐憤怒地開腔反駁道，“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比賽還有沒有公正！”
“如果人人都能不斷地挑戰自己，朝更高的境界奮進，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我底氣十足地說道。
“你……”莎繪學姐被我氣得有些語噎，她滿臉委屈地回頭看向身旁保持沉默的渡井英，想讓他幫自己主持公道。
“好，我給你這個機會。”渡井英淡淡地做出了決定。
“真的？”我睜大了眼晴，有些不敢相信。
“剛才的演奏雖然動人，但是有些技術性的錯誤依然存在，所以，你剛才的演奏水平並不足以讓我給你網開一麵。”渡井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對於一個優秀的小提琴家而言，技術雖然是關鍵，但是賦予曲子靈魂的，永遠是演奏家個人對音樂的投入和發自內心的熱愛。
我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這樣一句渡井英曾經對我說過的話，當時的自己太過倔強，雖然知道他說得沒錯，卻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在完整地聽過了《茶花女》的全部樂章後，我才真正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是！”
我像一個認真的學生一樣向渡井英鄭重地點了下頭。
“不過，鑒於你第一次不負責任的表現，現在的你隻能擔任樂團的第二提琴。”渡井英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道，“但是我會保留你競爭的權利。”
“我會在最後的正式演出中，成為第一提琴。”我昂起頭，長長的頭發隨著風高高地飄揚。我聽見自己清晰而堅定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我很期待。”
“我比你更期待！”
我揚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渡井英微微地點了點頭，望了我一眼之後，便轉身向門口走去。我依然興奮地站在原地，從剛才渡井英的眼神中，我終於從他望著我的目光中，發現了充滿希翼和期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