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別再讓藏羚羊哭泣(12)

沒人會徹底明白,至少,有很多人還不明白,或者說是寧肯沉迷在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中,而不願意去明白……世界變了,人心也變了!

山坡上的風在呼嘯,馬帥和楊欽呆呆地坐在對麵看著我,現在,就剩下我們三個人了,楊欽的兩條腿還受了傷。經曆了許多事情之後,三個人的精神狀況都不大好,我們三個互相看了幾眼,馬帥突然說:“炸吧!沒別的辦法了!”

我們現在也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人手少,以三對十幾,再加上對方據險製勝,我們就是有能耐也使不上多少,除了開始那個炸雪封洞的方法,沒有別的點子能把牛頭逼出來了。我把身上的槍解下來,遞給楊欽,扭頭朝馬帥說:“你們倆躲遠點兒,掩護我。”說著彎下身,把炸藥重新捆好,咬在嘴巴裏,就要往雪坡上爬,卻被楊欽從後麵猛地一把拽住。

楊欽搶過我嘴裏咬著的炸藥包,說:“我去,你和馬帥槍法好,你們倆留下,我小時候經常爬山上樹,手腳比你利索,瞧你那牛高馬大的蠢勁兒,還跟我搶?”爭執了幾句之後,楊欽硬是把我推開了,他把炸藥包咬在嘴裏,手腳並用,輕快地往雪坡上爬去。我看他爬得確實很靈巧,一點兒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這才慢慢放下心來,和馬帥找了個山洞斜對麵的雪地藏好,把槍對準了洞口方向。

楊欽說得沒錯,他的身材比我瘦小,爬起來也輕快多了,而且不容易踩塌上方的積雪。一旦有積雪掉落,下麵洞裏的人就會發覺,目標暴露,任務就會失敗。

我正想著,突然,楊欽的右腳滑了一下,一塊積雪被他踩斷了,眼看著就要往下掉,楊欽急忙伸出腳去,踏住那塊雪,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踩緊實。他越來越吃力,開始的那股輕鬆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每往前爬一步,似乎都使出了全身的力,兩條受傷的腿還有點兒打哆嗦。

我現在並不擔心是否會暴露了,反而倒是更加擔心楊欽的安危,我小聲地問馬帥:“楊欽以前真的很能爬山上樹?他老家哪兒的?”

“你聽他吹,他老家……江南一個小水鄉,別說爬山,樹都沒爬過,你看他的手還不知道?細皮嫩肉的……”馬帥和我說了兩句,繼續往準星裏瞄。

一聽馬帥這話,我真的火了,想大聲地罵他幾句,但又怕對麵山洞裏的人發覺,隻好忍著氣,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小聲責問他:“你他媽早知道啊!怎麽不跟我說?我還真把那小子的話給當真了!他以前跟我說他們家是山區的……”

“那是逗你玩兒呢!他就是怕我們笑話他像個姑娘家,所以從來不說自己老家是哪兒的……”馬帥小聲地說著,打斷了我的話。

不聽還好,聽了這些話,我就更加生氣,狠狠地推了馬帥一把,氣憤地質問他:“你他媽怎麽不早說?那小子沒爬過山,萬一出了事怎麽辦?他腿上還有傷!”

“楊欽已經受了傷了,你再出了事,‘暴風’怎麽辦?周青現在還下落不明……”馬帥小聲地說,口氣也強硬了起來,“誰去都得死!你是願意犧牲一個沒多少能力的人,還是願意犧牲一個隊伍裏的精英骨幹?你自己選!”

“你他媽還是不是人啊!你就這麽冷酷?”我氣得兩眼冒火,恨不得照著馬帥臉上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打歪他那張振振有詞的嘴。我還從來沒發現,他竟然是一個如此冷酷無情的人,有點兒像當初的刀疤,我現在甚至有點兒懷疑刀疤的死是不是與他有關,但最後對戰友的信任還是戰勝了這個想法,不管馬帥如何冷酷,他都是我的隊友。

馬帥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破釜沉舟——換取“暴風”最後一戰的勝利,他不在乎我的質問和憤怒,反而回瞪了我一眼,理直氣壯地回我一句:“這不是冷酷,是理智!”

“去你媽的理智吧!”我扭轉身,使勁朝著馬帥大腿上狠踹了一腳,爬到另一邊的雪地上藏好。我不想和馬帥再趴在一起,跟他趴在一起,我覺得心裏堵得慌,我就想揪著他的臉,狠狠地再扇幾個耳光。

看著楊欽一點一點地往雪坡上爬,我一直在想,難道我們最後的一條路就非得是炸雪封洞嗎?楊欽可能回不來了,我即將再次失去一個親愛的隊友!可看看四周的地形,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我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人類在大自然麵前,真的非常渺小,渺小得是那麽不起眼,就像是在大自然掌心中翻跟頭的一隻猴子,人類再怎麽超越,也脫離不了所生存的這個圈子。

現在的楊欽,就像是那隻翻跟頭的猴子,他很艱難地一點兒一點兒地往上爬,每往前移動一步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不但要努力保持平衡,還要防止掉下山坡。他的手指緊緊地摳在雪壁上,兩隻腳緊緊地蹬住身邊的積雪,慢慢地移動,而我和馬帥卻成了坐在旁邊看猴戲的兩個閑人。

我生馬帥的氣,楊欽的腿有傷,本來應該我去,我手腳利索,也沒受傷,比楊欽行動起來要方便得多,而且,雖然那段路有點兒長,但在點燃短短的導火索之後,隻要手腳利索點,我還可以順利地爬回來,但楊欽的腿……我忽然想到了吳凱的死。

楊欽已經爬到了那塊雪壁突起的上方,他埋好了炸藥包,扭過頭,朝我們伸出手指做了個“OK”的姿勢,然後準備點火,導火索是用棉襖裏拆出來的棉絮沾上火藥撚成的,因為怕被山間強勁的風給吹滅,所以沒敢做太長。楊欽伸頭往下看了看,忽然又停了手,身子慢慢地往下滑,因為山坡是傾斜的,他把身體滑下去,幾乎站直了以後,兩隻腳蹬在下麵的雪坡上,一隻手扳住上麵的岩石,另一隻手點燃了垂下來的導火索。

導火索燃燒得並不快,如果楊欽馬上返回的話,即使在火藥爆炸的時候不能完全返回,至少也已經在半路了,那樣對他不會有太大的傷害,可楊欽並沒有回來,反而是慢慢地向洞口爬去。

我想大聲喊他,又怕洞裏的人發覺,那樣反對楊欽更為不利。我知道楊欽是要在爆炸引起混亂的時候,先發製人,協助我們的行動,但是這樣做,危險太大,要麽是被洞裏的人打死,要麽就是被頭頂上方的炸藥給炸死。

我衝楊欽打手勢,叫他快點兒回來,可他連頭也沒回一下,他早就知道這件事的危險性,可為了給隊友報仇,也為了最後的勝利,他已經將生死置之不顧。馬帥連一絲動容的表情也沒有,他僵硬的臉上像是罩上了一層鐵,死死地從準星裏瞄著洞口的情況,楊欽的身影就在他的準星中晃來晃去,可他的神情卻沒有一絲變化,堅硬得無情。

作為一個戰士,應該堅硬而剛強,但那隻是對敵人,不是對戰友。事到如今,後悔也沒有用,我隻得咬了咬牙,從瞄準鏡裏往上看。導火索已經燃到了底,我仿佛聽到哧的一聲,然後就看到一團紅光從瞄準鏡裏爆開。

在導火索燃完的一刹那,洞裏的人發現了楊欽,他們迅速地向楊欽開槍,楊欽向裏一撲,迅速地抓住了一名槍手,而同時一顆子彈擊中了楊欽的胸膛,楊欽仰身向後倒去,與抓住的那個槍手一起向山坡下墜落。洞口上方爆炸,燃起了一團巨大的紅光,馬帥和我也開了槍,擊中了洞口的哨兵,緊接著隻看見硝煙升起,一團團巨大的雪塊和岩石在不斷地往下掉,然後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山洞被炸塌,牛頭等人已無藏身之處,他們完全暴露在我和馬帥的射擊範圍之內。借助爆炸時引起的慌亂,我和馬帥搶占了先機,洞裏的人想反擊,卻被我和馬帥用槍逼退,馬帥瞪著發紅的眼睛衝裏麵大吼:“把槍都扔下去!他媽的!不然就打爛你們的頭!”他吼叫著,“嗒嗒嗒”幾發子彈打出去,兩個人肩膀中彈,另一個人被擊中了頭部,墜落身亡。

“媽的,他們才兩個人!怕個鳥!大家拚了!”牛頭突然大喊一聲,從旁邊的槍手手中搶過了一條槍。我一發子彈打出去,M98A強勁的穿透力把那條步槍打了個稀巴爛。旁邊的人都嚇傻了,站在原地沒敢亂動,乖乖地把槍拋下了旁邊的山穀,然後舉起了雙手。

這時,上方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聲,爆炸時的巨大聲響和震動引起了上方山坡上的積雪塌陷,雪塊紛紛斷裂,迅速地向下墜落,一塊塊堅硬冰冷的雪塊從被炸塌的洞口上方滾落下來,兩名受傷的槍手被雪塊擊中頭部,當場身亡。

“不想死的就把槍放下!帶上羊絨和錢走出來!”我大聲地衝裏麵喊,槍手們隻是為了賺錢,並不想賠上性命,他們紛紛丟了槍,沿著窄窄的山道往外走。

牛頭還想拚死掙紮到底,他抱著槍想向我們開火,一大團雪塊砸下來,打中了牛頭暴露在外麵的半截身子,槍被砸飛了,牛頭也向旁邊一栽,差點兒跌下山穀,但沒掉下去,他抓住了洞口的岩石。這下嚇壞了牛頭,他驚惶地大喊“救命”,可前麵的槍手們隻想著自己保命,都慌亂地往外爬,誰還會回頭去顧及他的生死?

在又一塊巨大的雪塊墜落下來之前,牛頭終於費盡力氣爬了上來,他手忙腳亂地把錢箱子抱在懷裏往外跑。馬帥突然大喊一聲:“站著別動!再動我就開槍!”馬帥舉起了手中的槍,瞄準了牛頭的腦袋。

牛頭嚇得麵如土色,不敢亂動,但是上麵巨大的雪塊已經在往下墜落,斷裂處的碎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牛頭如果再站著不動,就會被上麵的雪塊砸死;動,則會被馬帥開槍打死。他嚇得失魂落魄,臉色慘白,連聲音都發了顫,遠遠地叫著:“別,別開槍!我投降!”

“媽的!現在知道投降?早幹嗎去了?想投降,就跳下去!”馬帥瞪著眼衝牛頭大吼,他的嗓音已經被仇恨扭曲得變了腔調,讓人聽著毛骨悚然。

“跳下去,就……就得死!我投降,別讓我死!我給你們錢,還有羊絨,都給你們!”牛頭語無倫次地哀求著,他看著自己曾經的手下一個個安全地走了出去,沒人再管他的生死。他絕望地抬頭看上麵巨大的雪塊,雪塊已經搖搖欲墜,他那兩條肥壯的腿也不住地顫抖起來。

“錢能買回我兄弟們的命?你他媽就該死!”馬帥咬著牙,把手指緊緊地扣在了扳機上,就要往下按。我撲過去,用力扳開了他的手,馬帥瘋狂地把我推開,再次向牛頭瞄準。我撲上去,抓住了馬帥懷裏的槍,用力往外拽,馬帥瘋了似的跳起來,和我搶奪,他使勁地推我,撕扯著我的頭發,嘶聲吼叫:“我要給楊欽報仇!給何濤報仇!給……”我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拽出了他懷裏的槍:“夠了!你打死的人不少了,如果不算自衛,夠你被槍斃好幾次了!咱們費這麽大勁為的是什麽?你一槍打死了他,咱們所有的努力就全泡了湯!你還記得周青的話嗎?你這個白癡!”

這時,突然傳來巨大的響聲,那塊巨大的雪塊墜落了下來,從山壁上一路翻滾下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牛頭已經趁我和馬帥爭鬥的機會往前走了一段路,躲過了那團要命的雪塊。我推開馬帥,用槍指著牛頭,叫他慢慢地走出來。

人是抓住了,贓款和羊絨也繳獲了。據牛頭交代,他與阿迪隻是最近兩年才結交的,阿迪在國內就搞過黑錢犯過法,為了賺錢,他又借助職位之便,幫助牛頭從邊境上運送羊絨,收取紅利。最初與阿尼合作時的羊絨運輸基本上是從關口運出去,因為羊絨經過了各種各樣的偽裝,關口很少能檢查出來。

我問牛頭,他們在邊境線上有多少個地下通道。牛頭說自己打通的就這一個,本來打算最近在關口附近挖條地下通道,但因為多方麵原因,還沒有開始動手,至於別的盜獵者還有沒有別的邊境缺口,他就不知道了。

我決定先將牛頭帶往邊防站,與那裏的“藏羚羊”隊誌願者會合後,由牛頭提供證詞,確證阿迪的諸多罪證,再由我邊防站軍方負責人來決定阿迪的處理方案,最後再把牛頭押回管理局定罪。

在邊防站,我們見到了紮西頓珠,他的手已經包紮好,隻是早已殘缺得不像樣子,整個人也失去了神采,目光呆滯地看了我們兩眼,就扭過了頭去。因為死了隊長,紮西頓珠又受了傷,“藏羚羊”隊的誌願者們似乎也與我們無話可說,處理完阿迪的事情之後,便匆匆而別。

至於阿迪的生死,我不大知情;“藏羚羊”隊沒能帶回才嘎次仁的屍體,他們後來又去找了一次,聽說摔得慘不忍睹,藏族同胞有天葬習俗,他們相信靈魂是與天地同在的,即使不在天葬台,為正義而死的人一樣可以上天堂得到神靈的超度。

楊欽的屍體,我們無法尋找,就順便去看了看才嘎次仁——整個人被摔扁了,已經不成人形,黃豆的屍體有一半被他壓在身下,風把積雪吹過來,已經把他們的屍體覆蓋住了大半。

最後,我找到了何濤死時待著的那輛吉普車。何濤是被打死在車裏的,人和車都是滿身的槍眼。刀疤臨死時麵對著何濤,他拉開了一半的車門,身子一半斜趴在車裏的座椅上。看來是有人從背後近距離朝他開了一槍,子彈穿透了他的胸腔,座椅上浸透的血早已變黑,凝成了一攤血漬。

事到如今,逝者如斯,“暴風”形式上基本解散,我再沒精力去計較這些生生死死,雖然到現在我還懷疑刀疤的死因,但也隻能把它保留在心中,成為夜深人靜時的懷念。

我們就地掩埋了何濤和刀疤的屍體,草草地處理了現場。邊防站的人也過來幫忙,他們用一種尊敬又悲愴的眼神看我們,最後邀請我們回邊防站協助調查。所謂的“調查”就是證實我們的身份,並收繳我們的槍支。雖然我們一再解釋我們是可可西裏野生動物保護誌願者,但我和馬帥那蓬頭垢麵的形象和破爛衣服上沾滿的血跡無論如何也無法令他們完全相信,特別是刀疤留給我的那條M98A境外槍支,更加成為了疑點中的疑點。

無奈之下,我們隻好打電話向青海省管理局求援。在經過重重波折之後,邊防站終於相信了我們,給我和馬帥放行,並答應派人協助押送牛頭等人回管理局,但所收繳槍支一概不予退還。

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還好管理局那邊聽說是可可西裏的誌願者,還破獲了一起盜獵藏羚羊絨黑市交易的大案,就協助得非常積極,所以我們在邊防站“做客”的時間並不算太長。我們出來之後,第一件大事就是尋找周青。

因為有邊防站的協助,我們很快得到了周青的消息。據邊防站告知,兩天前發現有一男一女從附近經過,詢問時,男的回答說家在附近。邊防站以為是附近的牧民,盤查了之後,發現女的身上帶有一個英國登記的過期記者證,他們以為是英國記者在藏族聚居區遇到危險後被藏族群眾所救,最後就放了行,並資助了一些食物和水。

我們找到周青的時候,她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二傻子守在旁邊,傻乎乎地坐著。他隻是傻,人卻並不壞,也沒有打周青的壞主意,看見我們來找周青,就跳起來,就地找了塊石頭抓在手裏,要和我們拚命。馬帥衝上去三拳兩腳把他按倒在地,還塞了他一嘴的泥。

本來我見到二傻子的時候,看他的神情,好像人已經機靈了許多,少了些傻氣,但被馬帥揍了一頓之後,瘋勁又上來了,竟然趁馬帥不留神,掙脫了起來,抓起石塊就砸馬帥的頭,把馬帥的後腦勺砸開了一條血口子。馬帥也來了火,再次揪住二傻子,但二傻子一旦發了瘋,身上的蠻力就爆發了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和馬帥拚命。馬帥隻好扭住他的關節,三下兩下抽下二傻子的腰帶,把他雙手反扭,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我問二傻子:“為什麽要帶周青走?你不是個剝皮手嗎?工錢也不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