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起初的時候,這個造型糟糕的瓷器並不知道自己是個瓷器。這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人在嬰兒時期也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人。

在我們澗河這座邊陲城市的城南,有一家名為國風的工藝品店。這個瓷器在知道自己是個瓷器之前,它已在這家工藝品店右邊那節櫃台的角落裏睡了三年,一個夢也沒有做。它睡得很沉,它蓋的被子是灰塵和蛛網,它枕的枕頭是它自己的一小捏影子。

國風工藝品店的店麵很小,貨色也不多。兩節不甚透明的玻璃櫃台裏,稀稀落落地擺了些陶碗、瓷瓶、香爐和古錢幣、懷表以及小人書、全國糧票、俄羅斯打火機等東西,牆上還掛了幾幅字畫。這樣一來,這家工藝品店看起來就像個古玩店了。不過,任你是誰,也不大敢相信自己會在這裏買到真跡和真品。

國風老板據說姓朱,四十多歲了,瘦,膚色很白,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一副至少讀過一百本中外文學名著的樣子。朱老板的煙癮可真不小,整天捧一個銀質的水煙袋,咕嚕嚕地吸。朱老板的麵前通常還會泡一壺鐵觀音。煙霧和茶香淡淡地洇暈開來,加深了這個瓷器的睡眠。

當然,這個瓷器的睡眠質量也並非總是最上乘的。人不也有睡膩、睡煩的時候嗎?在一些半睡半醒的時候,這個瓷器就聽見過朱老板和老板娘之間的對話。

天呀!它怎麽還在這兒呀?老板娘像個孩子似的一驚一乍。

扔了算了。老板娘接著說。

這個瓷器知道老板娘說的“它”就是它自己。它就睜眼看了看老板娘,是個二十二三歲的狐媚女子,染成了金黃色的長發瀑布似的流瀉在她的背後。

朱老板說,扔它幹啥?放那也不占地方。說不定哪天就能碰見個像我這樣的冤大頭。

老板娘說,你又小氣了不是?我就看不慣你這點。這破玩意兒反正也是進貨時人家給搭的,扔了扔了,看著它我就鬧心。

朱老板把水煙袋中的煙灰磕到煙灰缸裏。他說,鬧心的應該是我。我本來尋思自己娶了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媳婦,賺了,結果被人家搭了一摞綠帽子。我這腦袋真大呀,過北京都刮耳朵。

知足吧,你就知足吧。老板娘邊說邊扭著腰肢往外走。

朱老板又說了些什麽,這個瓷器沒有聽清。它在想,我怎麽會是個破玩意兒呢?它想不明白,就重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