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命是一團欲望(1)

人說,有情人都是天上的星星。想來,當年他倆能在茫茫人海中相識,恰如這滿天繁星,不知道該是哪兩顆星球碰撞後的塵埃落下,把他們完整地粘連在一起,仿佛一條看不見的微波點對點地植入到另一方血脈,在激情碰撞的那一刻完全脫離了凡塵中的瑣碎。

十七、生命是一團

第二天,高德明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裏,特地叮囑倪亞蘭說任何人都不準進來,一個人整整忙活了一天時間,一直忙到臨近下班的時間,才總算按照文麗所說的那樣,把所有的感冒膠囊都一一拆開,再將其中的藥粉分別裝進了兩個不同的塑料袋裏密封好。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小活,竟然累得他腰酸背疼,直到全部都拆分完了後,才站起來伸了伸腰板,接著又打電話把快遞公司取件的叫來,給文麗發出去。剛想喘口氣,突然想起李素琴還有幾份化驗報告需要在今天下午取出來,趕緊吩咐倪亞蘭把屋裏拆出來的紙箱等雜物收拾利索,自己開著車一路跑到了醫院。

天一直在下雨,時斷時續地下了整整一天,高德明抬頭看看陰陰乎乎的天空,不像個要停下來的樣子。果然,他的車剛開上馬路,雨就落下了,說大不是很大,說小也不是很小,不緊不慢的雨點兒打得車頂叮當亂響,就像是打在人的心上,鬧得慌。連續幾天的暑氣逼人也逼心,好在有了這場雨,溫度一下子降了不少,涼習習的風吹在人身上很愜意,甚至還多少有一些寒意。

很快就來到醫院,高德明腳步輕快地跑到二樓的檢驗科,在窗口外一大摞化驗單中找到了李素琴的那幾份報告單,胡亂地翻看了兩眼,可上麵的內容他連一個字都看不明白,便轉身往內科門診方向走去。剛好在走廊裏遇到了那位給李素琴看病的老醫生,就直接把報告單交給了他。

老醫生逐項地把檢驗報告認真地看了一遍,才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高德明,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嚴峻,盯著高德明又重複地問了和昨天同樣的一句話:“你和患者是什麽關係?”

高德明做了這麽多年的藥品生意,整天和他打交道的,不是醫藥公司就是醫院,很明白醫生這樣的問話方式意味著什麽。聽到老醫生的問話口氣,他的腦子就有點兒發懵,臉上的笑容隨即也僵硬了,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兩眼緊張地盯著老醫生的臉,有些結巴地問:“大……大夫,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醫生臉上的表情很淡定,但是語氣並不輕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根據檢驗報告上的結果來看,患者得的是肝癌。根據目前的情況,估計已經到了晚期。”

老醫生的話對高德明來說,無異於五雷轟頂,像是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重物給擊中了,身體一下子就彈起來,隻覺得全身的血都衝到了頭上,眼前突然一黑,險些栽倒!他臉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搐,失控地一把抓住老醫生的手,嘴唇在不停地哆嗦,過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話:“請你告訴我,她……她還有多久?”

老醫生很遺憾地搖了搖頭,歎口氣道:“這個嘛現在還不好說,你回去讓患者抓緊時間先住院吧,具體情況還要看手術的結果,做了活檢後再說!”

高德明徹底就傻了,如天塌地陷一樣,呆呆地看著老醫生。他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的醫院大門,雙目呆滯,失魂落魄地一直走出很遠,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車還在醫院的停車場裏,又轉過頭跑回來,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鑰匙,好不容易才將鑰匙插進鎖孔,猛地拉開車門就癱軟地坐在了駕駛席上,哆嗦著雙手僵硬地抱住方向盤,腦子如同進入了盲區,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過了好長時間,一種難以掩飾的悲戚才湧上來,慢慢地積鬱到胸前,似乎聚集起全部能量,再以極快的速度傳遍全身,仿佛在刹那之間,他感受到了疼,肝腸寸斷的疼如同心被突然砍了幾刀,之後又撒上一把鹽,讓他疼得難以承受幾近昏厥,而這一切又來得毫無準備,隻在須臾之間,天塌了!

和李素琴結婚十幾年了,他們似乎把抱怨印在骨子裏了,幾乎每天一睜眼,對彼此的抱怨聲就會馬上響起,尤其是李素琴那個尖利的嗓子,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場聽覺的災難。但是,當得知李素琴的病情時,他才覺得仿佛一把無形的尖刀突然插進了他心裏,讓他感受到了肝膽俱裂的疼痛,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全身**,就連他的靈魂也似斷了線的風箏,遊離於軀體之外,然後猛地一頭栽到了地上。

直到現在為止,高德明自己也說不清是否愛過她,然而毫無疑問的是,李素琴已經成為他身體中一個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成為他逆來順受的依賴。從結婚到現在,十幾年的風風雨雨,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吃過很多苦,也受過不少累,雖然李素琴無時無刻不在抱怨他沒能耐,可始終一如既往地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家裏。直到高星降生以後,在高德明的生活字典中才真正開始出現了目標。那時工資低,星期天的時候,他就騎自行車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去海邊,去公園,盡享天倫,而李素琴徹底成了一個家庭主婦,家裏大事小事幾乎全靠她一個人,吃喝拉撒都是她一個人操持。對這個家她從來沒有任何怨言,高德明甚至連一雙襪子也沒有自己動手洗過。

想到這裏的時候,高德明已經淚流滿麵了,擺在眼前的這個殘酷現實,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麵對,更不知道自己回家以後應該怎樣去告訴她。

過了很長時間,高德明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手抖得連續打了幾次火機都沒把那支煙給點著,隻好用車上的點煙器,好不容易才點上火,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的不固定目標,拿過手機,調出電話簿,來回翻看了幾遍卻不知道該把電話撥給誰。茫茫人海,阡陌紅塵,盡管通訊錄上的名字幾十上百,熟悉的人更是成百上千,在這個時候打開手機,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翻過去,卻不知道該去對誰訴說。他胡亂地翻動著電話簿裏的人名,一直看到N字頭的“倪亞蘭”時,忽然想起了高星,於是就盡量打起精神,撥叫了倪亞蘭的手機。雖然他盡最大可能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卻仍然顯得前言不搭後語:“倪亞蘭,還沒吃飯是吧?”

倪亞蘭起初並沒有反應過來,隻是覺得高德明有些反常,就奇怪地問:“現在才幾點我就吃飯?你沒事吧?”

高德明喘了一口粗氣說道:“如果你有時間的話,麻煩你去學校幫我接一下高星,今晚讓她暫時住你那裏。”

這時倪亞蘭才在電話裏聽得清清楚楚,高德明說話的聲音不對頭,像是剛哭過一樣,鼻子囔囔的,就趕緊追問了一句:“你怎麽了?出什麽狀況了?”

高德明哽咽了一聲道:“沒什麽!”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倪亞蘭焦急地大聲問道:“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了?別讓我著急好不好?”可高德明已經掛上了電話,耳機裏傳來“嘟嘟”的掛線聲。她趕緊又把電話回撥過來,當她再聽到高德明的聲音時,他已經泣不成聲了。

一個大男人能在電話裏如此放肆地哭,肯定是出了大事。倪亞蘭不敢再追問下去,從辦公桌上拿起車鑰匙就往門外走,邊走邊耐著性子問他:“你現在什麽位置?”

“在醫院!”

“在醫院?在哪個醫院?”倪亞蘭聽到他在醫院,心略微地放了下來,估計是雨天路滑他在路上撞著行人了,就是撞著個人也沒有必要哭啊,大不了就是賠錢罷了。她也沒有再去多想,隻想趕快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衝到電梯間,一看電梯還早,倪亞蘭就急了,急三火四地從安全梯衝下樓去,從車位上把車倒出來,打開雙閃燈,也不管什麽紅燈綠燈了,見燈就闖,一路上不停地按著喇叭,加大油門直往醫院奔去。拐進了醫院大門,遠遠地就看到了高德明的車,便一把方向,紅色的法拉利帶著尖利的刹車聲,“呼”的一聲開到他的車前,還沒等車停穩,她就已經從車上跳下來,見高德明低垂著頭趴在方向盤上,就先圍著高德明的車看了一圈,可並沒發現車體上有碰撞的痕跡,這才走到車旁,輕輕地拍了拍車門上的玻璃。

正趴在方向盤上的高德明被這突如其來的敲車門聲給嚇了一跳,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猛地看到如同天降一般的倪亞蘭站在車外,一時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竟然給愣住了,疑惑地抬頭看了看天。

倪亞蘭拉開了車門,看著還在發愣的高德明,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急促地問:“怎麽回事?到底出什麽事了?”

高德明這才回過神來,身體向後仰去,雙手用力地抱住頭,神色黯淡,仰頭長歎了一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著說:“我老婆,肝癌晚期。”

“啊?”倪亞蘭大吃了一驚,驚得她瞪圓了眼張大了口,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了兩步,握在手裏的手機也差一點兒滑落到地上。這口氣仿佛過了好長時間才緩過來,表情憂鬱地看著高德明問,“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剛剛查出!”

“嫂子現在已經知道了嗎?”

高德明悲愴地搖了搖頭,仰起頭再次長歎了一口氣。

倪亞蘭看了看表,見距離高星下課的時間已經不是很多了,就對高德明說:“這樣,高星也快下課了,我去學校接上她,其他事你就不用管了。你現在就回家,盡量要裝得自然一些,想辦法好好勸勸嫂子,讓她抓緊時間住院治療。”說著,掏出手機給高星發了條短信說:放學別離開,我在學校門口等你。又安慰了高德明幾句,隨後開車直奔學校。

高星收到倪亞蘭的短信驕傲得不得了,下課鈴聲一響,就急不可耐地躥出了教室,跑出教學樓後,果真看到了倪亞蘭的法拉利正停在學校門外,卻又突然停下,故意慢慢吞吞等著後麵的同學走過來,才在眾目睽睽下昂著頭不無得意地拉開了車門,然後再回頭瞄了一眼那些驚訝得目瞪口呆的同學們,目光裏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得意,這才鑽進車裏。

倪亞蘭看著高星那張得意的臉,心裏禁不住有些好笑,但是她沒說什麽,輕輕地一點油門,法拉利便緩緩地上了馬路。從上了車開始,高星那張嘴就像得了話癆一樣,嘚吧嘚吧一路上聒噪個不停,從路上的見聞到學校的麵貌,從同學的家長到老師的穿戴,沒有從她嘴裏冒不出的話題。

倪亞蘭側過臉,眼中帶著愛憐地看了看她,不由得心生憐愛,剛才一直試圖找機會對她透露一下那件事,可看到她那副沒心沒肺且張牙舞爪的表情,總覺得於心不忍。如果在這個時候讓她突然知道了母親罹患絕症的消息,那將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可能任何人都無法承受這個打擊,更何況她還是個孩子。

汽車駛到一個路口,剛好遇上了紅燈,趁著高星將頭伸出車外四處炫耀的時候,倪亞蘭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個說話的機會問道:“高星,我們去吃點兒什麽?”

高星的心思沒放在吃什麽上,她隻是想能坐在法拉利上四處拉風就行,所以就扔了一句:“隨便。”一扭臉看到了倪亞蘭的手機,順手就拿過來來回地看了又看,“亞蘭姐,你這是個什麽手機呀?”

倪亞蘭淡淡地說:“Vertu。”

“窩頭?還有這個牌子的手機?不會是哪個山寨的破牌子吧?”高星驚奇地說。在她心目中,像倪亞蘭這樣的人物怎麽著也得用iPhone,最次也得是諾基亞,怎麽會用這麽個從沒聽說過的手機呢?臉上禁不住流露出些許失望,像是寬慰似的又接著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手機嘛就是個通話的工具,沒聽人說嘛,諾基亞是桑塔納,雖然很醜但確實耐用;黑莓是沃爾沃,又寬又大但確實安全;蘋果是奧迪,沒缺點也沒變化;摩托羅拉是本田,有經典但總出爛車;三星是紅旗,不實用不好看還以為自己很牛逼;西門子是悍馬,是傳奇,但已關閉;HTC是吉利,帶幾個字母就以為自己是國際品牌。所以說,用‘窩頭’也不丟人,那是個性!你說是吧亞蘭姐?”

倪亞蘭哈哈大笑著說:“高星,你真是太可愛了,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難道你就沒聽說Vertu就是法拉利嗎?”

高星一臉惘然地看著她,然後傻傻地搖了搖頭。

在外麵吃完了飯,天色已經黑了,倪亞蘭帶著高星又重新發動起車,離開了飯店的停車位。車行駛了一會兒,高星忽然驚訝地發現,倪亞蘭行駛的方向並不是往她的住處,而是開往相反的方向。轉眼工夫,車就離開了市區,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隻見前方漆黑一片,空蕩蕩的公路上除了偶爾有一輛汽車駛過外,什麽也沒有了,路燈早已不見了,道路兩側全是黑黢黢的田野,不見一絲燈光,黑夜中隻有法拉利的車燈所照到的黑色柏油公路,耳朵裏隱隱約約地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叫,其他什麽也沒有。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黑布,把所有的一切都統統掩去,隻給人留下一種空洞的想象,此時,車外的風吹拂著路邊的樹葉,發出一陣陣“刷拉刷拉”的聲響,如同有一隻魔怪的大手在故意地撫弄一般。路旁黑黝黝的樹叢像一個個隨時都可能跳起來吃人的怪獸一樣,東倒西歪地立在道路的兩邊,不遠處的田野中,不知道是什麽野獸的眼睛像一對綠幽幽的鬼火,在黑暗中時隱時現來回遊弋,偶爾有一隻野貓從樹叢中一躥而過,也能把她驚得頭皮發炸,這個寂靜的黑夜令她毛骨悚然地瞪著一雙無助的眼睛,驚恐萬分地聆聽著車外的聲音。

高星感覺到了什麽叫做恐懼,看看周圍寂靜的環境和空曠的馬路,剛才的驕傲和得意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驚恐。漆黑的夜把所有的孤獨寂寞全部都吹進了她的思緒,忽然想起網上驚悚小說中描寫邪惡女魔誘騙少女的情節,越想越覺得害怕,一種從來未有過的恐懼感正在她的全身蔓延開來,使她的頭皮感到一陣緊似一陣地發麻,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來。

她驚恐地抬起頭看著倪亞蘭,在黑夜中似乎覺得倪亞蘭的臉色也變成了鐵青色,帶著駭人的猙獰注視著前方。高星慌了,怯弱地問道:“亞蘭姐,我們走錯路了吧?”

然而,黑暗中的倪亞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卻依舊淡然,轉臉看了神態有些驚慌的高星一眼說:“馬上就到了。”

高星的心“悠”地提到了嗓子眼,眼睛裏甚至湧上了淚,用帶著哭聲的語氣哀求道:“亞蘭姐,我想回家。”

倪亞蘭卻沒有理會她,嘴裏隻吐出了兩個字:“坐好!”隨即加大油門,汽車風馳電掣地繼續向前行駛。拐過了一個長長的坡後,溫度明顯地比市裏低了不少,路邊也再度出現了路燈,緊接著眼前就出現了大海,而緊鄰大海的,是一片依山麵海而建的別墅,在高大的樹木遮蓋下,隱隱地露出高低不同的尖尖房頂。

倪亞蘭在大門口處降下了速度,刷了進門卡後繼續前行,從風格迥異的小洋樓中穿過,來到一幢古樸典雅的英式獨棟別墅前才停下車,回頭對還在發呆的高星說道:“傻丫頭,還發什麽愣呢?下車吧。”

高星的腦子還沉陷在“驚悚小說”裏沒轉過彎來,用滿是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別墅的外觀,仰著臉疑惑地問道:“咱們這是在什麽地方?”

倪亞蘭笑道:“這是我家呀,怎麽,你不喜歡嗎?”

“你家?你家不是在市裏的那個小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