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來想要的仍然是一生(1)

命運是什麽?命運是未知的,不知道在哪一刻的哪一秒,霍然傾盆倒下。

一周後,周小柔再次見到了玫瑰。

大清早的,她就守在公交車上,向每一個上公交車的人收錢。原來她沒零錢,塞了二十元到收費箱裏。時間太早,大多數這個點坐公交交的基本都刷的公交卡,要一下收齊十九塊是真不容易。

周小柔一眼就認出了她,她今天穿了一條白裙子,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

周小柔主動招呼她:“嗨!”

她疑惑地看了周小柔良久,才釋然地笑了起來。後來便很自然地坐到了周小柔身邊,她主動向周小柔介紹自己:“我叫玫瑰。”

周小柔有點詫異,這年頭還有人叫這麽矯情的名字,倒也是件奇事。

上次在餐廳那麽一鬧,玫瑰第二天就被餐廳辭退了。剛找了一份新工作,在某服裝賣場做品牌促銷員,今天第一天上班。

“工作環境也還算好,不用日曬雨淋,挺不錯的……”玫瑰微笑著。

那個賣場,周小柔聽說過,因為麵對的是高收入、高消費人群,所以對促銷員的要求也很高,學曆、外表、談吐、工作經驗,都不遜於招聘一位白領。當然,收入也讓人另眼相看。

周小柔用腳指頭細想一下,就知道何景年在其中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她很鄙視自己的好奇心,但還是趁玫瑰不覺,偷偷地多打量她幾眼。

玫瑰在打電話,聲音溫柔,甚至帶點低聲下氣:“我給你煮了粥,嗯……我今天要趕著上班,沒來得及去買,明早給你買,好嗎?今天早上就先吃點粥,好不好?”

周小柔側側身子,目光調到窗外去,不想讓玫瑰覺得難堪。她能夠想象得到,電話的那端,必定是那個性格粗暴的男子。

玫瑰倒坦然,掛了電話便解釋說:“其實他並不是常常那樣子……”

還要替他說話!周小柔隻覺得濁氣上湧。

“他從前脾氣最好不過,對我也非常好,後來……後來是身體不太好,所以脾氣就壞起來……”玫瑰低聲道,“他本性不壞,真的。”

周小柔笑笑:“你很愛他。”

玫瑰怔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他幫助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公交車靠站停下,玫瑰站起身來:“我到了……”她衝周小柔友好一笑,“改天有空聊。”

周小柔回以她粲然一笑,眼看著她下車去。快及腰的卷發,窈窕身段,周小柔不得不承認,玫瑰確是個美女,難怪何景年會對她青睞有加。

可是淩琳也很漂亮啊!周小柔皺起眉來。可憐的淩琳!

周小柔在樓下的小店多買了一份早點,送至淩琳辦公室。淩琳還沒到辦公室,桌上擱一相架,照片裏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男女,擠挨著對著鏡頭做鬼臉。顯然淩琳年紀最小,因此站在了最中間的位置。許臻和與何景年,一左一右挨著她。周小柔有些感慨,也許這種狀態就是淩琳一直以來早已認定的人生,身邊的兩個男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種情感體現——親情與愛情。

周小柔順手拿起相架,扯過桌上的紙巾細細擦拭。突然間,手指停止了動作,照片裏,站在最邊上的男孩,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高跟鞋聲響叩叩走近,淩琳出現在門邊,看到她便一笑:“喂,我可不是許臻和,這麽俗氣的伎倆我是堅決不會感動的。”

周小柔忙擱下相架,嗔道:“大小姐果然難以討好。”

淩琳擱下包,湊近來細細打量她:“做了對不住我的事?”

周小柔一口否認:“哪有!”

淩琳微微一笑:“不用說,發現了某些會讓我難過的真相,同情我是吧?”

這姑娘真聰明,周小柔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淩琳反而安慰她:“我沒關係。愛情小說老早就告訴我,愛就是折磨,是疼痛。我有心理準備的,因為,愛還是堅持!”

周小柔心頭一鬆,假裝倒吸口冷氣:“哎喲,這麽睿智!”

淩琳抿嘴一笑:“你要向我學習。”

周小柔指指桌上的早點:“睿智的姑娘,趕緊吃早餐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有力氣了才能堅持下去。”

淩琳打開袋子:“小柔,我給你漲工資吧。”

周小柔嚇一跳:“別,千萬別!我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討好你這麽一點點你就要給我漲工資,你可真不是個英明的領導哦!”笑著轉身道,“我出去替你賣命了。”

周小柔才在位置上坐下,便接到了米蘭的電話:“小柔……”欲言又止地。

周小柔把手機夾在耳旁,打開電腦:“怎麽了米蘭?”

米蘭很是為難:“阿姨今天不知怎麽了,一早上都在鬧著要吃紅燒肉,而且,必須是許臻和做的……”

周小柔一陣頭疼。

“怎麽哄也不好……”米蘭遲疑著問道,“怎麽辦啊?”

周小柔哪裏想得出辦法,若是直接拒絕母親,說不定她轉個身就自個兒給許臻和打電話去了。

“你告訴她,晚上許臻和去我們家吃飯,給她做紅燒肉。”周小柔困難地道。

米蘭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

米蘭鬆口氣:“那行。”

掛了電話,周小柔倒在椅背上苦思冥想,要用什麽理由和借口跟許臻和開口?

糾結一早上也沒得出答案,索性橫下心,決定實話實說。

電話打過去,良久也沒有人接。周小柔的勇氣隨著悠長的撥號音漸漸剩餘無幾。正要掛斷,那頭卻接了起來。

“你好!”許臻和一副公事公辦的客氣語氣。

周小柔一下便卡殼了。

許臻和耐著性子:“要是沒什麽事,我很忙,周小姐……”

周小柔突然生氣了,小聲嚷道:“我媽說想吃你做的紅燒肉,我已經告訴她說你晚上會去我家吃飯。今晚我要請假。你愛來不來,隨便你!”不等許臻和答話,幹脆利落地掛了手機。

許臻和愣了一下。這實在不是求人的口氣嘛,許臻和憤懣地想。他順手拿過桌上的一枚硬幣,微微一旋,眼看著不停旋轉的硬幣,心頭思忖著,人頭去,字……也去。他有些沮喪地用手掌蓋住了旋轉著的硬幣。有什麽辦法呢,自認識她的那一天開始,她叫他往東,他就不忍往西,她若想要天上月,他也勢必想方設法。

一直到晚上下班,許臻和也沒有打過電話來,周小柔心頭忐忑,手機攥在掌心裏,微微滲出汗來。

也許她真的高估了自己,許臻和如此想方設法地要接近她,或者真的隻是興之所在,並不是真的對她尚有餘情。她還以為是從前,她輕描淡寫地想要吃一顆糖,他就立刻送她一盒子的巧克力。

周小柔獨自去了一趟菜市,不就是紅燒五花肉嘛,她不信自己做不了。這世界不是沒有許臻和就停止運轉的,這一點,多年前她就已經嚐試過了。

回到家的時候發現門虛掩著,周小柔推開門,叫:“米蘭!文昊!”

周母喜滋滋地迎了出來:“米蘭去上班了。文昊說要加班呢!”眉眼裏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臻和來了!”

周小柔吃了一驚:“嗯?”

周母很高興:“我下樓去了。”

周小柔“哦”了一聲:“走一會兒就要回來了哦,別去太久。”

周母把桌上的收音機拿在手裏:“我知道啦。我還等著吃臻和給我做的紅燒肉呢!”

周小柔指指母親手裏的收音機,說道:“媽,你的收音機都那麽舊了,我給你買個新的吧。”

周母抱緊了收音機:“不用!我這個好好的,不要新的,我這個好,聽得清清楚楚的……”叨念著出門去了。

周小柔走到廚房邊,許臻和果然正蹲在水盆邊,專心致誌地在剝魚,腰間係著周小柔平日慣用的卡通圍裙,看上去有些滑稽。

周小柔忍不住開口道:“不是說隻做紅燒肉?”

許臻和回過頭來看一眼她,淡淡地道:“你不是愛吃嗎?”

周小柔挨著他蹲下,側頭盯著他,十分不解:“為什麽還關心我?到底在想些什麽?許臻和,你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藏藏掖掖,不會玩心機,所以麻煩你告訴我,你到底想怎麽樣?”

許臻和看也不看她,微微一笑:“你一向都很聰明,我做得這麽明顯,你就沒看出來?”

周小柔疑惑不解:“什麽?”

許臻和側過頭來,迅速在周小柔唇上親一下:“追求你啊!”

周小柔雙耳嗡嗡直響。

許臻和偷襲成功,喜不自勝,不由得輕聲哼起歌來。

周小柔此時才反應過來,伸手捂住嘴,惱羞成怒,喝道:“你有病啊!”

許臻和得意洋洋地斜睨著她:“你以前不是這樣對我的嗎?我隻是學你。”

一句話噎得周小柔說不出話來。

許臻和還真沒說錯,從前的他遠比周小柔羞澀,第一次牽手,是周小柔主動伸出手擱在了他掌心裏;第一次擁抱,是周小柔走近他,把身體挨近了他;第一次親吻,是周小柔先把麵孔湊過來,喝令他:“這兒,這兒!親我!”

良久,周小柔才悻悻道:“不對,你明明說過,是我欠你的,你隻是不甘心!”

許臻和很是坦然,說道:“是啊,你從前辜負了我付出的心意,所以現在須得一分不少地還給我!這事沒得商量!”

周小柔衝口而出:“你有毛病啊!”

許臻和驚訝地反問道:“你也感覺到了?”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也許我真的有病……”

周小柔不願與他多說,轉身回到客廳,打開電視看。但是心浮氣躁,屏幕上演些什麽,完全沒看進去。

突然間,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周小柔耳尖,聽到了母親慌亂的聲音,立刻彈起身來,往樓下跑。

隻見一群人圍在一塊兒,聽上去像是捉住了小偷,大家都很氣憤,紛紛拳腳侍候。唯有周小柔的母親,不知為何,擋在那人身旁,死死護著不肯走開。

周小柔又急又氣,撥開人群,高叫:“住手!大家都住手!”

周母一看女兒來了,立刻鬆了一口氣,看向周小柔的目光充滿哀求:“他太餓了,就隻拿了一塊兒……”

原來那小偷趁人房門大開,偷跑進去拿了桌上的麵包,剛出門就被逮個正著。

“我說呢,前兩天我家桌上擱的果籃怎麽不見了……”

“這人啊,不用說,慣偷來著。昨天我家也剛丟了一盒子紅棗!”

“東西雖然不值幾個錢,可是誰敢保證下次他會偷什麽?”

“報警,報警!”

“……”

周母雙手合十,低聲下氣地哀求著:“他隻是餓了,求求大家,別抓他,放過他吧……我認識他,老家鄉下的,不是壞人……”

周小柔雖然滿心疑惑,但母親開了口,她少不得要替她做主,於是輕咳一聲:“不好意思,對不住大家了,請大家相信我母親一次,大家的損失,由我們來賠……”她跟著母親衝眾人深深鞠躬,“謝謝了,謝謝大家了……”

眼看她也這麽說,圍觀的人群雖然憤憤,但也漸漸散去。周母扶起那人,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周小柔這才看清,原來是個年約五十的中年男子,眉目還算端正,但一臉髒汙,頭發也亂蓬蓬的,正囁嚅著對周母道謝:“謝謝……”

周母看一眼周小柔,周小柔明白她的意思,不忍拂逆,隻好說:“走吧!”

周母大喜,趕緊對男人道:“走吧,走吧,去我家!洗把臉,家裏煮了飯……”

周小柔跟在後頭,心裏疑慮大起。母親病後,記憶力時好時壞,偶爾翻看相冊,大多數人都記不起來。這男人是誰?母親竟然一見他就確定他是熟人?太不可思議了。

三人回到家裏,許臻和已經在擺放碗碟,看到突然多出一個陌生男人,不由得看了一眼周小柔。不等周小柔說話,周母已經搶著道:“臻和,快叫人,這是渝叔!”

許臻和立刻乖巧地叫一聲:“渝叔。”

渝叔有些受寵若驚:“嗯啊……”

周母招呼著:“來,過這邊來,洗洗臉……”伸出手去扯男人的衣袖。

待兩人一走開,許臻和便問道:“誰啊?”

周小柔不願與他多說,隻簡單道:“老家鄉下親戚。”

許臻和看她一眼,分明不信,但也沒有追問。

一餐飯吃下來,那渝叔倒成了主角,周母一直在為他夾菜,忙碌著給他盛飯、倒水。許臻和很是驚異,頻頻看向周小柔,周小柔隻當不懂。

渝叔倒也識趣,知道自己不是太受歡迎,幾乎一直埋著頭吃東西;周小柔滿腹心事,無心說話;唯有許臻和很耐心地陪著周母聊著電視屏幕上正在熱播的電視劇情。

渝叔很快擱下筷子,微微垂著頭告辭,周母也跟著站了起來:“我送你下去……”

屋子裏隻剩下周小柔與許臻和,許臻和體貼地為她夾塊魚肉:“多吃點,女孩子胖點好。”

周小柔硬邦邦地道:“你難道喜歡豬?”

許臻和眨眨眼睛道:“誰得罪你了?”

周小柔道:“男人。”

許臻和委屈得要死:“這魚做得不好嗎?”

周小柔站起身來:“我媽怎麽這麽久不上來,我下去看看。”

許臻和道:“我也去。”

兩人下了樓,才發現下雨了。雨勢不大,周小柔把大衣帽子戴上,四下裏尋找母親。

突然間,身後的許臻和輕聲道:“在那兒!”

周小柔循著許臻和所指的方向看去,母親正與那渝叔並肩坐在不遠處的涼亭下,頭挨著頭,說不出的親密。周小柔一陣難堪,低聲道:“我去叫她回來!”

許臻和扯住她衣角:“別去!”

周小柔咬咬牙,心內五味雜陳。

許臻和輕聲勸慰道:“也許是故人。”

母親哪有什麽故人,有也隻會是占她便宜的小人。周小柔恨恨地轉身走,步子踏得太重,地上的泥水濺上來,很快就把褲管弄髒。

許臻和緊跟著她,周小柔心頭憋悶,不願意回家,隻在小區裏漫無目的地瞎走。許臻和也不相勸,隻默默地伸手牽住了她。周小柔微微掙紮一下,沒掙脫,便也算了。

“沒有一個是真心對我媽的……”她忍不住抱怨道,“都隻是想占她的便宜。嘴上說得天花亂墜,沒有一個真把她放在心上。”

偏偏母親渾不在乎。他們有時候會送來一桶油,或者一袋米,要不然小攤上買到的廉價發夾,母親又轉送給她,她當著母親的麵就扔到垃圾桶裏,母親也不在意。

她就恨母親的那副模樣,不拿自己當回事,仿佛人人都可輕賤於她。

“她有她的難處……”許臻和輕聲道。

周小柔不再作聲。

雨勢漸漸大起來,許臻和道:“走吧,回去吧。”

周小柔停住腳:“你回去吧。”

語氣難得這麽溫和,許臻和的心不禁輕輕牽動一下。他伸出手,為周小柔擦拭麵孔上的水跡:“別和阿姨吵架,開心點。”

周小柔點點頭。

“我走了。”許臻和緊緊交握下她的手,然後鬆開,轉身走了。

周小柔怔怔地看著他漸漸消失在雨霧中的背影,剛剛還忐忑不安的一顆心陡然間變得無比安定平靜起來。

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與心靈,她真的不情願因為他的緣故失去。從離開他的那一天,她沒有期望過美好與快樂會重來,她早已經狠下心,決定與他一生一世兩兩遺忘。但是命運是什麽?命運是未知的,不知道在哪一刻的哪一秒,霍然傾盆倒下。

幾天後,周小柔再次看到了渝叔。很意外,是在“春天”百貨。

恰值午後,商場裏人流不算擁擠。好些化妝品專櫃的促銷員都懶洋洋地靠在櫃台邊上閑聊。

淩琳硬是扯了周小柔來,理直氣壯得不得了:“你是許臻和的朋友,就是我的姐妹。我要逛街,你陪我是應該的。”

周小柔哭笑不得,糾正她:“你是我的老板,你要求我陪你逛街,我陪你的確是應該的。”

淩琳緊緊挽住周小柔的胳膊:“一個意思,一個意思……”她笑吟吟地,“咱們去三樓吧……”

周小柔有些詫異:“啊?”

淩琳的臉色有些泛紅,神情也拘謹起來:“那個,下周是景年生日嘛……”聲音到後頭,幾乎難以聽清。

周小柔恍然大悟:“啊,原來是情竇初開……”

淩琳扯她:“走啦,走啦……”

周小柔被她拉扯著往前走,微微一側臉,就看到了渝叔,那個被母親盛情款待的老家親戚。這種地方實在不適合他,到處富麗堂皇,他卻灰不溜秋的,胡須也像是幾天未刮,眼睛有些充血,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站在某化妝品專櫃前,仔細端詳半天,才伸出手指指指某商品,幸好促銷員素質過硬,眼神雖有不解和不屑,但仍然微笑著拿出商品。

周小柔咬咬牙。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忽然提了起來。

她輕輕扯一下淩琳的手:“淩琳,我看到一個朋友,過去打個招呼。你先上樓,我等會兒去找你!”

淩琳有些疑惑,但並沒追問,隻答道:“那好,你趕緊上來啊!”

周小柔答應了一聲“嗯”。

淩琳踏上電梯,周小柔返身向渝叔走去。渝叔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手中精美的瓶子,神情謙卑地詢問:“這個多少錢?”

促銷員略有不耐煩地指指標簽,答道:“這兒有價格。”

渝叔羞赧起來:“哦哦……”他凝神看看標簽,神情有些震蕩,“這麽貴啊……”

促銷員一聽這話,很不禮貌地從他手中奪過瓶子,直接放入櫃台。渝叔愣了一下,嘴唇嚅動一下,卻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