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6)
第八章(6)
這天下午,市政府在戊兆召開一個會,通知包雲河參加,因包雲河還在省城,一時趕不回來,田曉堂便代替去參會。半天會下來,田曉堂不想吃會議餐。參會的都是市直各部門頭頭,他一個副職夾在其中就餐,渾身都會不自在。田曉堂盤算著,上哪兒去撮一頓呢?找薑珊?他有點猶豫。倒不是不想見到她,隻是害怕看到她那帶著一絲幽怨的眼神。他想還是躲著點為好。他又想到了袁燦燦。對,就找袁燦燦。今天還算自由,也該去看看她。他打通了袁燦燦的電話,袁燦燦高興地說:“你稍等一下,我馬上過來接你。”
袁燦燦帶著田曉堂,來到城西一處名叫綠茂山莊的酒店。綠茂山莊建在一座濃蔭蔽日的小山坡上,雖然正值寒冬,四周看起來仍是綠意蔥蘢、樹木繁茂,“綠茂山莊”四個字倒也名副其實。下車後,袁燦燦介紹道:“這山莊是我興建的,一直也是由我一手打理。”
田曉堂一邊四處打量一邊讚歎道:“這裏環境真是不錯。上得山來,有種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覺。真沒想到,這戊兆城裏還有這麽一塊鬧中取靜的去處。哎呀,你把酒店建在這裏,真是太有眼光了。”
袁燦燦笑了笑,說:“如果這裏真是世外桃源,就我們兩個在這裏優遊自在地過日子,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那該多好!”袁燦燦借題發揮,話說得夠了。
田曉堂暗暗吃驚,到底還是不好意思直接迎合她,就打著哈哈說:“燦燦你真會說笑話。”馬上就把話題換了,“生意還不錯吧?我想搞經營管理,你還是很擅長的。”
袁燦燦卻答得有些心不在焉:“還算過得去吧。”
田曉堂跟著袁燦燦邁進酒店大廳,上了電梯,一直升到頂樓。一路上碰見服務小姐,都會躬身對袁燦燦招呼一聲“袁姐好”。田曉堂不由笑了:“你手下這些人怎麽都稱你袁姐,而不叫你袁總、袁老板?”
袁燦燦說:“是我這麽要求的,叫袁姐顯得親切些。”
田曉堂笑道:“叫袁姐也挺不錯的,有一種大姐大的味道。”
服務小姐打開了靠東頭的房間,田曉堂隨袁燦燦進了門,才發現這是一套麵積很大的套房,外間是會客室,裏間是臥室。隻是屋子裏似乎彌漫著一種特別的氣息,讓人感覺這裏又不像是客房。服務小姐倒上茶,就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田曉堂笑道:“這裏的條件不錯嘛,比我開會住的標準間強多了。我今晚就不過去,幹脆住這個套房算了。”
袁燦燦的臉卻莫名其妙地紅了,追問道:“今晚住這裏,你決定啦?”田曉堂繼續開著玩笑:“決定了。在這裏住一晚肯定不便宜吧,你是不是不大樂意啊?”
袁燦燦卻不言聲了,隻是抿著嘴笑個不停,笑得田曉堂一頭霧水,不由瞪大眼睛望著她。
笑夠了,袁燦燦才說:“這個房間當然不便宜喲,甚至可以說是天價。因為,這是我自個兒住的地方。”
田曉堂這才曉得自己鬧了個大笑話,卻並不覺得多麽尷尬,相反心裏竟有種異樣的感覺。他自我解嘲地說:“你這相當於是皇後套房了,我哪住得起呀!”
袁燦燦直視著他,目光辣的:“有什麽住不起,我可以給你免費嘛!”
袁燦燦似乎在開玩笑,卻又像是在試探,甚至可以說是在挑逗。田曉堂忽然有點口幹舌燥了,正不知說什麽好,門鈴滴滴答答響了起來。
袁燦燦過去開了門,原來是兩個服務小姐送酒菜上來了。等她倆將酒菜一一擺好,袁燦燦說:“你們先去吧,這裏沒什麽事了。”兩個服務小姐道了聲“袁姐和客人慢用”,退了出去。
服務小姐走後,袁燦燦招呼田曉堂在桌邊坐下,自己則坐到他的對麵。斟上紅酒,她舉杯道:“你今天來看我,我特別高興。我一直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歡迎你到家裏來做客。你剛才問我員工們為何叫我袁姐,其實我讓大夥這麽叫,就是想增添一點家的氛圍。隻是,我長期孤零零地待在這間屋子裏,又能找到多少家的感覺啊。今天你來了,那種久違的家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謝謝你,幫我帶來了家的溫暖!來,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錦,事業有成!”
酒杯相碰,發出一聲脆響。袁燦燦一仰脖子,將大半杯紅色的**一口飲下。田曉堂見狀,也將杯中的酒幹了。她的一番表白,讓他聽出了她的傷感,也聽出了她對自己的依戀。他的心漸漸柔軟起來。他給兩人斟上酒,舉起杯來,滿帶感情地說:“來,我敬燦燦同學一杯,祝你青春永駐,幸福永遠!”
兩人又是一飲而盡。袁燦燦咽下酒,眼裏竟有淚花在閃爍了。
田曉堂關切地問:“你怎麽啦?”說著遞上一塊紙巾。
袁燦燦接了過去,還沒來得及擦,淚水卻越發洶湧起來,很快淌了滿臉。
田曉堂頗覺意外。他不知道袁燦燦為何要熱淚長流,隻得好言勸慰:“燦燦,你怎麽啦?有什麽不痛快,可以跟我說說嘛。別哭了,好麽?”他沒想到,這個當年的野蠻女生,今天竟變得像個林黛玉了。
袁燦燦啜泣了一陣,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一邊拭淚一邊說:“對不起,讓你見笑了。我從不在別人麵前流淚的,今天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剛才祝我幸福,我很感動,也很心酸。在外人眼裏,我是個再幸福不過的女人。其實,他們看到的隻是表象。”
田曉堂又是一驚。他想起劉向來曾說過,他們兩口子好像不和氣,就輕聲問道:“他對你不好嗎?”
袁燦燦說:“也不能全怪他。說起來,他還算是個不錯的丈夫,剛結婚那幾年,我們還算恩愛。隻是後來,我被查出沒有生育能力,四處求醫治療了幾年,也沒什麽效果,他對我的態度才起了變化。我知道他喜歡小孩,想有自己的孩子都快想瘋了。他絕不能接受自己沒有親骨肉這個事實。慢慢地我發現,他回家越來越稀少。有一天我終於知道了,他在外麵偷偷包養了個年輕女人,那女人給他生了兒子……再後來,我跟他達成了‘君子協議’。如今,在外人眼裏我們還是一對好夫妻,其實我們隻有夫妻之名,早已形同路人了。這就是我的家,名存實亡的家。你說,我還敢奢望什麽幸福嗎?”袁燦燦一臉黯然。
田曉堂深感震驚。他萬萬沒想到,在表麵光鮮的背後,袁燦燦竟承受著如此巨大的不幸,背負著這種難言的痛苦。他不禁為她憤憤不平起來,覺得老天真是瞎了眼。既讓她生為女人,為什麽又要剝奪她生兒育女的權利?她是那麽善良,為什麽不讓她好人得到好報?他滿心難過,想寬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隻是笨嘴拙舌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還是想開些吧。”
袁燦燦淒然一笑:“我倒想得很開。你知道,我這人性格還算開朗。不然,隻怕早就愁出病來了。”
田曉堂感歎道:“人生苦短,我們可要好好善待自己!”
袁燦燦黯然良久,突然像大夢初醒一般,叫道:“哎呀,跟你說這麽多不愉快的事幹什麽。真是對不起,讓你敗興了。”
田曉堂笑著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能對我打開心扉,說明你沒把我當外人。”
袁燦燦瞥了他一眼,柔聲道:“我從來就沒把你當外人,包括念高中那會兒。來,我們喝酒!”
田曉堂愣了一下,才舉杯道:“幹杯!”
不知不覺間,幾瓶紅酒見了底,兩人都有些醉意朦朧了。袁燦燦舌頭已經開始打結:“咱們說點高興的事吧。說什麽呢,就說說高中時代,說說那時的你吧。你第一次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什麽時候,你知道嗎?就是那次在校後的小樹林裏搞班會活動,輪到你出節目時,你竟然表演了一個口技,一會兒學蛙鳴,一會兒裝雞啼,一會兒扮狗吠,一會兒仿豬哼,並配以滑稽的肢體動作。哎呀,真是惟妙惟肖,我們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田曉堂笑道:“這事你還記得啊。那天我演完後,你摘來一束野花,用雙手奉給我,可我當時心慌意亂,根本不敢正眼看你,因為你漂亮得太炫目了。說起高中生活,我真是非常感謝你,感謝你當時對我的關心和幫助。特別是到了高三,我家裏發生了變故,在我陷入困境時,是你攙扶了我一把,幫我熬過了那段日子。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今天趁這個機會,我借花獻佛,敬你一杯謝恩酒!”袁燦燦嗔怪道:“謝什麽恩,曉堂你言重了。”一揚手,杯中的酒還是幹了。又說:“你知道嗎,我當時關心你,幫助你,其實是有私心的。”“什麽私心呀?”田曉堂追問。他突然有了某種預感,心兒不由怦怦跳得厲害了。“你一直就沒感覺到嗎?我喜歡你呀,傻瓜。不是因為喜歡,我才懶得管你呢。”袁燦燦一臉的嬌羞。
今天趁著醉意,袁燦燦終於道出了珍藏心底多年的秘密。田曉堂好像一下子解開了不少疑團,卻又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笑道:“我有什麽好,還值得你喜歡。”
袁燦燦說:“怎麽說呢,你聰明,上進心強,門門功課都好。你的學習成績從來就沒有落後過,這讓我真是佩服至極。別看我那時在你麵前似乎很傲氣,其實呢,我是裝的,心裏自卑得很。”
當年袁燦燦的心態竟會是這樣,田曉堂做夢都沒想到。他借著酒勁,也把內心的隱秘和盤托出:“其實,當年我也暗戀過你!”袁燦燦哈哈大笑:“鬧了半天,我們兩個原來早就是桃花有情,流水有意啊。來,為我倆這份難得的情意,幹一杯!”
接下來又是幾杯下肚,兩人越發醉得不行了,都感覺心裏酥酥的,癢癢的,似乎有某種東西在無聲地滋長,而腦子則是昏昏沉沉的,說話便有些詞不達意。可看起來兩人反而聊得更熱鬧了,有說有笑的,好不投機。
也不知過了多久,田曉堂似乎清醒了些,就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這句話袁燦燦倒是聽得很清楚,她嗔道:“走什麽走。你不是說今晚就住這裏嗎!”袁燦燦看他的眼神越發柔媚。田曉堂心旌搖蕩,幾乎不能自持。可他腦子裏殘存的一點理智,很快又讓他冷靜下來。他站起身道:“不行,我還是得走哩!”說著,便搖搖晃晃地往門口摸去。“你站住!”袁燦燦突然在背後怒氣衝衝的一聲斷喝。田曉堂一下子愣住了,不由停下了腳步。這聲霸道的叫喊,讓他仿佛又看見了當年的野蠻女生袁燦燦,頓時感到心頭一熱。“你這個膽小鬼!”袁燦燦嗚嗚地哭了起來。田曉堂一下子慌了神,忙轉身走了回去,輕言細語地勸慰起來。“你這個膽小鬼呀!”袁燦燦惡狠狠地罵著,卻一頭撲進了田曉堂的懷裏,一隻手還在他後背上使勁地捶著,而哭聲竟越發響亮了。田曉堂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一把緊緊摟住了她……
第二天上午還有半天會,田曉堂坐在會場上一直魂不守舍。他想綠茂山莊這名字真有意思,“綠茂”二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綠帽”。昨晚他就在綠茂山莊不聲不響地給王季發送了頂“綠帽”,不過王季發隻怕已不大在意了。昨晚真是瘋狂的一夜呀。袁燦燦對他百依百順,曲意逢迎,激情似火山噴發,讓他心花怒放,不由越發溫柔,越發體貼,不徐不疾地引著她一路奔向快樂的巔峰,袁燦燦最後竟然喜極而泣了。這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女人,跟自己成就了一段情緣,田曉堂感到很滿足。她又是有恩於他的,他對她多少還帶有一種報恩的心態,因此心裏就更加熨帖了。
回想昨晚的一幕,田曉堂又到底有點不踏實。畢竟這份情見不得陽光,他還是怕有什麽麻煩。對袁燦燦他有足夠的了解嗎?他了解的其實隻是高中時代的那個袁燦燦,以後的十多年,他和她音信中斷,又從哪裏去了解呢。盡管從她口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情況,但她說的是不是都是實情呢?她自稱和王季發貌合神離,也不知是真是假。人心隔肚皮,她不會設個什麽圈套吧?這麽想著,田曉堂又暗暗有些擔憂。
不過,他馬上又覺得自己的疑心太重了。這麽無來由地懷疑人家袁燦燦,真有點對不住她。如果連袁燦燦都不敢相信,那在這世上,還能去相信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