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跟蹤上境外黑手組織(11)

畢竟誌願者組織都來自不同的地方,信仰不同,生活習慣不同,民風民情不同,對待盜獵者的處理方式也不同;再或者,大家反盜獵的本質目的也有不同,再加上經費和人手的問題,組織內部成員間的問題,等等。種種的不協調,導致如今反盜獵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限製,因此,需要對各個小團體的誌願者行為進行統一規範、集中管理,而不是放任它們自由發展,否則就會給反盜獵工作帶來無形的麻煩,也會增加各個誌願者組織之間的矛盾。

聽說最初的時候,可可西裏兩批反盜獵組織就發生了不小的摩擦,到最後,雙方大打出手,直至鬧出人命。發生這種情況對可可西裏保護區的野生動物們來說是不幸的,對我們這些反盜獵誌願者來說更是不幸的。相比之下,周青的決斷的確是個明智之舉。

我們現在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隻能憑借著遠處那輛敞篷吉普的車燈光來判別方向,所以完全是在黑暗中摸索著開車,還好車子是行駛在荒野上,周圍沒有什麽障礙物。

開了許久,那輛敞篷吉普忽然加快速度往前方衝去,車上的四名槍手舉起了手中的MP7開始瞄準,我催促楊欽加快速度追上去,這時,前方傳來了槍聲。

楊欽慢慢地把車開到了左側方較遠些的一個地方,藏進無邊的夜色中。我們借著那輛敞篷吉普的車燈光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幾隻藏羚羊正蜷縮在燈光中發抖。藏羚羊生性膽小、溫順可愛,但天生機靈的它們一到了夜晚,就變得無所適從,隻要看到亮光,就會一起往亮光處擠,這給盜獵者提供了絕好的獵殺機會。

槍聲隻響了幾下,盜獵者就跳下了車子。那是一小群藏羚羊,隻有六七隻,都被MP7的槍彈打死了。有**在地上擴散開,有一隻還沒斷氣的藏羚羊在絕望地哀叫,盜獵者走過去,在它腦袋頂上又補了一槍,淒慘的哀叫聲戛然而止,藏羚羊哀鳴的嘴巴半張著,凝固在空氣中。

我的手指節捏得嘎巴嘎巴響,黃豆也躁動不安地在椅子上站起來又坐下去,不停地哼叫著,楊欽氣憤地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嘴裏嘀咕著:“媽的,別被老子抓住,要不然……”

楊欽出來接我的時候,沒有帶槍,隻拿了一件棉大衣就匆匆地追了過來。誰都沒想到,我們會在經常走的那條路上碰到盜獵者,他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如果手裏有槍,我恨不得現在就開車衝過去,端起“九五”,扣住扳機不放,直到彈匣瀉個精光……

盜獵者已經熟能生巧。他們抽出尖刀,在藏羚羊的脖子和四肢處一繞,割斷毛皮和肉之間的聯結,再隨手一刀劃在藏羚羊的肚子上,尖刀一翻一剔,雙手一扯,一整張藏羚羊的皮子就剝了下來,然後隨手扔在旁邊的地上晾著。

開車的胖子跳下車,和幾個盜獵者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麽。幾個人把剝好的皮子晾在一邊,用尖刀割下幾塊藏羚羊的大腿肉,開車的胖子從車裏提出一台小型汽油爐,五個人在荒野裏圍成一圈,開始烤藏羚羊肉吃。

一邊是燃燒的汽油爐和正烤著藏羚羊肉的盜獵者,一邊是血淋淋的還沒涼透的藏羚羊屍體和晾在一旁的皮子!我捏緊了拳頭,把牙齒咬得咯嘣響。對於藏羚羊,我一直懷著一種“未見廬山真麵目”的憧憬,第一次見到藏羚羊是在我生病被送往格爾木的時候,那時候半夜沒看清,隻看見兩團白光。沒想到第二次見藏羚羊,竟會是這樣的場景—攤開的皮子,血淋淋的紅肉!

楊欽憤恨地從鼻孔中噴出兩股氣,說:“以前,我們抓過好幾批盜獵者。有一次,隻有我和馬帥兩個人,那時馬帥剛來還沒有槍。我們的車子一轉過山坡,就發現了滿地曬的都是皮子,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盜獵者有幾頂帳篷,四輛北京吉普,還有兩輛東風大卡。一聽到我們的車聲,十幾個拿著槍的人一下子從帳篷裏擁了出來。他們蓬頭垢麵,像野人一樣,把我們圍在了中間。媽的,馬帥沒有槍,當時我隻有一支‘八一杠’,那些人手裏有小口徑步槍、改裝過的半自動,還有衝鋒槍。十幾支槍口指著我們的腦袋,我被繳了械,馬帥急中生智,抓住了那些盜獵者的頭頭,我們趁機翻上了車,才得以脫身。”

“後來有沒有抓住那批盜獵者?”我急切地問。

黑暗中,楊欽傳來一聲歎息,他憂心地說:“我們趕回去,再帶上武器叫上人來的時候,那些人早已經不知去向,就剩下一堆丟棄的垃圾……可惡的盜獵者!”

我捏緊了拳頭,沒出聲。我們現在沒有槍,而且是在這樣空曠的荒原上,沒有任何障礙物可以作為掩體,隻要我們一靠近,出現在盜獵者的車燈照射範圍之內,要不了幾秒鍾,我們的車子就會被MP7的極速掃射打成蜂窩煤。

沉默了一會兒,我們兩個都不再說話,隻是從黑暗中望出去,死死地盯住那幾個盜獵的人。他們正在烤藏羚羊的肉,還交談著什麽。過了一會兒不知說到了什麽問題,幾個人爭執起來,四名槍手表現得有些激憤,開車的胖子隻是訕著臉在一旁賠笑。

有組織就必然有矛盾,說不定,這批盜獵組織的內部正在因為利益分割的不均而產生大小不一的矛盾點。我一直在想,開車的那個胖子看起來像是個有見識、有文化的人,不像是本地盜獵者,不知道那個胖子在盜獵者的黑手組織裏,算是什麽身份?

楊欽小聲問我:“肖兵,你看,這四個槍手像是本地人,應該是盜獵組織雇來的,那個胖子看起來不像是個盜獵的,如果戴上眼鏡,再拿上幾本書,倒像個大學教授。”看來他也在思考和我同樣的問題。

我點點頭,想起楊欽看不見我,就“嗯”了一聲,說:“這些人的武器也和本地盜獵者不一樣,本地盜獵者都是小口徑步槍或是改裝後的半自動,很少有這樣的境外槍支,我估計,咱們這次跟上的才是真正的盜獵團夥、大團夥,聯結境外的黑手組織!”

“對,”楊欽有點兒激動,過了一會兒,又說,“肖兵,你不知道,‘暴風’追這個境外盜獵黑手組織已經兩年了,這些人有充足的資金和裝備,還有先進的技術,比如海事衛星電話、大功率電台……他們一直是神出鬼沒的,我們也一直想找機會下手,但都被他們逃了,這次,哼……”

我們兩個都不再說話,除了激動外,就隻有滿腔的仇恨。我想起前段時間給大個子挑彈頭的時候,就發現子彈不是普通的步槍子彈,而是一種4.6mm×30mm的新型槍彈,MP7使用的就是這種專用槍彈。難道上次獵殺大個子一家的就是眼前的這一夥人?這夥人既然來自職業的盜獵組織,那獵殺的目標應該就是藏羚羊,可為什麽要獵殺那麽幾隻野犛牛呢?獵殺藏羚羊的經濟收入遠比獵殺野犛牛的收入要高多了。

原因應該隻有一個,那就是這附近還有他們的同夥,因為在荒原上,盜獵者除了要帶足汽油和槍彈以及禦寒物品外,不可能再帶多餘的食物,他們獵殺野犛牛隻是為了補充食源。

我把我的想法說給楊欽聽,楊欽表示同意,但又補充了幾句,他說:“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估計他們的組織已經撤走,更換了地方。這些盜獵組織都非常專業,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常常是流動盜獵,打到皮子後,就集中到一個組織點,再通過組織點向組織中心運送。在中心內部摘絨之後,加以偽裝,最後直接聯係買家,銷往境外。這些職業的盜獵組織為了賺大錢,不會把皮子賣到內地的黑市上,因為如果轉幾道手,價格就會被壓低。”

沒加入“暴風”的時候,我一直以為要打擊可可西裏猖狂的盜獵行為,隻要多增加反盜獵人手,多建立誌願者組織,見一個盜獵的就打擊一個,這樣長期堅持就可以了。現在我才慢慢地明白,一切遠沒有我最初想象的那樣簡單。沒有來過可可西裏,你就不知道什麽叫滅絕人性的屠殺,沒有與真正的盜獵黑手交鋒,你就不會知道反盜獵工作的任重道遠。

夜晚的氣溫很低,又因為情緒的原因,心裏冷,身上也就更冷。雖然裹著厚厚的棉大衣,還是感覺車廂裏的溫度越來越低。黃豆冷得受不了,就鑽進我的棉大衣下麵取暖,然後露出一顆頭來,繼續往外麵觀察。

幾個盜獵者沒等把藏羚羊肉烤熟,就割成小塊兒,胡亂地吞了下去。開車的胖子不知說了些什麽話,幾個槍手聽後便收拾好槍具和汽油爐,把地上的皮子隨手一卷,丟進車裏,最後五個人開車離去。

“追上去!”我急忙說。

八、慘不忍睹的拋屍區

楊欽小心地開動車子,悄悄地跟在後麵,已經是後半夜,我們都沒有去想駐地現在是什麽情形,周青發現我們那麽久沒有回去,會不會開車出來找我們。我們隻是小心翼翼地死死盯住前麵那輛塗裝後的北京吉普2020。

我和楊欽都是從部隊裏下來的人,知道如何保持一定的跟蹤距離,借著夜色的掩蔽,我們一直沒有被前麵的敞篷吉普發現,但是,這樣的情況維持不了多久。夜色開始變淡,天快要亮了。再跟下去,一定會被前麵的人發覺,要是距離拉得太遠,又怕會跟丟。盜獵者很精明,經常會開著車子在荒原上繞來繞去,繁雜的車輪印到最後就會讓你迷失方向,一旦目標離開視野,有可能就再也追不到。

天色漸漸放亮,我們手上沒有槍,也沒有任何防衛的武器,隻要天色再稍亮一點兒,盜獵者就會發現我們。楊欽隻好放慢了速度,讓那輛敞篷吉普暫時離開了視線。我們隻能追著留在荒原上的車輪印跟蹤前進,黃豆鼓了鼓肚子,哼唧了兩聲,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我也感到肚子餓,這才想起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們都還沒有吃過東西,也沒有喝過一口水。

夜晚的寒冷消耗了我們體內太多的熱量,借著微微的曙光,我發現楊欽緊按在方向盤上的雙手被凍得烏青,我說:“兄弟,換個手,你休息一下,我來開車。”

“好!”楊欽停了車,跳下來,和我換位置。我發現他開了一夜的車,嘴唇都已經有些烏紫,臉色很難看。他與我擦身而過的時候,帶起一股寒風。可可西裏的黎明還是那樣的冷,我們慶幸的是昨晚沒有落雪,雖然冷,但還不至於凍個半死。

我開車,追蹤著荒原上敞篷吉普的車輪印前進。楊欽坐在後麵,和黃豆擠在一起,搓著凍僵的手,用嘴巴哈著熱氣暖手。過了一會兒,楊欽忽然提醒我,說:“看,那邊有兩個黑點兒,正在往這邊移動。”

我也發現了遠處的情況,觀察了一會兒,說:“像是兩輛車,但不是我們的。”

黑點正向我們這邊快速地移動過來,我和楊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在這個人煙稀少的荒原上,能開著車四處轉悠的,很有可能就是盜獵者。而眼前開來了兩輛車,我和楊欽又都沒有帶槍,情形有些危急。我望著漸開漸近的兩輛草綠色吉普,說:“先看看再說,咱倆手裏沒槍,千萬別跟他們正麵交鋒。”

楊欽“嗯”了一聲,說:“瞧,車裏的人都抱著槍呢!不是反盜獵的,就是盜獵的,咱倆今天運氣真‘好’。”

在可可西裏這片荒原上,不管是盜獵者還是反盜獵者,同樣都是渺小得可憐。在極其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沒有誰能保持自己的光鮮體麵,光從穿著和外表上就更不好區分,但不管是誰,耐心再大也都已經撐到了極點,所以,即使是同行碰上了同行,也很容易發生衝突。

我沒吭聲,知道那兩輛車是衝著我們來的,就幹脆停下車,避免對方的人遠遠地衝我們開槍。兩輛吉普車也是北京吉普2020,它的敞篷可以很自如地收起來,方便人在車上站著射擊。車子一開近,還沒停穩,車門就被粗壯的大手給拉開了,幾張烏黑憔悴的男人臉孔突現在我們眼前,隨著這幾張臉的跳躍,幾支“五六”還有“八一杠”對準了我們的頭。

一個蓬頭黑臉的大個子男人從車上跳下來,走到我們麵前,露出一口並不算白的牙齒,語氣生硬地問:“你們是打羊子的?”說著,瞅了一眼我們的車。他不認識我,但看樣子像是認識這輛車,大概是我們的車看起來比他們的車要值錢多了,所以他的臉上很自然地浮起了一層厭惡感,嘴角斜斜地拉了下去。看來,當初周青的父親為周青出資購買這兩輛車的時候,遠沒有想到會在可可西裏遭到別人的反感。

楊欽似乎認識這個黑臉的男人,但是沒吭聲,我也沒吭聲,在還不能確定對方是友是敵之前,我等待著那個黑臉的男人再說第二句話。

“咋了?耳朵聾了?”黑臉的大個子不耐煩地問,接著又不滿地瞪了我們一眼。

旁邊一個拿槍的人走過來,喊著:“都下車!”

我和楊欽下了車,又有一個拿槍的走過來,舉起槍托就要砸我的頭,嘴裏喊著:“是不是你打的羊子?看你像個槍手!”

我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槍托,緊緊地攥著,那個人掙了一下,沒有掙脫出去,便用力地往後掙,我隨即鬆了手,那個人沒穩住重心,跌了個仰麵跤。旁邊拿槍的人一下子全部圍了上來,有兩個人把槍管抵到了我和楊欽的腦門上,嗬斥著讓我們跪下嘴裏還嘰嘰咕咕地罵著“什麽東西!”

黑臉的大個子男人揮了揮手,說:“他們不是打羊子的,把槍收起來!”

黃豆從車窗裏使勁鑽了出來,撲到黑臉的大個子男人麵前,發狠地叫喚了兩聲,突然猛地往前一撲,一下子咬住了男人的衣袖,使勁地向後甩。黃豆是條懂得護主的好狗。楊欽就喊:“黃豆,放開!”黃豆聽到楊欽的呼喊,不解恨地鬆開了口。

我笑了笑,在確定對方不是盜獵者,而是一個反盜獵誌願者組織以後,就走過去和那個黑臉的大個子男人打招呼。我們告訴他,我們也是反盜獵者。互相介紹了一下,黑臉的大個子男人告訴我們,他叫才嘎次仁,是“藏羚羊”隊反盜獵組織的隊長,他們從二道溝追一群盜獵者,一直追到這裏,問我們有沒有發現什麽情況。

我和楊欽對望了一眼,楊欽急忙說:“我們也在找。”

才嘎看了我們一眼,又看了看地上亂七八糟的車輪印,說:“上個月我們隊巡山的時候,開槍打死了幾個盜獵者,繳了兩百多張皮子。半個月前,盜獵者開了十多輛車過來,帶著十幾條槍、上萬發子彈,把我們保護站打了個稀巴爛。我們死了一個隊員,傷了七八個,現在還有三個重傷的在醫院。你們發現他們沒有?”

看才嘎的神情,可以確定他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不管是對自己的隊員還是對盜獵的不法分子,他都可以鐵得下心。但是,對待盜獵者的懲治手法並不一定就是槍殺,而我們也隻是反盜獵誌願者,並不是國家的執法人員。不能說才嘎是一個對反盜獵事業不熱心的人,但可以說他是一個對盜獵者過於鐵腕的人,就是這種作風,往往不光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更會給自己的隊友帶來生命上的威脅。

如果才嘎沒有打死那兩個盜獵的人,盜獵者也不會糾集一大批人去攻擊他們的保護站。盜獵與反盜獵的長期對峙,就好像是上演的一出又一出貓抓老鼠的遊戲。

雖然反盜獵組織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也時時遭受著生存的威脅,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喪失了理智,在盜與反盜的過程中,尺度的把握很重要,方法的選擇也很重要,處理的手段就更重要。我現在才開始慶幸,“暴風”有一個頭腦清醒的領導者,她不會讓我們這些過於熱血的退伍青年犯下不該犯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