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秦策二(4)

秦軍攻打邯鄲,曆時十七個月,還遲遲未能攻下。有個叫莊的人對王稽說:“您為什麽不對軍中的官吏大加賞賜呢?”王稽說:“我隻聽從大王的命令,別人不要多嘴。”莊說:“不對。這就好比父親對兒子,父命有的我們肯定得執行,父命有的我們未必能執行。如果父親說‘趕走你所珍愛的老婆,賣掉你所心愛的小妾’,這個父命是肯定做得到;如果父親說‘不許去思念她們’,這個父命肯定執行不了。再打個比喻,有個看守閭裏大門的老太婆說:‘那天晚上,有個年輕媳婦招進一個外麵相好的男人。’對前一件事來說,兒子珍愛的妻子已經離去,心愛的小妾也已經賣掉,而父親不應再命令不許有思念之情。對後一件事來說,打算指控他們通奸,每一個人本來都會有這種想法。現在您雖然受到大王的寵愛,卻不過是像父子的親情罷了;軍中的官吏雖然地位卑賤,卻比那守門的老太婆更高尚吧!再說您擅自執行君主的大事,瞧不起手下的官吏,這已經是很長時間的事了。我聽說,‘三個人一起傳播謠言,可以把沒虎出沒的地方說成有虎出沒;十個人彎曲木椎,可以把直木彎成曲木。眾口可以顛覆一切,沒有翅膀也照樣可以高飛。’因此,您不如大加賞賜軍中官吏,並且對他們以禮相待。”王稽對莊的意見並沒有在意。當軍吏處於困境的時候,果然對他惡言惡語,竟然說王稽和杜摯謀反。

秦王聽到這份控告後十分惱怒,打算連範雎一起處死。範雎說:“我是東方一個地位卑賤的下等人,曾經得罪過魏王,被迫逃命來到秦國。我原本就任何諸侯的支持,更沒有結交親近的王侯朋友,是大王把我從流亡的命運中提拔出來,讓我執掌國家大事,天下人無人不曉我的身世和大王對我的提拔。現在我遇到小人栽贓誣陷,有人認定我與罪人王稽是是同夥,假如大王頒布明令處死我,這豈不是在天下人的麵前表示出您提拔我錯了,並且這件事也將成為諸侯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我願意請大王賜給我毒藥,賜我一死,並且請恩準以故相國的名義埋葬我,這樣大王必定是既沒有撤掉對我的懲處,又可以掩飾您錯誤舉薦的名聲。”秦王說:“說得有道理。”於是秦王沒有殺範雎而是像以前一樣友好地對待他。

蔡澤見逐於趙

[原文]

蔡澤見①逐於趙,而入韓、魏,遇奪釜鬲於塗②。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應侯內慚,乃西入秦。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③:“燕客蔡澤,天下駿雄弘辯之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奪君位④。”

應侯聞之,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應侯固不快;乃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常宣言代我相秦,豈有此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說。”蔡澤曰:“籲!何君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堅強,耳目聰明,而心聖知,豈非士之所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願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蔡澤複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萬物各得其所;生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世,稱之而毋絕,與天下終,豈非道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亦可願矣?”

[注釋]

①見:被。②釜:鍋。鬲(lì):古代炊具,似鼎,足部中空。塗:通“途”。③感怒:激怒。④相之:以之為相。

[譯文]

蔡澤被趙國驅逐出境,於是便動身去韓國和魏國,路途中鍋、鼎等炊具被人搶了。他聽說應侯範雎手下所任用的鄭安平、王稽都身負重罪,範雎正為此事慚愧不已,於是他就改變主意往西去了秦國。蔡澤打算去謁見秦昭王,蔡澤先指使人造謠,目的是激怒範雎,說:“燕國賓客蔡澤,是當今天下難得的的辯才。隻要他去麵見秦王,秦王必定會重用他為相國,並且會奪取您的相位。”

應侯聽說了這件事,於是讓人召來蔡澤,蔡澤到了應侯那裏,隻對範雎使用了拱手作揖的禮節,範雎本來就心情不爽,這時看到蔡澤這樣的倨傲無禮,內心更是火上澆油,於是責問蔡澤說:“先生您揚言要取代我成為秦國的相國,可有這樣的事?”蔡澤坦然承認說:“是這樣說過。”範雎又問:“那麽讓我見識一下先生的高見。”蔡澤答道:“唉,您的見識怎麽如此遲鈍哪?即使是春夏秋冬四季,也是本著‘功成身退’的原則。人活在世上,隻要手腳強健,耳聰目明,思維敏銳,這不就是人們所殷切期望的呢?”範雎說:“是。”蔡澤又說:“本著仁義的心,在天下廣施德澤,受到萬民的景仰,而且願意用這樣的心思對待君主,難道這不是辯智之士苦心孤詣期望得到的嗎?”範雎又稱是。蔡澤接著又說:“人活在世上,既能夠富貴顯達,又能把一切事物治理得有條不紊,讓百姓都能安安穩穩地度過自己的一生,而後世繼承他的優良傳統,維護他的功績,永遠流傳。這樣一來,名聲有了,利益也有了,恩澤萬年,流芳百世,與天地同壽,難道這不是道德的結果,又是聖人所說的吉祥如意的善事嗎?”範雎稱是。蔡澤於是逼問:“像秦國的商鞅、楚國的吳起、越國的文種,他們的結局也值得羨慕嗎?”

[原文]

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己以說,複曰:“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事孝公,極身毋二①,盡公不還私,信賞罰以致治,竭智能,示情素,蒙怨咎②,欺舊交③,虜魏公子卬,卒為秦禽將破敵軍,攘④地千裏;吳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讒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義不圖毀譽,必有伯主強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事越王,主離困辱,悉忠而不解⑤,主雖亡絕⑥,盡能而不離,多功而不矜,貴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義之至,忠之節也。故君子殺身以成名,義之所在,身雖死,無憾悔,何為不可哉?”

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婦貞,家之福也。故比幹忠不能存殷⑦,子胥知不能存吳⑧,申生孝而晉惑亂⑨。是有忠臣孝子,國家滅亂,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戮辱,憐其臣子。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⑩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於是應侯稱善。

蔡澤得少間,因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不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舊故,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主固親忠臣,不過秦孝、越王、楚悼,君之為主正亂、批患、折難,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強主,威蓋海內,功章萬裏之外,不過商君、吳起、大夫種,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變化,聖人之常道也。

[注釋]

①極身毋二:竭盡自己的才智,沒有二心。②蒙怨咎:遭受怨恨和責難。③欺舊交:商鞅設計欺騙公子印,魏將公子卬和公孫鞅曾是故交。④攘:奪取。⑤解:通“懈”,懈怠。⑥主雖亡絕:指雖然越王處於危亡的絕境。⑦比幹忠不能存殷:比幹以忠諫紂,結果被剖心,殷商不久亡國。⑧子胥知不能存吳:吳王夫差擊敗越國,勾踐求和,伍子胥力主滅越以除後患,夫差不從,後中越國反間計,賜死伍子胥,吳國後來為越國所滅。⑨申生孝而晉惑亂:晉獻公寵愛驪姬,驪姬一心立己子奚齊為太子,因而誣陷太子申生企圖毒殺獻公,申生自殺。獻公死後,諸子爭位,晉國大亂。⑩微子:商紂王的庶兄,諫紂不納,因而佯狂避世,孔子以之為仁人。固:原本。章:傳揚,彰顯。

[譯文]

應侯明白蔡澤是打算把自己置於困境之後,再遊說自己,於是又說:“什麽是不可以的啊?商鞅作為秦孝公的臣子,一生忠心耿耿,竭盡所能為國家辦事,從不偏私枉法,嚴明賞罰製度,秦國治理得井井有條,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才能,展示了自己的一片忠心赤膽,到頭來卻被人怨恨,橫遭責難,為了秦國他竟然出賣了自己的故交,奪去了魏公子的印璽,最終替秦國擒獲了魏軍的大將,並使秦軍大獲而勝,拓展了秦國千裏的疆土。吳起替楚悼王賣命,絕不會為了私人因素而損害了國家的利益,更不會進虛假的讒言來喪失自己的名節,說話也不會為了苟合而阿諛逢迎,做事也從不顧及麵子,隻要實行仁義的事情,就不怕毀壞了榮譽,為了能使大王成為一代霸主以及國家強大,從不懼怕禍患與凶惡。大夫文種事奉越王,即使越王已經陷入困辱的境地,但他依然忠心不二,毫無懈怠,等到越王被俘虜,他依然竭盡自己的所能,不離不棄,雖然擁有很多的功勞但是不驕不躁,即使後來享有富貴卻也不自滿怠惰。像這樣的三位忠心的臣子,是所謂仁義的極致,忠誠的榜樣。所以君子即使是丟了生命也要成就自己的名節,隻要能夠保全仁義,即使死了,也不會留下遺憾,怎麽能說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