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再見,不老街(2)
“阿雪,你講得太精辟了!”莞爾由衷地讚歎道,“你要是男的,我一定嫁給你,等於免費找了個老師。”
“可惜是女的,而且已經名花有主了。”小柔打趣道,“雖然你講的頭頭是道,但忽略了一點,婚姻就是終身製,你為什麽還要嫁?”
“NO,我的婚姻不是,”簡雪鄭重地道,“我們有約定,有效期四年,四年之後,如果雙方滿意,再續約。如不滿意,可以終止。”
小柔瞪圓了眼睛,像看恐龍似的看著她。
莞爾倒還鎮靜,簡雪一向特立獨行,不按常規出牌,無論做什麽她都不會驚訝。她問:“為什麽是四年?”
“因為美國總統任期四年,我想,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期限,既保證連續性,又保持競爭力。”
小柔盯著她看了半晌,忍不住問:“那楊一接受嗎?”
“他開始不接受,後來讓我給說服了。”
小柔愕然,她不禁想,這個楊一,還是她以前認識的楊一嗎?
驚懼之餘,又有些釋然,小柔想,不管怎麽說,自己傷害過他,現在他的感情終於有了歸宿,應該為他祝福。於是舉起杯,對簡雪道:“今天是給我送行,本來挺傷感的,不想讓你給雷到了!我敬你一杯,祝你們契約成功!你們是先行者,將來可能會有更多的人效仿,到那時,婚姻法可能也要改了。”
莞爾也端起杯,她喝的是茶,“是啊,應該慶祝,我也有消息宣布,我和彼特已經分手了。”
小柔一伸舌頭,“這麽快就分手了?”
簡雪卻不以為然,“我早就知道你們長不了,越浪漫的愛情越短命。”
莞爾臉頰透著紅暈,兩眼放射出光彩,怎麽看也不像失戀的女人,“雖然短暫,但很快樂,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享受的時光,我永遠感謝他,給我留下了最美好的回憶。”
她說的是真的,她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這麽純粹的感情了,和彼特在一起,既輕鬆又快樂。不像和方凱,需要用情吸引,用心周旋。她和方凱的事一直瞞著兩位好友,以後也永遠不會說。
“除了回憶,沒留下點兒別的?譬如說梵高的向日葵。”小柔戲謔道。
“嗯,不光留下回憶,還留下了——”莞爾頓了一下,“他的一粒**。”
“啊!你懷孕了?你要做單身媽媽!”簡雪驚訝道。
莞爾臉上的紅暈更濃了,“本來不想說,怕你們取笑我,現在你都契約婚姻了,我做單身媽媽又何妨?”
小柔既羨慕又有些嫉妒地看著她們,“你們倆都瘋了!”
“我們哪有你瘋,當初逃婚的可是你!”莞爾指著她道。
三個人嗬嗬笑起來。原本沉悶的氣氛變得活躍起來。她們邊吃邊聊,一頓飯吃了一下午,小柔晚上還有飯局,親戚為她餞行。簡雪也有事,楚天承找她。三個人戀戀不舍地道別。
“明天幾點走,我們去送你。”莞爾道。
小柔忙擺手,“你們千萬別去,我可不想淚灑機場。等我回來時,你們去接我好了。”
“那現在送送你吧,路上可以再說會兒話。”簡雪說。
小柔去洲際酒店,距離很近,走著就可以去。正是下班時分,街上車輛嘈雜,三個人順著人民路,往中央廣場走。簡雪心裏憋了句話,現在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小柔,你走之前不和歐陽道個別嗎?聽天承哥說,他已經離開雜誌社,要回美國繼續讀書。”
小柔眼中閃過一道陰影,“我們已經結束了,他去哪兒和我沒關係。”
“你們畢竟真心實意相愛過,為什麽不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呢?”莞爾也好言相勸。
“不必了,瘋狂的事情經曆一次就好——比如放棄婚約,隻為和一個人去天涯海角。”小柔去意已決,她們不便再說什麽了。
洲際酒店到了,想到就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三個人都有些傷感。簡雪情不自禁和小柔擁抱在一起,“親愛的,多保重,到了紐約給我打電話,我那邊有些朋友,有什麽事可以找他們幫忙。”
莞爾也和小柔擁抱了一下,趁她不注意,悄悄往她衣兜裏放了一個信封,裏麵有兩千美金。
兩人目送小柔走進酒店,簡雪沒有時間感傷,她和楚天承約好5點見麵,現在已經晚了,她匆忙趕到真愛大廈。
“對不起,天承哥,我來晚了,剛才給小柔餞行,才結束。”
楚天承正在批閱文件,他站起身,指指旁邊的沙發,“坐吧,遲到是女人的特權。”
簡雪不好意思地笑笑,環視了一下周圍,辦公室還和從前一樣,沒什麽變化。左首一張棕色老板台,後邊靠牆有一排書櫃,右首是一組會客用的沙發,沙發兩旁,立著兩株枝葉茂盛的鳳尾竹。唯一變化的是楚天承,一套深藍色西裝,裏麵是白色襯衫,係著紅白相間條紋領帶,與以往常見的休閑裝束截然不同,讓人產生一絲距離感。
楚天承在對麵沙發上坐下,“知道找你什麽事嗎?”
“不會是讓我接替小柔的工作吧。”簡雪俏皮地道,小柔和她說過,她辭職時楚天承極力挽留,見她執意要走才作罷,給了一筆數目不菲的資助,還讓她推薦一位主編。
楚天承不動聲色地一笑,“我是需要一位主編,但我更需要一位助理。”
“啊?真讓我給你拎包啊!”簡雪驚訝地道,他以前說過讓她做助理,她以為是開玩笑。
楚天承收起笑意,神色鄭重地道:“我出門很少帶行李,所以不需要你拎包。我要你去打前陣,有個項目我很感興趣,我現在走不開,你替我去美國考察一下。”
簡雪多少有些驚訝,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麽選擇我?因為我在美國呆過?”
“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比起你的閱曆,我更欣賞你的思維,思維就是財富。”
簡雪心中一動,其實她也想過,母親已經走了,她應該出來工作,不隻是為了謀生,也是為了撫平心中的傷痛,隻有忙碌能讓人忘懷過去。但她還有些猶豫,楚天承覺察出來了,“你有什麽要求盡管說,關於薪金,你說一個心理價位,我會滿足你的。”
“不是薪金問題,我還需要一些時間——”“阿雪,”楚天承打斷她,“我理解你的心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失去親人!我八歲時父母就雙雙離世,母親連句告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父親臨終時拉著我的手,囑咐我好好照顧妹妹,可是我卻把她照顧丟了!你知道這一年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我告訴你——工作!工作讓我活著,讓我不倒下去!你不能總沉浸在悲傷裏,就像追悼會上常說的一句話,化悲痛為力量!逝者已逝,而生活還要繼續,你如果不想倒下去,就隻能站起來,麵對生活,麵對未來!”
“天承哥,我知道,你承受的痛苦遠比我多,我媽媽是病逝的,之前多少有些心理準備,而你——”簡雪頓住了,不忍再往下說。
楚天承揮揮手,仿佛要把往昔的痛苦一掃而去,“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是經曆過磨難的人,意誌力比別人強,這是事業成功的關鍵。我真誠地邀請你加盟真愛集團,協助我把這艘戰艦平穩駕好。”
簡雪點點頭:“謝謝你,天承哥,謝謝你對我的賞識。但我做決定前,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對路大維一點兒愧疚也沒有嗎?畢竟公司是他創立的,花費了很多心血,而且現在已經查明,那件事的確是意外,不是他所為。”
楚天承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方道:“這句話我隻對你說,而且隻說一遍,以後你不要再問了。爺爺去世前一天,我和他談過這個問題,我當時很糾結,感情上,我覺得自己做的對,而理智上,又覺得對路大維有些不公。但是爺爺說,我取代他隻是時間問題,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曆史的必然規律,誰也阻擋不了!”
“可這些財富是他創造的,你在享用他的勝利果實。”
他銳利的目光直視她,“他創造財富了嗎?他隻是移動了財富,把土地變成高樓,把利潤裝進口袋。”
簡雪被他征服了,語氣緩和下來,“你現在做什麽,為什麽走不開?”
“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但我不介意回答你,我在著手一個項目,協助政府建一批保障性住房,一方麵是重塑公司形象,一方麵也是回饋社會。”
簡雪舒了口氣,“OK,我接受你的邀請,不過,請給我一段時間——”“你想做什麽?”
“我想——寫小說。這一年發生了這麽多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驚心動魄,我想好好整理一下,寫一部長篇小說,主人公原型就是你,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緋聞時代。”
“嗬嗬,你倒挺有靈性的,書名就是主題。”
“怎麽樣,抓得挺準吧!你承不承認,整個事件中,你利用了緋聞的力量,成功打敗了對手。”
“不,是新聞,隻是以緋聞的形式。新聞在於真實可信,用以監督和推動社會發展,而緋聞往往捕風捉影,用來娛樂和迎合大眾生活,二者截然不同,但時下人們對緋聞的追捧,遠遠多於對新聞的關注,所以我才偷梁換柱,借用緋聞的力量,這不是我的問題,是這個時代出了問題。你寫小說時,要把這一點兒揭示出來。”
“這麽說,你同意啦!”簡雪興奮地道。
“不,小說可以等,但項目不等人。”楚天承神色嚴肅起來,“你要馬上著手工作,小說先放一放,還需要沉澱一下。”
簡雪不禁有些失望。楚天承不理會她,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事先起草好的合同,放到她麵前。
“怎麽,現在就簽合同?”簡雪詫異地看看他。
“對,緋聞時代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契約時代。”
簡雪苦笑了一下,拿起筆,在合同上簽了字。
“好,和我預想的一樣,晚上沒事吧,我們去慶祝一下。”楚天承說,揉了一下發酸的脖頸,這時簡雪手機響了,她低頭一看,是楊一。她有些為難地看著現在已經是她上司的楚天承。
他立刻明白了,“沒關係,去吧,我改日再約你。”
簡雪走了,辦公室剩下楚天承一個人,忙碌的一天又要結束了,他信步走到陽台,俯瞰著夜幕下的城市。他喜歡這片刻的清閑,這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刻。
他靜靜地欣賞著滿城夜色。抬頭見月兒彎彎,像一個潔白的耳環,懸掛在寂靜的天空;低頭望燈火閃爍,似一條彩色的絲帶,蜿蜒至閃亮的大地。他不禁為眼前的景色驚歎,一幢幢玻璃幕大廈亮麗輝煌,直聳星空,一排排奔馳的汽車星光璀璨,匯入燈海。不知要多少寂寞,才鑄成今日的輝煌?也不知那璀璨的背後,藏著多少憂傷?
他想起妹妹離去時那些苦痛的日子裏,一個人在夜下讀納蘭容若“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的那份寂寞,現在,他已經做了該做的事,可以告慰妹妹的亡靈,走出昨日的憂傷了。
他轉身走回房間,關上身後的門,把滿城夜色關在了外麵。
他不留戀那輝煌——輝煌是別人的,隻有寂寞——啊,寂寞才是自己的。
尾聲
愛,起於微笑,濃於親吻,逝於淚水……
藍城機場。
藍小柔辦好登機手續,與父母揮手告別,走進安檢口。
她坐在登機口前,用手機上網。
“小柔,你好。”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她說。
她抬起頭,是歐陽雲。
“我知道——”他明亮的雙眼透著一絲憂鬱,“我現在沒資格說愛你,我隻是想請你原諒,對不起!”
“不必了,我們隻是——colleague(同事)。”小柔神情淡漠地說,埋頭繼續上網。
直到登機,她都沒有再抬頭。
她隨著人群往前走,找到自己座位,係上安全帶,拿起耳麥。一陣綿長、悠揚的小號聲緩緩響起,頃刻間,她的淚水湧了出來。
音響裏播放的是阿姆斯特朗演唱的《玫瑰人生》。
2010年5月寫於北京,2011年8月完稿於大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