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5)
第七章(5)
田曉堂一下子僵住了,臉上笑得有點尷尬。他萬萬沒有想到,唐生虎今天對他竟是這麽個不冷不熱的態度。他滿以為,唐生虎見了他會很高興,親熱地跟他打招呼。他實在想不透,才過去了兩個多月,唐生虎怎麽像換了一個人呢?兩個多月前,在唐生虎的家中和辦公室,唐生虎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者,對他是那麽親切,又那麽隨和,還主動邀請他去家裏做客,似乎已把他當做了自己人,讓他真是受寵若驚,欣喜若狂。唐生虎可是雲赭地麵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啊,人家能這樣對待他一個小小的副縣級年輕幹部,真是非常難得了。難怪他當時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場夢。現在看來,還真是好夢不長啊。這不,唐生虎突然就變了臉,看見他就像不認得似的,連笑容也不肯施舍一個了。
唐生虎在現場隻逗留了幾分鍾,就匆匆離去了。田曉堂跟著包雲河回到局裏,那份鬱悶卻一直堵在心口。他仍在揣摩,唐生虎的態度為什麽會陡然變了。難道,當時唐生虎對他那麽親切,隻不過是做出一種姿態,以促使他盡心盡力弄那份述職材料,現在事情早做完了,唐生虎用不著他了,也就不需要再搭理他啦?要不,就是如今唐生虎坐了雲赭市的第一把交椅,架子更大了,為了彰顯官儀官威,就更加吝嗇笑容,對他也舍不得露個笑臉了?或者,是他這兩個多月一直沒去唐生虎家拜訪一次,好不容易拉上的關係未能及時鞏固,唐生虎貴人多忘事,跟他又生疏起來了?也說不定,唐生虎說歡迎他去家裏坐坐,其實是一種暗示,可他一直沒有悟透這一點,更沒有作出積極的回應,唐生虎煩他不開竅,所以才懶得理睬他!田曉堂這麽胡思亂想了半天,卻沒有理出一點頭緒來。
招標公告發布後,先後有十多家公司報名競標。田曉堂查看這些公司的資料,發現具有資質、實力較為雄厚的有兩家公司,一家叫天成,另一家叫新一。他分析了一番,暗想如果天成公司真想角逐這個工程,那多半就非他們莫屬了。對天成公司,他多少有些耳聞。近幾年,天成公司在雲赭包攬了不少大型工程,滾雪球似的越盤越大。天成公司的老板樸天成,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市政協常委。樸天成之所以能風生水起,據說靠山就是唐生虎。至於新一公司和該公司老板王季發,田曉堂還比較陌生,隻知道這家公司過去一直在戊兆發展,今年才轉到雲赭市區來。
不久,樸天成、王季發分別來拜訪了包雲河和田曉堂。
樸天成是個大胖子,坐在沙發上一直不停地挪來挪去,好像屁股上生了褥瘡似的。田曉堂怎麽看他都像個暴發戶。樸天成一邊挪動屁股一邊跟田曉堂說話,無非說些請他關照之類。田曉堂清楚,自己的關照其實有限。對這種投資較大的工程,就是包雲河隻怕也做不了多大的主,必定會有更大的領導插手,最終還是由更大的領導說了算。田曉堂也看出來了,樸天成表麵上似乎還算謙恭,其實骨子裏是有些傲慢的。樸天成對拿下主樓土建工程,隻怕已是誌在必得了。
王季發則戴著副無框眼鏡,皮膚又白淨,看起來就文質彬彬的,像個大學教授。田曉堂怎麽看他都不像生意人,心裏便生出了幾分好感。隻是再有好感也沒用,看目前的形勢,新一公司隻怕很難中標了。田曉堂當然不會道出這些內情,隻是客客氣氣地跟王季發說些套話,又客客氣氣地送他出門,心裏卻莫名地替王季發感到有些遺憾。
這天黃昏,田曉堂難得地早早下班回家。吃過飯,他忽然心生一念:今晚有空閑,何不上唐生虎家坐坐去?自從那天唐生虎在項目現場對他不大理睬後,他一直感覺十分壓抑,又滿腹狐疑,很想找個機會弄清真相。而最好的試探辦法,就是去唐生虎家裏拜訪一次。事實上,周雨瑩多次催他去去唐生虎家,可他這兩個多月確實有點忙,難得脫開身,加上他對上門去巴結領導仍有些抵觸心理,態度不那麽積極,便一拖再拖,始終還是沒有去成。周雨瑩為此埋怨他幾回了。那天在項目現場的情形,他是不敢告訴她的。
田曉堂對周雨瑩講了自己的想法,周雨瑩高興地說:“行啊。我早就勸你去拜一拜,你就是榆木腦殼不開竅。該有多少人巴結唐書記啊,你老不去,人家哪能還記得你!”
田曉堂說:“你看是不是給唐書記家裏打個電話?一是看他們兩口子在不在家,有沒有空,二是表示一種禮貌,招呼不打一個就貿然上門,總不太好。”其實他還有另一層心思,打電話也是一種試探,如果唐生虎不願見他,就會找個托詞謝絕登門。
周雨瑩想了想,說:“電話當然要打。不過,現在時間尚早,唐書記多半還沒回去。據我了解,他一般回家都在晚上10點左右。我看不如我們先去買點煙酒什麽的,等到10點以後再打電話,那樣更牢靠一些。”
田曉堂笑道:“你考慮得倒是挺周到的。好吧,我們先去買點禮品,空著手去總是不大合適的。不過,唐家最不缺的,恐怕就是好煙好酒了。”
周雨瑩說:“他家裏的禮品就是堆成山,我們也得帶上點煙酒,這是個禮數問題。拜菩薩就得燒香,如果不燒香,反倒會得罪了菩薩!”
田曉堂開玩笑說:“上次我替他熬通宵改材料,也算是幫了他的大忙,他沒怎麽感謝我,現在反倒讓我帶著禮品去看他。這世界還講不講道理啊!”
周雨瑩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那你就不去嘛!人家是什麽人,你又是什麽人?改個材料算什麽,送點煙酒又算什麽,人家隨便幫你說一句話,對你可就是天大的忙!你想想吧,如果唐書記不點頭,你能坐上這副局長的位子?!”
田曉堂感到理屈詞窮了,忙辯解道:“我不過是說句玩笑話,你還當真了!”
熬到晚上10點20分,周雨瑩才打了那個電話。聽她說她和田曉堂想過去坐坐,看一看唐書記,唐書記夫人說:“老唐剛回來,我去問問他,看他晚上還辦不辦公。你稍等,別擱電話。”片刻過後,唐書記夫人又拿起話筒說:“老唐說了,歡迎你們來。”
見沒有被拒絕,田曉堂才稍微放心了些。兩人趕忙打的過去,一路上,田曉堂都在考慮等會兒見了麵該說些什麽。撳響唐家門鈴時,田曉堂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還不知道唐生虎見到他會是個什麽態度。如果還是像在項目現場那樣不冷不熱,那他今晚可真就顏麵掃地了。
唐書記夫人過來開了門,見周雨瑩手上提著兩包東西,就責怪起來:“都是老朋友了,還這麽客氣幹什麽!”說著把他倆讓進屋裏。倒上茶後,她說:“田局長你去書房吧,老唐在書房裏。”
田曉堂來到書房門口,隻見門虛掩著,裏麵卻傳出一陣說笑聲。他不由愣了一下,原來還有別的客人呀,這人是誰呢?該不會是相識的人吧?他遲疑了片刻,才輕輕叩了叩門。唐生虎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是小田吧?快進來呀!”田曉堂輕輕推開門,叫了聲:“唐書記!”唐生虎坐在書桌後麵,笑得很慈祥:“好,好!坐吧,坐吧。”見唐生虎這個樣子,田曉堂心裏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卻又越發迷惑起來。不過他沒時間細想這些,轉身往沙發那邊挪去,這才看見深陷在沙發裏的客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前兩天剛找過他的大胖子樸天成。田曉堂覺得有點尷尬,走過去跟樸天成打了聲招呼,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了下來。
唐生虎略顯驚訝地說:“你們認識呀?哦,好,好!”
田曉堂本來早已想好了跟唐生虎怎麽說話,可樸天成在場,他想好的那些話都不便說了,不由暗暗有些懊惱。唐生虎笑道:“我剛才正在跟天成討論中國的房價問題,小田你也發表一下高見。”
唐生虎和樸天成繼續談論著,田曉堂隻得裝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時不時也插上幾句,不過他卻老是走神。他注意到,樸天成跟唐生虎說話時,屁股也是挪來挪去的,像是沙發上有釘子似的,顯得非常隨便。看來樸天成和唐生虎的關係,還真是不同尋常啊。蹊蹺的是,他怎麽會在唐生虎的書房裏遇上樸天成呢?一般來說,領導都是忌諱拜訪他的人撞在一起的。按常理,如果樸天成在周雨瑩打那個電話時就已登了門,唐生虎應該找個由頭讓田曉堂改日再來拜訪;如果樸天成是在周雨瑩打過電話之後才到的不速之客,那唐生虎也應該讓田曉堂先在客廳候著,等樸天成談完後再把他叫進書房去。可眼下這種情況,分明是唐生虎有意讓他和樸天成撞在一起的。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莫非是為了向他傳遞一個信息,樸天成跟我不是外人,那個工程得考慮讓天成公司中標。想到這裏,田曉堂忽然意識到,樸天成恰好和他同一時間前來拜訪唐生虎,世上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隻怕是得知他要來,唐生虎才打電話把樸天成叫過來的吧!
聽他倆閑聊著,田曉堂漸漸感到興味索然了。好在樸天成接過一個電話,就先告辭走了。田曉堂見時間不早,打算稍坐片刻也就離開。唐生虎卻沒有一絲倦態,似乎不經意地向他問起便民服務中心項目的籌建情況,田曉堂一一作了回答。他以為唐生虎接下來會說到天成公司競標的事,可唐生虎並沒有說,甚至連樸天成三個字都沒有提,好像樸天成剛才並沒有在這裏挪來挪去地一坐半天。田曉堂馬上又覺出自己的淺薄了。唐生虎隻需讓他看見樸天成在這裏待過就足夠了,哪還用費什麽口舌?!
問過情況,唐生虎說:“你主抓這個項目,看來工作做得蠻不錯嘛!你年輕,腦子又靈活,今後要大力支持雲河同誌,多給他當參謀,出點子……”
田曉堂連連點頭,表態道:“我一定遵照您的要求,支持包局長把局裏的工作做好,讓市委放心,讓您放心。”他暗暗感覺唐生虎這話有弦外之音。看來,唐生虎到底還是不放心,忍不住要對他旁敲側擊地提醒一番。唐生虎吩咐他給包雲河多當參謀、出點子,而眼下要當的高參,要出的金點子,不就是讓天成公司順利中標麽!
唐生虎顯得很滿意,頷首道:“好,好!小田真是不錯,好好幹吧!”告辭時,唐生虎送至玄關,瞟見了地上的兩包東西,衝夫人暗暗使了個眼色,他夫人會意,去儲藏室提來一盒禮品,遞給周雨瑩,讓她帶回去。周雨瑩慌忙擺手,不敢接東西。田曉堂也頗覺意外,忙說:“唐書記您太客氣了,我們哪受得起!”唐生虎笑了,說:“要說客氣,也是你們講客氣在先。我不收你們的東西吧,顯得不近人情。收了吧,又過意不去。所以我想在領受你們心意的同時,作點回贈,這樣就扯平了。古人早就說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周你就拿著吧!”一席話說得合情合理,情真意切,田曉堂和周雨瑩大為感動,連聲道謝。拉開門退出門外,還沒等兩人轉過身來,那鐵門砰的一聲,迅即而又無情地關了個嚴嚴實實。
鐵門一聲悶響,讓田曉堂心頭一震,突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唐生虎對他的態度其實一直都沒有多少改變,那天在項目現場之所以待他不冷不熱,隻不過是刻意要在公開場合跟他保持一定距離。就像出了這道鐵門,唐生虎就絕不會跟他說一句熱乎話一樣。唐生虎這樣做,當然是大有深意的。唐生虎這樣的廳級幹部、地方大員,對老百姓需要顯出熱情,那叫作風親民;對副手和直接下屬需要顯得隨和,那叫作風民主;而對田曉堂這類不大不小的幹部,則需要拿拿架子,顯示威嚴,那叫作風潑辣。
如果唐生虎對其他幹部不大搭理,唯獨對他流露出親熱,就很容易讓人看出兩人關係的特殊。兩人的不尋常關係這麽輕易地暴露出來,讓別人認定他是唐生虎的人,對他不一定是好事。最起碼,樹大招風,他會成為眾矢之的,招致有些人的嫉妒和忌恨,被一些人當做假想敵,視為仕途上的競爭對手。甚至,有人覺得他擋了道,就會暗暗對他使損招,下絆子,置於死地而後快。那樣,他在官場上的風險就陡增了許多。田曉堂想起包雲河在當局長之前將自己與唐生虎的關係隱藏得那麽深,確實是一種高明之舉。如果李東達早就知曉了他倆的這種關係,還不跟包雲河拚個魚死網破,那樣一來包雲河提任局長隻怕就沒那麽一帆風順了。
兩人下樓,周雨瑩說:“哪有上門送禮還回贈的?看來唐書記真沒把咱們當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