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冰冷的槍管在開門的刹那已經移向姚景程腰間,隨時能將他打個對穿。唯一令人慶幸的是那把槍此時並未上膛,但是下一秒就說不準了。姚景程立刻收起笑容,怕拉扯了腮旁的肌肉引起身後聶小四的警覺。

但聶小四到底於黑道混跡多年,晝夜呼吸的都是危險的空氣。此時此刻,聶小四疑惑薑尚堯的麵熟,同時往後側退了半步,大半邊身體隱於門後,問說:“找誰?”

這一瞬間,薑尚堯眼睛餘光已通過門縫掃了客廳半周,心裏也轉過無數個念頭。留守在小區門口的黃毛有無依言報警?他是否該衝上去一舉製服聶四?可景程分明是被挾持著的,麵對窮凶極惡,可有半分商量的餘地?他究竟是進是退?

所有應對方法一湧而過,腦中竟至清明。他咧嘴笑了笑:“我找你的,小四。”

麵前兩人俱都瞪大眼,更聽得聶小四低斥一句:“放屁!娘老子的,蒙誰呢?”說著大手霍地扼緊了姚景程的喉管,姚景程抽口冷氣低喝:“聶小四,你他媽小心手上的……”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聶小四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氣,同時右手哢噠一聲,分明是開了保險。

薑尚堯也捕捉到了那一聲異響,後背立時涔涔冷汗不止,臉上仍維持著再鎮靜不過的表情,說:“我姓薑,我幫於老板做事。於建國於胖子。”

他和聶小四在老童家羊肉館曾有過一麵之緣,但此刻隻能寄望於聶小四的記憶,暗暗禱告當時聶小四的注意力全在景程和愛娣身上,對他別無印象。

此時不用細看便知道聽見他的話後,門外門裏的人是如何詫異。薑尚堯心想要讓對方鬆懈,這點火候完全不夠,於是繼續佯作輕鬆地說:“聶二哥應該馬上就到了。我們老板也是聽說聶二哥在籌錢,想送份人情給聶家。我們老板說了,聞山地麵將來就靠聶二哥照應了,他弟弟有麻煩,我們不能不幫一把。不就是錢的事嗎?”說著,他作勢舉起手上的行李袋。

“慢著,別亂動!”聶小四將姚景程往前一推,景程額頭與臉直接磕上門框的銳角。見薑尚堯連眼眉也沒眨一下,聶小四這才半信半疑地拉過姚景程,讓開半人寬的位置,示意薑尚堯進來。

於胖子那狗日的慣來會做人。早年盜采國有礦山起家,後來一口氣承包了幾座小煤窯。這些年熬下來,礦山早熬成金山。有錢人必惜命,於胖子舔著二哥的屁股舔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想當年二哥開桑拿夜總會資金不趁手的時候他“讚助”過不少,之後這些年連提也沒提過這一茬。在二哥眼裏,於胖子是個識時務的。偶爾聽聞於胖子在鐵路老德那邊諂媚賣乖,二哥也頗能體諒,說胖子也是沒法子,誰叫老德手上緊緊攥著火車皮?隻能等以後聞山的運輸生意歸一大統之後,大家夥兒才能略微喘口氣。所以對於薑尚堯情急下的謊話,聶小四信以為真。

聶小四本打算去南方躲上一段時間,特別是挨著國境線那邊,兩頭走走倒騰點特殊的買賣,再過幾年說不準還能衣錦還鄉。但又被他哥罩著過了這多年舒服日子,離家背井的不免不甘。他心想以於胖子的“懂事”,如果真送了錢來幫他補了窟窿,就算被二哥知道了詳情也應該比之前好料理多了,這一關能這麽輕鬆揭過去倒是不錯!隻是麵前這幾個……他恨恨地想起喪狗那笑眯了眼的樣子,隻要有二哥撐腰,這些人將來他一個個全要收拾了!

當務之急是這人帶來多少錢,夠不夠應付當前的困局。他凝眉打量薑尚堯,哪裏知道那袋子裏裝得是薑尚堯早上為了去內蒙準備的餅幹礦泉水牛肉幹?

薑尚堯見小四擰起的眉頭舒緩不少,心下稍安。站在門口處往裏略一打量,隻見客廳地板上幾灘紫黑血漬,屋裏不過人,當中還有個認識的——小板此時猶微張著嘴,表情驚疑,小板身邊三四個人看站姿和神情多是景程一夥。之前薑尚堯不敢妄動,是因為判斷不出屋裏的情勢,此時見己方人多勢眾,隻要能騙得聶小四放下手中的槍,今天這一局穩穩的就扳過來了。至於與聶家結下的梁子,以後想辦法慢慢化解便是。

他心中頓時大定。此時大門已經在他身後闔上,門口一人捂著腰間傷口湊近了小四附在耳邊低聲說著什麽,眼神懷疑地向他投來,而景程的目光也焦灼起來。

薑尚堯在德叔那裏見得多了,算是有些曆練,看聶小四身邊那兩個青皮江湖氣十足,也知道他的話能哄騙住聶小四,未必瞞得過其他人。黃毛如果聽他吩咐報了警,此時已拖延不得,等條子上來抓了個現場,那是百口莫辯。

眼見聶小四望過來的目光越來越疑惑,腮上放鬆的肥肉也重新緩緩繃緊,薑尚堯心中凜然,掂了掂手中行李便打算走過去。

隻聽背後一個粗嘎略帶囂張之意的聲音說:“聶小四,今天哥幾個來找你,你也不冤。你欠的數前後半年,那是喪狗哥給聶二麵子,可今兒算什麽?給你跑了這以後我們怎麽混?你手上家夥直管招呼,哥兒幾個今天拚著這條命撂在這也要了了這一樁。”

這個不要命的自然是虎哥,其他人唯他馬首是瞻,哪裏敢表示半點反對?隻有小板勉強撐住哆嗦的雙腿,望著抿緊嘴巴一臉倔強的姚景程,急得快流淚。

“扯你祖母的淡!”聶小四頂了頂抵住姚景程腰間的槍,兩人一起前進半步。他肩上衣物被利器割裂,這一動又有鮮紅滲出,再次染透裂帛。麵上顏色不改,濃粗的眉毛擰起,頗有些悍勇之氣。不忿吼說:“設籠子宰羊牯,當老子是雛兒?你過來啊,你敢過來老子一槍崩了你遂了你心願!”

這要命的當口,薑尚堯無暇他顧,隻力持鎮定地走近聶小四,在他前方四五步站定,語調輕鬆地說道:“不就幾十個嗎?什麽大事?這裏是頭款,剩下的我們老板一會就送來。”說著就把手上的行李丟了過去。“幹淨利落解決了,哥幾個還能一起吃個宵夜。”

聶小四眯縫了眼,目光停駐於他臉上,薑尚堯斂息回視。他眉眼間充滿對此情此景的不屑,似乎麵對的隻是街頭無賴打架鬥毆的小事。不過數秒,如日月恒長。景程粗重的呼吸聲和背後小板努力壓抑的吞咽聲像被時光拉長了一般,分明可辨。

聶小四目光移向身旁的大漢,微微點頭。那人得了他示意,半躬下身準備打開行李袋拉鏈。

刃懸於心,薑尚堯忍得呼吸將斷血欲凝固等得便是這一刻!他一個疾步踏上,右拳倏忽隨至,直擊聶小四麵門。這一拳重、狠、穩,不含絲毫容讓,拳風到處,聶小四反應不及,臉上已經開了花,鼻血長流,眼神也有些迷離。

俯仰間情勢急轉,饒是虎哥等習慣以拳搏命的人也有些錯愕,反倒是姚景程,從開始目光便未曾稍離薑尚堯片刻。薑尚堯暴起而發的瞬間,之前周身的輕鬆之態隱匿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景程從未得見的狠切凶戾之氣。姚景程心神巨震之餘自然而然地側了半步,順勢避開腰間槍管,蹲下身抱住聶小四兩條粗壯的大腿,意圖將他絆倒於地。

薑尚堯一拳奏效,收拳揚肘,直搗聶小四胸肋。聶小四本是本能地擦拭著顏麵上的鮮血,這一肘力大招沉,他渾身肥膘也有些吃不住,雙腿又被姚景程死死抱住,重創兩次之下,下盤已是不穩,猶自死死握住手中的五四式,槍身反轉沒頭沒腦接連用槍托朝姚景程猛砸下去。

此時聶小四身邊兩人已反應過來,齊齊拳掌並用襲向薑尚堯。薑尚堯見聶小四仍持槍不放,哪裏敢大意?稍側了側身子硬擋一拳,拳風觸體他悶哼了一聲的同時,一手反擰聶小四持槍的右臂,一手橫臂抵住聶小四後頸頸骨下三寸,一腿踢向聶小四後膝彎,同時發力,聶小四粗壯的身軀就這樣飛撲了出去,手中的五四式手槍也一並擲向牆角。

聶小四眼角餘光窺見虎哥等人已撲將上來,知道今日敵強我弱不得善了,如困獸般發了狂性,大喝一聲,伏地挺身,動作竟比往日敏捷了十倍不止。

薑尚堯和景程見他起身便直奔牆角,心中俱都暗咒了一聲,聶小四那兩個夥伴已經欺身而來纏鬥不休,想要攔阻已是不及。好在虎哥一個飛撲,後發先至,驀然握住聶小四腳踝,竟將聶小四再次掀倒於地,硬生生拖回數步,之前握於手中的卡簧再次彈出刀刃,橫刃便向聶小四頸間割去。

狹路相逢勇者勝。聶小四雖則被大哥二哥佑護了二十餘年,但聶家的蠻悍因子在血液裏沸騰時同樣是不容小覷之輩!左右騰挪間虎哥居然也占不了太多便宜,隻是聶小四新傷加舊創,纏鬥中兩人衣裳被血浸得猩紅。

這邊其他人解圍之下,姚景程疾步奔向牆角。他眼中僅有櫃底那把五四式,心髒的撲通巨震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聶小四再次握於手上。

穿著劣質運動鞋的大腳掠過聶小四腦側,聶小四奮力將搶於手中的卡簧刀刃向下戳刺,充血的眼未及看清虎哥怒瞪的眼神逐漸渙散,粗重的呼吸聲中聽不見虎哥同樣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他幾欲震出胸腔的心髒告訴他:不能讓姚景程先一步拿到槍!

薑尚堯撂倒一個站立起身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聶小四高揚起手上的卡簧戳紮在景程後背上,兩人疊一塊麵向地板撲到於地,倒地的瞬息景程摸到櫃底的手槍,反身抵住聶小四太陽穴,然後……又是一次戳紮在他胸口,然後……槍響。

紅霧似乎遮蒙了全部視野,旋即,眼前發出暴烈白光,之前的那些鏡頭在眼前放大、分裂成碎片,再次放大再次分裂,無休地重複,最後重迭、旋轉。薑尚堯隻覺得眼前那浩然廣袤的白色漩渦忽遠忽近,似乎欲將自己吞噬進去,他喉間幹涸,想發出點什麽聲音卻怎麽掙紮也嘶吼不出。

直至遠方警笛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