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兩人過招(3)

在一張醒目放大的照片前,林音目光失焦地落在牆角的某一點,看上去恍神悠遠,似乎想象著一些什麽事。

照片裏的小正太趴在地上,滿臉都蛋糕奶油,仰起他的鍋蓋頭,正震驚地望過來。

“原來他小時候……”

那時候,陸西城還是個孩子吧?

拍攝這些照片的人,一定有著滿滿的熱情,才能這麽敏感地捕捉生命的一呼一吸,那個滿臉奶油蛋糕,大笑著吹滅紅色蠟燭的孩子;那個摟著孫兒一起看著夕陽餘輝的白發老人,那個把手中的綠豆沙冰棍分給弟弟吃的哥哥……

突然吃驚於這種經典搶拍上的拍攝日期,怎麽會出自於陸西城之手。

林音一直以為陸西城隻是玩物喪誌的紈絝子弟黨群中的魁首,而那架昂貴的相機不過是富家寶寶手中的玩具而已。可是,眼前的這些作品與陸西城與平時判若兩人的專注模樣徹底顛覆了對他的輕視。

幾天前陸西城蹲在花圃裏用鏡頭捕捉一隻羽化的蠶繭,那時候她煮好了飯從小吧台跑出來喊他吃,靜靜地佇立在大門口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大樹蕭條的枝椏影影綽綽的暗影浮動在他的周身,傍晚熱烈的夕照攢動在幽淡的暮靄裏,陸西城捧著相機半蹲著,精密的鏡頭微微伸縮,瞄準那隻被暮色洗禮的黑色生物,仿佛一次最接近生命真相的對焦,長長的睫毛像蝴蝶一樣撲閃著,烏黑的目光流露出認真專注的神情,線條優美的雙唇一絲不苟地抿著,仿佛在完成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他的臉色寧靜極了,急躁、冷酷以及漠然仿佛被大自然神奇的手統統抹去,就像文藝複興時期油畫中的天使少年,散發出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安詳與高貴。

他將周遭熱鬧的氛圍感染得靜謐無聲。

外麵是一個世界,鏡頭裏是一個世界,陸西城本身就是未知的一個世界。

林音在刹那間覺得……那個陌生的世界,迷人極了。

“你在幹嗎?”發現暗房門沒鎖的項北第一時間衝了進來,“誰允許你隨便進來的?滾出去!”

這一聲怒吼讓林音驚得差一點失手掉落左手中整理幹淨的衝洗罐,不知該如何解釋,一向鎮定自若的她竟有些慌了,“抱歉,我隻是……看了看。這些漂亮的作品……”她倉皇地晃了晃一張從垃圾桶裏撿起來的日落沙灘的照片,由於手心浸了細汗而蜷皺了一些。照片上,昏黃的海岸線一顆墜落的巨大夕陽,大海染成了波光粼粼的橘色,沙灘上坐了一對白發蒼蒼老夫妻的身影……

“看了看?你這隻沒教養的東城野貓懂得什麽是藝術啊?”好像被人觸犯的是自己的秘密,項北怒不可遏地抓住她的手腕,照片掉在了地上,“你不知道這個房間閑人免進嗎?”

“哪裏有閑人免進的字樣?”

“那現在是不是需要在門上貼一張女人與狗禁止入內?”

“項北!”林音回過神甩開項北的手,他留在自己手腕上的紅印頓時讓她的歉疚之情褪去了不少。林音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玻璃罐,指尖戳向牆上的照片,“你這個毒舌男,真的是那個純良小家夥變得的嗎?”

“不然呢?那是西城親手給我照的。”項北一臉驕傲,“他說隻有在拍我的時候最有感覺!”

“我想吐。”林音感到自己對這句話有些莫名的負氣,“浪費時間,我看他應該做一些更有意義的東西。”

“你憑什麽說這些鬼話?你什麽都不懂!”項北扯住林音的手大吼,眼中流露出少見的認真,他挽起袖子就要朝林音撲過去,忽然“咯吱”一聲,暗房那扇小鐵門疙被推開了,陸西城走了進來,凝視著暗房裏的戰火。

“你們在幹什麽?”他沉著臉厲聲問道,準備掐架的兩個人一下子傻了眼,“項北,她怎麽會在這裏?”

剛才還牙尖嘴利的項北一下子詞窮了,張著嘴像一條出水的魚,怎麽也說不出“西城,是我該死,竟然忘記鎖門了。陸西城黑著臉走近林音:“出去。”

屋子裏的兩個人愣住了,同時側過了頭,望向斜倚在門口的陸西城,也不知他在對誰吼,竟半晌沒緩過神。

“你,出去。”陸西城冷漠地朝二人走去,緩緩抬起的食指,對著林音。

林音眼瞳輕顫一下,瞬間全副武裝起來,“陸西城,麻煩你表現得禮貌一點。”

“對你禮貌?接近我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賺錢?”陸西城輕蔑地勾起嘴角,“可惜,這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少含血噴人了!你這個人好奇怪,是你同意我來這裏的……”

“滾!”陸西城發出歇斯底裏的咆哮。

到底是哪一句話又惹了他?吃了一驚的林音剛想發作,轉念強忍住怒火,撿起掉在地上的照片,用力將照片拍在他的手心裏,扯掉身上的圍裙狠狠地摔在他的臉上,頭也不回地踢開門大步走掉了。

陸西城撇過頭,聽見大鐵門“轟隆”的一聲。

項北長籲了一口氣,擔憂地嘟噥:“西城,她不會一怒之下,去向你媽告密吧?”

“隨便!”

“可是——”項北小心翼翼地瞅著他,可陸西城氣哼哼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腦子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一雙深邃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那張日落照。

半個小時之前,陸西城一邊挑選著這些女生私家物一邊遭受著人群異樣的目光,除此之外,他甚至去了布藝廣場……陸西城首次單槍匹馬大規模地在大賣場裏采購生活用品,用慣了丹麥伯頓公司出品的餐具的大少爺在這之前,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些東西。

為什麽要按照她遺落下的購物清單買這些東西回來給那個東城奸細?

陸西城攥緊了手指。

林音火氣衝天地從暗房跑出來,摔摔打打地收拾東西,被兩個男生蹂躪得一片狼藉的城南倉庫,在她搬來的這段時間裏煥然一新,玻璃窗都擦過了,地上連一滴水漬也沒有。門口的繩子上搭了幾件手洗過的襯衣,散發了幽淡的檸檬味,家常菜有一些粗糙的香味。

忽然,她發現房間中央的桌上放著印了陶瓷餐具專賣店LOGO的大袋子。

林音的眼光往桌上的袋子上一掃,再次抑製不住好奇心偷偷地打開來一看,發現裏麵裝了做工簡單的瓷碗和竹筷,疊放整齊的布料和毛巾等等,還有一張有著自己筆跡的清單。

放下了一直緊握成拳的雙手,林音怔忪了。

外麵沙發的方向忽然傳來“咕咚”一聲,塑料袋袋嘩啦啦地掉在地上,隨即傳來倉促的腳步聲——

“喂!陸西城,你從哪裏搞來了我的購物單?垃圾桶裏?”

猝然怔忡,當陸西城很快意識到剛離開的林音又回來了的時候,僵硬的臉漸漸舒展開來。隻見林音拎著一塊嶄新的床單熱火朝天地衝進暗房,他難以掩飾地紅了臉。

“哇,你怎麽陰魂不散?”項北嚇得猛地往後一跳。

“我什麽時候說要走了!”之前武裝到牙齒的防禦和滿前的怒火被陸西城的滿袋子日用品……粉碎殆盡,林音說著一把奪過西城手中的落日照,動作又緩慢下來,仔細地撫平上麵的褶皺,氣鼓鼓地昂首挺胸,擺出一種蓄勢待發準備跟陸西城對抗到底的架勢,“這張是我在垃圾筒裏翻到的,你扔掉了,我撿到了,它不屬於你了。所以,它現在是我的,陸大少爺,我的話夠明白吧!”

“隨便你。”陸西城意外地沒有延續戰火,轉過身徑自往餐桌的方向走了去。好像之前什麽也沒發生過,過份從容的背影,襯得項北瞠目結舌的表情很滑稽,“喂,你,過來給我盛飯!”

“你自己沒手嗎?”林音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似的彼此噴著鼻息的時候,一貫隻能幫倒忙的項北居然在無意之間打起了圓場。

“這是什麽東西?”他撩起林音胳膊上掛著的新床單,看見沙發上堆了幾套款式質地品牌各不相同的布料,“怎麽了,改行當裁縫了?這是幹什麽用的啊?”

“鋪在沙發上。”林音嫻熟地說

“啊?”項北納悶地愣住,這輩子也沒聽說過。

林音認真地去包裝裏麵找標簽,專業地評論道:“純棉的是透氣性是很好,而且很舒服,可是,水洗之後容易起皺變形,為什麽不買60%棉+40%滌綸呢……”

“這些東西就把你激動成這樣,請問你還能更市儈點嗎?”陸西城皺了皺眉頭,故意刻薄地說。

之前導購員也解釋過一些,不過陸西城一個人紅著臉走在家私廣場的紅男綠女中間,也沒心思去聽,迷迷茫茫地也不曉得哪一種款式質地更好一些。導購員恍然大悟地問,你女朋友喜歡什麽顏色呀?陸西城低頭趕緊申明,我給我媽買的。

天色漸漸濃鬱了,色彩繽紛的襯衣被拂麵而來的微風吹起,林音像隻玩性正濃的貓一般將那些花紋可人的上等布料逐一抖開,鋪了滿屋子的花花綠綠,滿臉洋溢著欣喜的神色。

兩個男生黑著臉坐在一堆蕾絲裏。

陸西城望著林音心裏暗想,幾塊廉價的破布就把讓她樂的眉開眼笑,出生是廉價的,連人生都是廉價的。

他正準備與項北用眼神交換一下情緒,忽然看到他興高采烈地撲到布料上,和林音兩個人你爭我搶,不亦樂乎。

“喂……”

“怎麽?”林音和項北瞪大眼睛同時轉過頭。

“我,好餓。”

愣怔幾秒之後,林音尖叫著衝向小吧台的把餐具敲得叮叮當當亂作了一團,“糟了,我煎的魚,我煲的湯……一心看布料竟完全忘掉了”

“你這個頭腦簡單的蠢女人……哎喲,好燙……”

“鍋蓋頭你這個笨蛋,快在燙傷處抹抹醬油。”

“我才不要抹那種貧民的東西嘞,走開啦小心潑到你的腳上……我說姓林的,你現在又幹嘛對我們這麽好,不是在計劃什麽陰謀吧……你不會這麽好心的,報複是女人的天性!你在報複……你肯定在報複……”

“別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抹醬油可是是很管用的秘方,把手伸過來!”

“貧民的秘方?……哇,好痛!你這個該死的貓妖怎麽一點女人味都沒,你的字典裏沒有溫柔這兩個字嗎?”

夜幕降臨的城南倉庫一片喧囂,陸西城和項北為了一碗泡麵而吵得麵紅耳赤,要不是林音氣喘籲籲地又跑到小賣部買了一包,大少爺就要把鍋蓋頭好不容易搶到的那一碗倒扣在他的腦袋上了;項北一邊嘲笑林音穿圍裙做飯的樣子像個老太婆,一邊在廚房裏興高采烈地差點把開水澆到了自己腳上……

就在林音用濺上了油漬的袖口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時,陸西城用手指比作鏡頭,悄悄地將她框在其中。

也許,除了做飯打掃,她還有別的價值……

陸西城傾聽著這種對於他來說並不熟稔卻十分暖心的鬥嘴聲、窗外的鴉啼聲、拂過窗台盆栽的微風聲,以及昂貴的Hi-End輕聲縈繞著水果籃子的《forfruitbasket》……唇角勾起了一個宛如盛夏夜櫻花綻放的淡雅笑容,注視著那張貓樣臉龐的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柔和。

這隻大膽囂張,又牙尖嘴利的東城貓女以最奇怪的方式進入了陸西城的世界,並在不知不覺中,在他的靈魂深處劃下最難以磨滅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