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4)
第六章(4)
周傳芬說了聲好的,連忙去堂屋最深處的五屜櫃裏翻尋。屋內光線實在太暗了,她隻好把屜子抽了出來,抱到門口,擱在地上,借著天光細看。見屜子被兩大本硬皮畫冊塞得滿滿的,她就把畫冊拿起來放到一邊,再去騰空了的屜中查找。這時,田曉堂的目光被那畫冊吸引了,走過去不經意地翻開,卻一下子驚呆了:裏麵竟然貼著煙標!匆匆把兩本冊子瀏覽了一遍,發現居然全是煙標藏品!田曉堂按捺住心頭的狂喜,不露聲色地說:“這麽多煙殼啊,真是稀奇!”
周傳芬側過頭瞥了一眼,淡然道:“噢,這些煙殼是我家老王以前收廢品時收來的。當時他收了幾麻袋舊書,這幾本煙殼就混在舊書裏。老王覺得這些煙殼挺好看的,積攢起來肯定不容易,當廢紙賣了太可惜,再說也賣不了幾個錢,就揀出來了。對了,除了這兩本外,還有兩本放在別處。”說著,周傳芬又進屋抱出了兩本冊子。
田曉堂看著這厚厚的四本煙標冊,滿心歡喜,正不知該怎麽向周傳芬開口索要,周傳芬卻主動說:“這些煙殼在屋裏擱了這些年,也沒有什麽用,隻是小磊小時候疊紙飛機玩還派了點用場。田局長你若喜歡,就拿走好了,也幫我們騰了屜子。”
回去的路上,田曉堂看著身旁的煙標冊,仍感覺有些不真實,像在做夢。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吧!又想,如果不是自己熱心幫周傳芬一家申請特困救助,又答應幹脆幫她去辦理相關手續,他哪有機會知道,她家那口破舊的五屜櫃裏竟藏著這麽多煙標寶貝呀。這真是好心方得好報啊,而且回報得這麽及時、這麽豐厚!
回到辦公室,田曉堂對照那本《煙標收藏》,還有從網上下載的一些資料,仔細研究四本冊子上的煙標,不由發出一聲聲驚歎,感覺自己真是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原來這些煙標中不乏珍品,既有一些上世紀50年代的老煙標,如一枚印有“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加字煙標就相當珍貴,又有一些不尋常的成套煙標,如一套12枚的《金陵十二釵》煙標就極富收藏價值。“深林明月”在那篇文章中,正好特別提及這套《金陵十二釵》,稱一直為未能擁有這套煙標精品而深感遺憾。欣賞完四本煙標藏品,田曉堂樂滋滋地想,夠了,夠了,用這些煙標去進攻龍澤光,殺傷力已足夠了!
田曉堂暗想,這煙標的原主人,隻怕是位資深的煙標收藏家了。收集這些來自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煙標,該要耗費多少心血和精力啊。而對這些煙標,他必定是愛不釋手吧。可惜的是,不知什麽原因,這些來之不易的煙標竟被視作廢品,差點化為了紙漿。雖然僥幸未毀,輾轉到他田曉堂手中,卻又要被用作敲門磚了。
田曉堂心裏難免不安,不由對那個不知是否還健在的煙標主人默念道:“對不起啊,老先生,對不起了。”
可是,該怎麽向包雲河說起這些煙標呢?要是實話實說,告訴包雲河這些煙標是從周傳芬那兒偶然發現的,可以不用花錢,包雲河一定高興壞了,認為他真會辦事。他不花一分錢就辦成這麽一件大事,在包雲河心目中的分量無疑會大大加重,這對他當然太有利了。可田曉堂卻不願意那麽做,不想把這些煙標當做自己的鋪路石。周傳芬一家太需要錢了,需要大把大把的錢,他要借助這些煙標,幫她家獲取一筆不菲的收入。這個機會太難得了!而要這樣做,就隻能對包雲河編一套瞎話了。
包雲河看罷四大本煙標,又聽田曉堂介紹了這些煙標如何珍貴,不由大喜過望,說:“雖然破費了8萬,但是物有所值。我想,僅憑這些煙標,那個項目就有了成把握!”
可是,該怎麽向龍澤光開口呢?兩人又犯了難。龍澤光這個愛好一直藏著掖著,不為人知,如果龍澤光問起他們怎麽會知道他有這個愛好,該怎樣作答呢?總不能供出尤思蜀吧。事實上,尤思蜀什麽也沒明說啊。
無奈之下,田曉堂隻得給尤思蜀發短信,含蓄地說:“我們想來拜見龍廳長。”
尤思蜀回短信問:“都準備好啦?”
田曉堂說:“準備好了,隻是不知該怎麽跟他開口?”
田曉堂想這話的意思尤思蜀肯定懂得。可過去了好半天,尤思蜀卻不回話。正在忐忑時,手機滴滴響了兩聲,一看畫屏,尤思蜀終於回話了,回的是:“上周六的省報不妨找來讀讀吧。”
田曉堂覺得這話實在有些費解,又想這裏頭隻怕大有玄機,就趕緊找到一份上周六的省報匆匆瀏覽起來。
可從第一版翻到第十六版,並未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不免有些泄氣了。又想尤思蜀不會跟他開玩笑,這省報上必定是有些名堂的,於是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再去細讀省報上的各篇文章,連中縫廣告也不放過。這樣認真學習了半日,看得頭昏眼花,終於在第十五版“文化與生活”專刊上發現了一條幾十字的簡訊:
我省煙標收藏協會成立
本報訊(通訊員宋秋芳)昨日上午,我省煙標收藏協會正式成立,古顯玉當選為會長,龍澤光、陳家雲等當選為副會長。據悉,該協會將在“十一”期間舉辦迎國慶煙標展活動。
這條簡訊上的龍澤光,顯然就是龍廳長了。讀了這條簡訊,田曉堂頓覺眼前一亮,總算明白尤思蜀的良苦用心了。
有省報簡訊作由頭,包雲河見到龍澤光後,就很自然地把話題引到煙標收藏上來了。剛開始,聽包雲河說看了省報上的那條簡訊,龍澤光還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有點不悅,但聽包雲河說他父親生前曾有50年的煙標收藏史時,龍澤光眼裏就放光了,說:“是嗎?你父親也喜好這個呀!這一點跟我老父太相似了。我老父從22歲起就開始收藏煙標,今年他已92歲高齡,算起來跟煙標結緣已有70年了。我就是在他的影響和帶動下,才漸漸喜歡上的。”
包雲河一臉真誠地說:“您在令尊熏陶下,竟也成了煙標收藏大家。而我天資愚鈍,朽木難雕,至今對煙標也沒培養出半點興趣來。我父親留下的幾本煙標,放在我手上實在是明珠暗投了。我深知,讓父親生前視為珍寶的煙標蓬頭垢麵地堆在屋角,無人理睬,這是對他老人家的最大不敬。可一直又苦於找不到真正懂得這煙標,和它相當投緣的人,這都快成我的一塊心病了。今天,我覺得這個心病隻怕是要去掉了。因為,我終於發現了可以托付我父親那些煙標的人。這個人,就是龍廳長您啊!”
龍澤光連連擺手,說:“不不不,君子不掠人之美!”
包雲河從腳邊的紙袋裏捧出厚厚四本煙標冊,輕輕放到茶幾上,堅持說:“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些煙標放在我那裏,就像被皇上遺棄的宮女,而到了您這兒,就搖身一變,成了被皇上百般恩寵的嬪妃。所以,留下這些煙標,供您鑒賞、研究,不是掠人之美,而是成人之美呀!我父親九泉之下有知,也會倍感欣慰的!”
話已至此,龍澤光不好再推讓,就翻開冊子賞看起來。看著看著,竟情不自禁地擊節叫好了。一會兒說,“哎呀,這套《五虎將》煙標,將三國時代蜀軍五虎上將表現得真是栩栩如生啊!”一會兒又說,“哎呀,你父親收集到的蓮花煙標,隻怕有一百多種呢,真是堪稱奇跡!”
當那套《金陵十二釵》現身時,龍澤光激動得雙手發起抖來,眼裏閃爍著淚光,動情地說:“朝思暮想幾十年啊,今天,今天總算一睹真容了!”過了好久,他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又興致勃勃地對包雲河說:“你看這套煙標,用這種美妙絕倫的詩與畫形式,刻畫了富有典型性格的紅樓人物,以高超的國畫藝術把十二群釵表現得淋漓盡致,而紅學家的七言律詩更是錦上添花。這套《金陵十二釵》當屬煙標中的佼佼者,我一直是夢寐以求而不可得。我曾跟一個外地同道協商,為換取他一套《金陵十二釵》,可以答應他在我的3萬多種煙標中任意挑選30套,可他就是不幹!”
看完四本煙標,龍澤光仍然興奮難抑,感慨道:“其實,煙標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枚小小的煙標,都有一段引人入勝的故事和一種深厚的文化。說收藏煙標可以享受藝術、陶冶情操,還真不是虛妄之言呢!”
包雲河連連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龍澤光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又說:“煙標帶給我的,還遠不止這一點。說起來,我對煙標是滿懷感激的。這些年來,正是這份愛好,幫我磨煉了心性,也給了我許多慰藉,讓我麵對塵世的喧囂和仕途的沉浮能夠保持平和的心境,暢達時不以物喜,失意時不以己悲,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雲河啊,咱們做行政工作的,還是可以有自己的一點私人愛好。古人說玩物喪誌,我看也未必,有時玩物其實也能明誌呢!”龍澤光這番話,已經是敞開心扉了。包雲河在感到受寵若驚之餘,自是暗喜不已。
包雲河從龍澤光辦公室退出來,下樓回到奧迪車上。早已在車裏等得心焦火燎的田曉堂忙問情況如何,包雲河興奮地說:“一切盡在意料之中。”將見麵的過程簡要介紹了一番,說:“龍廳長平時說話多穩重啊,今天大概是興奮得忘了形,竟然有些失態,還跟我推心置腹起來了!”
田曉堂笑道:“這就好!就需要這種效果啊!”
不到撂擔子,局長不讓步
總算辦成了一件大事,田曉堂暗暗鬆了口氣。這天上午,他正在辦公室裏上網看新聞,王賢榮送來一份文件給他看,見他在網上瀏覽,就說:“雲赭昨天發生了一樁奇聞,不知您在網上看到沒有?”
田曉堂麵露驚訝之色,問:“什麽奇聞?你說說看。”
王賢榮說:“那個死纏著包局長的老林死了。老林到底不同常人,他的死法都驚世駭俗,轟轟烈烈,就連《雲赭日報》都報道了。”
田曉堂越發驚奇,問:“他是見義勇為、舍己救人死的?”
王賢榮大笑不止,說:“憑老林那德性,還做得了英雄?他是在尋花問柳時,因快活過度而殞命的,去了陰間也是個風流鬼。”
田曉堂說:“這個老大不小的老林,一輩子可能從沒幹過正經事,就連離開人世,都死得那麽老不正經。不過他走得實在匆忙,沒感受到一點痛苦,倒真是便宜他了。這下好了,包局長再也不用擔心他來找什麽麻煩了!”
王賢榮笑道:“這下算是永絕後患了!”接著,他詳細介紹了老林的死因:昨天下午,老林酒後醉醺醺地跑到一個叫東方威尼斯的洗浴城去玩小姐,在苟合時又吃了偉哥之類的壯陽藥,就有些亢奮過度,趴在小姐身上辛勤耕耘到中途,竟頭一歪,沒了動靜。小姐開始還以為他是醉過去了,直到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才發現已停止了呼吸,小姐嚇得魂飛魄散,用力把他掀下來,爬起來就往外跑。後來的屍檢表明,老林跟他母親死於同樣的病症:腦溢血。這起不正常死亡事件發生後,警方介入調查,很快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倒是發現老林一生劣跡斑斑,乏善可陳。
田曉堂感歎不已:“人的一生,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老林這輩子,隻怕真是比鴻毛還輕啊。他在世上這麽渾渾噩噩地走了一遭,什麽作為也沒有,死後也沒哪個說他半個好字,真是枉做了一回人!”
王賢榮走後,田曉堂又想到了局辦主任的人選問題,便暗自琢磨起來。他清楚,包雲河隻怕是鐵了心要讓付全有坐上這把椅子,但他還是決心去跟包雲河盡力爭一爭,為王賢榮說說公道話。他深知這樣做隻會惹惱包雲河,對自己半點好處都沒有,他也不想輕易冒犯包雲河,可是包雲河讓一個司機做局辦主任也太離譜了點,他如果不加以阻止,一味保持沉默,會感到良心不安的,也覺得太對不起王賢榮了。再說,他剛替包雲河辦了一件大事,包雲河這兩天正高興,對他田曉堂也更加倚重,這個當口去找包雲河談這個事,說不定包雲河趁著心情爽,就將他的勸說一下子聽進去了呢。
在去找包雲河之前,田曉堂想先找一下付全有的什麽碴子,為自己跟包雲河進一步交涉作些鋪墊。正當他為找不到事由發愁時,不想機會就送上門來了。這天包雲河看了市裏關於加強網站建設的文件,批示道:網站是一個單位的重要窗口,是外界了解我局工作的重要渠道。請付全有同誌注重我局網站的更新,將局內相關文件材料及時上網。包雲河已把付全有當做了準局辦主任,有什麽事就直接批給了付全有。付全有看到這個批示後,急於表現自己,既沒請教王賢榮,也沒請示他田曉堂,就自作主張地安排人將今年以來所發的文件全都搬上了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