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音出紫苑(2)
“前陣子就是你們三個……現在又是你們圍剿我?陸西城,我知道你們關係不一般,可這次是學校的原則性問題,上麵壓得緊影響很大,我可不能再縱容你們哦,上麵的意思是說——”麥主任無奈地搖頭,忽然嚴肅地提高了音調,衝林音低喝,“沒想到你的人品有極大缺陷,竟然撒下彌天大謊!你馬上整理自己在紫苑的東西去東苑報道,從今天開始,回去東苑讀書吧。”
“麥……”林音被麥主任的逼視激得無路可退。
就在氣氛陷入僵化的時候,駐足在桌前的林音側著身,聽見耳邊俯來的麥主任輕聲耳語,“林音,他,真的過世了?”
驟然間,林音的瞳孔驚恐地縮小,鼓膜耳鳴地嗡嗡作響,無法呼吸!
很長一段時間,林音一動也不動,沒有反駁,也沒有道歉,慢慢地轉過身……甚至聽不到身後陸西城與葉黎珊的呼喊,木訥地拉開房門,失魂落魄地說:“對不起,麥主任,打擾您工作了。”
陸西城望向大門,轉過頭犀利地看著麥主任,“這件事我一定調查清楚。”
葉黎珊疑惑地眯起圓月般的眼睛,靜靜地凝望著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卻唇角抽搐的麥主任。
三個人離開辦公室之後,教導處的房門徹底隔絕了走廊的喧囂,旋即微弱的“咯嗒”一聲,門鎖牢牢地扣緊了。
斜倚在轉椅上的麥主任慢悠悠地旋轉一圈,麵朝落地窗的方向舒氣般地捶胸脯,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緩緩地撥通一個號碼,嘟嘟茫音之後,恭敬地小聲說:“……事情已經處理幹淨,請您放心。”
“喲!這是怎麽了呀?東城頭等極品浪蕩女打包袱要滾蛋了呀?如果以後再也看不見她那張招搖悶騷的臉,我們在紫苑的生活還有什麽樂趣?”
陸西城和葉黎珊在回教室的途中被項北攔截住,在長廊裏交換了今晨林音被趕出紫苑的爆炸性信息。而林音獨自趕回來,教室裏鋪天蓋地的翻湧起富家千金嬌滴滴的蔑笑,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收拾書桌裏的教科書,去後麵的更衣櫃裏拿運動服和零碎的學習用品。
此時此刻,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到,她深陷屈辱卻大腦一片空白地渾身發抖。
池小緣和溫禦一頭霧水地正發愣地端詳著那張蒼白卻平靜的麵容,看著林音有條不紊地收拾完書包,艱難地捧起三個滿滿的大盒子……
“你初中的時候還在英國吧?你可知道以前初二的時候東城女是我們班的女王哦!”教室裏一名女生笑眯眯地對旁人說話,然後扭著水蛇腰走向林音,興致勃勃地大放闕詞,“剛來的第一天,她就不要臉地擔任起了校花的角色,迷得整個年級的男生神魂顛倒,你……你,還有你,你們都記得麽?”
圍攏的女生群裏,那名鬈發染了象牙芒色的富家女佇立在林音的麵前,微微傾身,撩起她的劉海,“還記得上學的第一天,你坐過的第一把椅子麽?”
陸西城踹倒的那個?——放腳的。
“那個位子,以前,是我的。”鬈發富家女有條不紊地一縷縷捋起林音的劉海撩到耳後,身體微微貼近她,嘴唇湊到她的耳邊,輕聲說,“你以為你是誰,東城,背叛者。”
鬈發富家女的臂肘磕在大紙箱上用力向下,林音冷不防地雙手一軟,三個大紙箱砰地掀翻在地上。
那些從紫苑初中部直升高中的女生紛紛回想起曾經的一幕,喁喁私語變成了大騷亂,“哈?如今也想仗著有人撐腰嗎?可惜廉價貨永遠都是廉價貨,這種騷女人和紫苑的每個人都不是同個層次階級的,擺不上台麵的啦!”
——故事回到了過去,而林音卻沒能回去,她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可以隨時扮演程咬金的狠角色,不再是為了保護哭泣的黎珊而勇敢與惡魔做鬥爭的女孩了。
“讓我離開這裏。”林音的聲音冰冷得仿佛即刻會爆炸般地有些可怖,“我隻想,馬上離開。”
離開?或許從來都沒有融入進來。原本以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從一生下來,就是平等的。迄今為止我才明白,人與人之間,存在著許多階級,存在著許多不可能,存在著許多自己不喜歡但又不得不麵對的事情——我花了這麽久才懂得那些以前不明白的事,拚命地在傷痕累累中渴望贏一場沒有把握的仗。
我不想輸,可是為什麽,從降生的那一天起,我就是輸家。
林音靈魂抽空般地無力蹲下身,渙散著目光一本一本地將教課書拾掇起來,指尖撚住書頁時忽然頓住!
眼底一隻塗著雪青指甲的手同時壓在她的指上,緩緩抬起眼,見池小緣瞅著大眼緊抿著嘴唇蹲下身,視若無人地幫她撿起書。林音愣了一下,這時候溫禦也慌忙推開周圍的男生,緊挨著池小緣,將滿地的書本歸攏在一起整齊地堆放在大紙箱裏。
喧囂的教室忽然安靜,林音默不作聲地捧起箱子,麵無表情的轉身欲離開。
“林音同學,你不能就這麽滾出去了呀,”鬈發女生抱著胳膊“親切”地攔在林音的身前,“如果紫苑公共休息室再遺失了什麽指甲油或耳環之類的東西……”
林音冷鬱地抬起眼,“我很幸運可以在活著的時候從這個令人作嘔的紫苑圈子裏徹底滾出去,如果以後各位小姐公主再丟東西,很遺憾你們失掉了一個說三道四的消遣對象。”
“嘖嘖,那些芝麻粒大的廉價小玩意兒算什麽呀,怕隻怕誰的超大號純白金男朋友一旦丟了……哈,保險起見,請把你的公共休息室的鑰匙拿出來,以及浴室櫃的鑰匙,壁球場迷你櫃的鑰匙……”
話音剛落,三五名女生圍攏在林音身邊翻她的紙箱,她低著頭一把抓住帶頭的鬈發女的手腕,咬著牙齒低吼道:“所有的鑰匙都在講台上,別欺人太甚。”
有那麽一瞬間女生們愣住了,林音不曾環顧這些“親切”的同學,隻是冷冷地垂著眼睛,那雙大眼睛空洞死寂毫無生命力,而手指的力道卻令對方狠狠地吃痛,女生們被震懾住了,林音掃了她們一眼,然後默默地放手,沒有任何眷戀般地邁出教室。
走廊裏歪靠在窗前穿著東苑製服的秦飛正和紫苑學生會的成員談笑風生,他垂著眼睛看著這位“老朋友”擦肩而過,忽然神清氣爽地望向窗外,“咦,我就說,這西城偽善的天氣……不會像預報上說的那麽差……”
就此,我們的女孩又一次淪陷在雅勤一成不變的黑暗之中,可她仍然流露著陽光般的燦爛微笑,然而,陽光之下貌似平靜的那一片東苑教學樓群,真的能夠接納一隻在天鵝湖成長的醜小鴨麽?
初來東苑的早晨,林音站在東苑新班級的門口,感覺到周遭的漠視和濃烈的敵意,她比誰都清楚,不論是哪一邊,都不會再接受自己了。
徹夜不眠的整晚她都在給自己注射預防針,即便遭受再惡毒的冷嘲熱諷,哪怕是動手……她都會堅強勇敢地挺過去,因為拿破侖說過,人生的光榮,不在於永不失敗,而在於能夠屢敗屢起。
現實往往不如人願——
仿佛三年前踏入紫苑的情景,林音深呼吸平穩了情緒,鼓足勇氣踏上講台,做足心理準備麵對將要發生的一切變故,麵朝全班同學粲然一笑,“大家早,我是林音……”
但意外的是並沒有冷嘲熱諷,亦無誰高調掀翻桌椅。講台之下靜悄悄的,依稀傳來窸窸窣窣的翻書聲和輕咳聲,東苑同學們垂著眼睛兀自忙忙碌碌,仿佛隻有一陣透明的微風吹過,即便再燦爛的陽光也感染不了黑暗的氣氛。
——陽光可以照亮黑暗,也可以把黑暗襯得更黑暗。
東苑生活就這樣毫無懸念地展開了,照常理分析,對於曾經在紫苑被任性自傲的王子公主欺負而受盡屈辱的林音來說,還有什麽是她承受不了的呢?然而,在東苑的短短幾天,她竟然發現這裏的仇恨和敵意似乎更壓抑一些。
東苑和紫苑不一樣。
在東苑,林音可以昂首挺胸地大步行走在人群之中,再沒有所謂的身份與地位的差距,大家在食堂吃的一樣,穿的製服一樣,甚至代步的單車也一樣……可,一旦有人超俗了,比如女生穿了惹眼的衣服或男生做了惹眼的事,就會引起一暗湧般的妒意,被排擠,被陷害,一道道陰暗的目光就會從四麵八方投過來,就是沒有人會明目張膽地站出來。
在紫苑,千金公主們每天都在炫耀自己最新款的名牌時裝、最IN的造型、最時髦的話題,一旦有人勝出了,就如魔鏡前的女王那般在所有女生嫉妒的尖叫聲中咯咯地放聲大笑,眾人得意地被揶揄,被跟風……那裏每天都有紈絝子弟惡作劇欺負人的事件發生,眾所周之的就是發送“黑羽函”讓人聞風喪膽的“西北二人組”,完勝之後少爺們會倨傲地揚起下巴命令敵人跪地求饒,從沒見過幹壞事幹得那麽光明正大的。
紫苑是一尊透明的水晶魚缸,能夠清晰地看見其中的瑕疵和雜質,那些嬌生慣養的任性女生和桀驁不馴的男生讓所有的矛盾都變得歇斯底裏。前一秒還風平浪靜寵辱不驚,下一秒就風起雲湧波瀾壯闊。偶爾為一條裙子或一個網球拍爭吵得你死我活,翌日又為一個太陽鏡或一個汽車模型變成兄弟姐妹。
而東苑是一個巨大的下水管道,群居爬行,永遠暗湧——
語文測驗的那節課,試卷從後排往前麵傳去,身後的女生用本子捅了捅林音。林音轉身接卷子,女生的同桌笑著將本子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陰陽怪氣地說:“你傻不傻啊?我的本子碰到她,還能用嗎?”
於是在林音回頭的時候,考卷從另一側越過她傳到了前排的女生手裏。仿佛一場毫無失誤的馬拉鬆接力比賽,最後第一排的女生心照不宣地將剩下的一張考卷或作業本舉起來,看上去像在瞄準講台上的講桌,卻不偏不斜地甩飛在角落裏澆花的水桶裏。
當林音遇見這一幕明目張膽的挑釁而“習慣性轉化戰鬥狀態”霍地站起身時,她們也隻是埋頭作認真書寫狀,笑容和煦地說:“糟了……抱歉啊林同學,麻煩你自己去撿起來吧,不如我這份換給你好不好?”
算了,忍耐,隻能找老師再要一份。
曆史課之前,林音幫老師抄寫試卷答案,抄了滿滿的一黑板,在鈴聲響起之前趕去衛生間洗手,誰知回來之後,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都被擦掉了。林音憤怒地質問是誰幹的,同學們卻低頭翻書置若罔聞,值日生哭喪著臉說,原來那些東西是有用的啊,不如我們集體再重新抄一份……
這個春天來遲了,陽光不暖。
林音站在東苑教學樓的天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喚著四月陽光的降臨,她以一種獵鷹翱翔的姿勢展開雙臂,遙望遠方珞櫻大道櫻花樹的方向,少女滿臉燦爛地微笑,可她的心卻象是被裝在一個密封的玻璃瓶,再扔往某個不知名的黑暗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