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第一章(3)
田曉堂笑容可掬地說:“謝謝你呀,鍾科長。以前我在局辦,你對我的工作相當支持,我一直是十分感激的。這次能有這點進步,除了感謝組織之外,還得感謝你和局裏的同誌們。沒有大家的信任和抬舉,我也不可能取得這點進步。今後在工作上請你要多支持,一些業務問題還要請你多指教。”田曉堂說著客氣話,竟是一套一套的,他自己都有點吃驚了。他的口氣似乎很謙虛,但越謙虛恰恰越能說明他占有心理上的優越感。謙虛也是要有資格的呀。
兩人正聊著,門卻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田曉堂扭頭一看,沒敲門就徑直闖進來的人,是局辦的副主任王賢榮。王賢榮本來滿臉堆著笑,見鍾林待在屋子裏,笑容就一下子僵住了。鍾林忙知趣地告辭,王賢榮對往外走的鍾林說:“包局長要我通知大家,九點半開個機關幹部會。”鍾林連聲說好,退了出去,轉身把門輕輕扣上。王賢榮臉上又恢複了笑容,很隨意地坐在沙發上,對田曉堂說:“九點半開機關幹部會,請您出席。”
田曉堂也說了聲好,表情頓時顯得輕鬆多了。他覺得王賢榮的話很有些嚼頭。王賢榮今天不是說“請您參加”,而是改口“請您出席”,兩字之差,一下子就把他擺在了局領導的位置上,看似細微,實則有本質的區別,聽了就格外地舒坦。
王賢榮朝屋子裏四下打量了一番,說:“您這裏還差什麽東西,隻管告訴我,我好去買。”
田曉堂笑道:“這不過是辦公的地方,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台電腦,一支筆足矣。”望著王賢榮,他想到了一件要緊事。自己往上走了一步,挪出了局辦主任的“坑”,目前最適合放在這個“坑”裏的“蘿卜”,就是王賢榮了。王賢榮一直在他手下做事,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王賢榮雖然年輕,但在田曉堂看來,經過這些年的“淬火”,已經鍛成一塊“好鋼”,是個合格的局辦主任人選。通俗點講吧,王賢榮可謂既“上得廳堂”,幹起起草文件、報告等所謂“大活”來漂亮而利落,又“入得廚房”,做起布置會場、接待來客、調度車輛之類的雜事來則細致而周到;既靜若處子,寫起大材料來憋幾天幾夜足不出戶都耐得住寂寞,又動若脫兔,領導交辦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總能風風火火地三把兩把落實好。田曉堂拿定主意,要向包雲河推薦王賢榮接自己的手,這裏麵難免有他的一點私心,但更多的是出於公心。
田曉堂在心裏作出了一個決定,臉上卻不動聲色。這時他聽見王賢榮說:“包局長的辦公室昨天新換了一台櫃式空調,是付全有經手去辦的。這事付全有和我招呼都沒打一個,他跟您講過嗎?”
田曉堂有些吃驚,也有點惱火。這個付全有,也太自以為是了。機關采購本是王賢榮具體管的,付全有雖然也掛了個局辦副主任的頭銜,但那隻是為了解決副科級別,局辦的具體工作付全有根本沒有參與分工,一樣也不沾邊,他的職責就是替包局長開好車,一管“檔”二管“方向”三管“路線”。櫃式空調算是大件了,付全有就是不願跟王賢榮通氣,起碼也應該跟他吱一聲呀,這是基本流程。田曉堂心裏窩著火,臉上卻看不出來,隻是說:“還有這事?我問問。”
田曉堂走進大會議室時,機關幹部差不多都到齊了,屋子裏十分嘈雜,像個集貿市場。田曉堂知道自己今天既是出席會議,就該坐主席台了,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動跑上去,就瞅準了台下第二排靠邊上的一個空位,準備先坐到那裏去。不想早已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李東達看到他,馬上大聲招呼起來:“田局長,到台上來坐嘛!”一邊叫還一邊做手勢。田曉堂就不再謙讓,再謙讓就顯得虛偽了。他幾大步跨上主席台,在左側最邊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田曉堂往台下黑壓壓的人頭一看,心想,難怪人們把當官又稱為上台,難怪一些領導在主席台上一泡幾天也不厭倦。高高地坐在台上,所享受到的尊貴感、滿足感,還真是妙不可言啊。他又往會議室後麵看,一眼就看見了後牆上那個碩大的黑色電子鍾。
當黑色電子鍾顯示時間為九點半時,包雲河才滿麵春風地出現在大會議室門口。一直在往外張望的李東達立即站起身來,伸出手劈劈啪啪鼓起了掌。他的掌聲頓時引爆了整個會場,屋子裏就熱熱鬧鬧地響起了一陣劈啪聲。包雲河朝大家拱了拱手,健步邁上主席台。李東達急忙把台上正中間的那把椅子往外拖了拖,笑眯眯地請包雲河落座。包雲河坐下後,不苟言笑地往台下掃視了一遍,會場上頓時鴉雀無聲,好像近百號人都屏住了呼吸似的。包雲河這才側過頭,不緊不慢地對李東達說:“怎麽樣?”李東達說:“人都到齊了,可以開會了。”包雲河點點頭。李東達作為會議主持人,就簡短地講了幾句開場白,然後說:“下麵請包局長作重要講話。”又是一陣掌聲過後,包雲河清了清嗓子,開口就說:“今天開個短會,我在這裏隻講兩點想法……”
包雲河口若懸河,田曉堂腦子裏卻開起了小差。落選局長的李東達,今天的表現和狀態太讓人感到意外了。要是換了別人,說不定就找個借口不來參加這個會了。可李東達不僅來參加了,而且還麵帶笑容,帶頭鼓掌歡迎包雲河的到來,殷勤地給包雲河挪椅子,好像他很擁護包雲河同誌做局長似的。這太奇怪了。他是故作曠達麽?可這戲也演得太過了。這個李東達,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呢?田曉堂又玩味著包雲河今天作為局長的首次亮相。他往台下一掃,全場居然立馬就靜了下來。這在他做副局長的時候,是不可想象的。
田曉堂想起去年有一次,包雲河在會上講話,台下聽會的人滿不在乎,咬耳朵講小話肆無忌憚,包雲河氣得把麥克風都摔了。看來,到底還是屁股決定腦袋,人們服的並不是某個人,而是那人屁股下的位子。隻要坐到一定的位子上,權威自然就有了,說話也就靈驗了。包雲河說“開短會”,“隻講兩點想法”,這也是大有深意的。過去郝局長主政時期,喜歡開長會,講長話,動輒就是“三點”,大三點裏麵又套小三點,無三不成文嘛。而且,郝局長從來不說什麽“想法”,隻說“意見”,經常是“下麵我講三點意見”。包雲河這是有意標新立異,和郝局長區分開來,樹立自己獨有的領導風格。當然,新官上任這樣表演,其實已很俗套,也夠拙劣的,但再俗套、再拙劣還得照做。畢竟,大家都不過是一介俗人。
田曉堂定了定神,繼續聽包雲河講話。他也不知道包雲河在講第幾點,隻聽見包雲河說:“同誌們哪,近幾個月來,因種種原因,我局的聲譽、形象深受影響,大打折扣,社會上議論紛紛,謠言四起,搞得我們相當被動啊。”包雲河儼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又加大嗓門說,“當務之急,是重塑我局的形象。一個單位形象的好壞,首先在於領導。主要領導不帶好頭,不作表率,形象建設就落不到實處。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不正就倒下來啊,同誌們……”田曉堂漸漸聽出味來了,包雲河這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責郝局長,怪他把局裏搞亂了。田曉堂感到心裏有些不暢快,覺得包雲河在大會上這樣講一個剛去世的前任,似乎有失厚道。
可包雲河卻越講越起勁,田曉堂微微眯起眼睛,他真不想聽了。他想包雲河如此急不可耐地發泄對郝局長的不滿,給人的感覺隻會是“小人得誌”。包雲河平時總是一副很有城府的模樣,可到了關鍵的時候,還是沒沉住氣,露出了馬腳。田曉堂正想到這裏,突然聽見“哐當”一聲巨響,這響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把包雲河的講話生生打斷了。田曉堂忙睜大眼,看見整個會場上的人都在掉頭往後麵看,王賢榮等幾個人已朝後牆邊跑去了。有人在悄悄說:“鍾掉了!那個大黑鍾掉下來了!”話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田曉堂不由吃了一驚,鍾怎麽會掉落呢?他感到坐不住了。眼下他的局辦主任還沒免,機關內務管理是局辦的分內工作,出了這個事他也有責任。他便下了主席台,快步來到後牆下,隻見那個碩大的黑色電子鍾已摔得扭曲變形,痛苦地癱在牆邊,玻璃則碎了一地,王賢榮正在手忙腳亂地清掃。
田曉堂回到主席台,輕聲告訴包雲河:“鍾已經砸壞了。”這話顯然有點多餘,但田曉堂總得說點什麽吧。包雲河沒有搭理他,臉色陰沉得有些可怕。接下來,包雲河又擺開作報告的架勢,話鋒一轉,說道:“連個鍾都掛不牢,這說明了什麽?說明我們作風不夠紮實,工作不夠細致嘛!我正要講這個問題,重塑我局的形象,關鍵就在於改進作風,強化管理。”包雲河越說越嚴厲:“我今天不得不對王賢榮同誌點名批評。不要以為一個舊鍾不值幾個錢,摔壞了無所謂,這個賬不能簡單地這麽算……”
田曉堂聽不下去了,覺得包雲河批評王賢榮的話說得太重了。鍾掉下來王賢榮不能說沒責任,但這鍾掛了四五年一直都穩穩當當,誰能預料會出今天這事,又該如何提前防範呢!再說,王賢榮上麵還有他田曉堂,要追究責任首先應追究他呀。田曉堂就插話說:“這事首先應怪我,我在這裏向大家作檢討。”
包雲河側過頭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說:“你不要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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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後,田曉堂往辦公室走,看見四樓走廊的盡頭站著一個人。那人長得有點胖,衣服又穿得臃腫,腰裏就顯得鼓鼓的,加之滿臉胡子拉碴,看起來有些邋遢。
田曉堂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了。這人守在這裏幹什麽?找哪位局長上訪嗎?如果是往日,田曉堂就會走過去詢問一番,但今天他心情不大爽,就懶得管這個閑事了。
田曉堂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扣上門,坐下來喝了幾口茶,還是覺得心口有些堵。他知道包雲河十分在意“掉鍾事件”。包雲河就任局長召開第一次機關幹部大會,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令人掃興的怪事,可不是什麽好兆頭。但因此就怒火中燒,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對下屬大發雷霆,也絕不是什麽好作風。田曉堂隱隱覺得,包雲河一味遷怒於王賢榮,分明對他帶有成見。想到這裏,田曉堂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周雨瑩打來電話,說想在中午約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吃個飯,田曉堂一聽就有些惱火,他不想在電話裏和她說太多,就謊稱中午要在局裏陪客,一口否決了。他知道周雨瑩的小心思,她不過是想顯擺一下。他心裏明白得很,此時張張揚揚地請客吃飯,隻會讓人覺得他輕狂,傳出去對他沒半點好處。
不過,他倒是很急切地想見到老同學劉向來,便打了個電話過去。
劉向來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打著哈哈說:“是田大局長啊,有何指示,請講。”
田曉堂笑道:“我哪有什麽狗屁指示。哎,你今天晚上到底回不回來?去省城一待就是好幾天,該不是在那裏養了個小三吧?”
劉向來說:“我哪有那個資本!當今養得起小三,玩得起情人的,至少是像你這樣的副縣級幹部!不是有個段子嗎,說時下有些小女生的奮鬥目標,就是把科級幹部心搞亂,把縣級幹部家拆散,年底拿走財政一半。我頂多是心被搞亂而已,無權無勢沒人看得上眼,你可得當心了,當心家被拆散呢。”
兩人說笑了一陣,就約定了晚上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劉向來最後說:“關於你們局裏這次人事變動,我打聽到了一些情況,等見了麵再細說吧。”田曉堂嘴上說好,心裏竟莫名地亂了起來。正在這時,門突然被砰的一聲掀開了,王賢榮像一股旋風闖了進來。田曉堂嚇了一跳,王賢榮的莽莽撞撞讓他有些惱火。王賢榮卻不看他的臉色,慌慌張張地嚷道:“不好了,老林今天又打上門來,和包局長吵上了。”
田曉堂疑惑地問:“哪個老林?”王賢榮說:“就是死了老母親的那個無賴。”王賢榮說得有些含糊,田曉堂一聽卻馬上就懂了。他頓時意識到,剛才在走廊盡頭看到的那個腰身臃腫、一臉胡須的家夥,正是那個老林。大約在半年前,老林曾來局裏和包雲河大吵大鬧了一場,田曉堂當時參與做過勸說工作,所以曉得老林這個人,但印象並不深,時間一久難免就記不起了。
田曉堂笑道:“這個老林真會挑時間,包局長剛走馬上任,他就跑來送‘恭賀’了!”王賢榮說:“我猜他正是看到包局長做了一把手,才又打起了歪主意,跑來找碴子的。”田曉堂搖頭感歎:“老林真像一塊牛皮糖,誰粘上就甩不掉了!”老林為何死纏著包雲河不罷不休,這事說來話長,得從局裏組織實施的“三清工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