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微博時代(2)
她點點頭,仍是一聲不吭。他沒再說什麽,轉身走進去。她望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滿腹惆悵地離開候機大廳。昨日下了一場雨,現在是晴空萬裏,與她此時的心情很不相稱。一架飛機躍過候機樓頂,鳴叫著衝向天空,她仰頭向空中望去,她知道他不在這架機上,但眼淚還是止不住流了出來。
楚天承此刻正在登機,他走下機場擺渡車,環視了周圍一眼。巨大的停機坪一如繼往,呈現出一片繁忙景象——起起落落、轟鳴作響的飛機,忙忙碌碌、裝卸行李的工人和卡車,還有來來往往、滿載乘客的擺渡車,從這裏看不出素有天堂之稱的江南名城跡象,每個城市的機場都差不多,看上去就像是孿生姐妹,外人很難辨認。但是當飛機降落在藍城機場,楚天承立刻就認出來了——他聞到了彌漫在空氣中的淡鹹的味道,那是海的味道,也是他的味道——那自童年起就伴隨他的熟悉味道,已經透過肌膚滲入到身體裏,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楚天承回藍城的消息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有簡雪和莞爾知道,她們從墓地回來,莞爾帶著天天回家了,簡雪按照約定的時間去機場,二人乘出租車去楚天承家,他連家門都沒進,把行李箱塞進自己車裏,載著簡雪往市郊陵園馳去。
楚天承駕著路虎駛出市區,簡雪坐在旁邊副駕位上,緘默不語。其實她有很多話想說,但怕他分神,還是楚天承先開口,問她天天的事,她才解釋說,天天好幾天不吃東西,路大維把它托給小柔照顧,小柔生病住院了,她和莞爾來照顧,想盡辦法它就是不吃東西,無奈隻好帶它去寵物醫院,注射葡萄糖液。在醫院碰到一位帶狗狗看病的大媽,她說她老伴去世時,她家的狗狗也是不吃東西,後來帶它去墓地為老伴悼念,回來後就好了。所以今天一早,她們就帶天天去墓地,發現墓碑被人動過。她怕有人盜墓,就給他打了電話。
簡雪說話間,楚天承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她第一時間給自己打電話,而不是路大維,可見她還是和自己親。妹妹這三位好友,他最喜歡簡雪,她率性而睿智,既有女性的柔情,還帶著男性的豪爽,他深信,如果他和路大維開戰,她肯定站在自己這邊。而小柔和莞爾,就不那麽確定了。特別是小柔,她是路大維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們之間有著利益關係,所以不能不防著她點兒。至於莞爾,他承認,她很漂亮,嫵媚動人,對男人很有吸引力。但總覺得她身上有些風塵感,是那種閱曆豐富而複雜的女人,他不喜歡。
女人還是簡單一些好,交往起來感覺輕鬆。他之所以和袁琳結婚,也是覺得她比較簡單。等到結婚之後才發現,原來不是那麽回事,她其實挺有心計的,有時還用點兒手腕,讓他心生反感。他不知道,她是結婚之前裝簡單,還是結婚之後變複雜了。他寧願相信是後者,不是有人說,女人結婚前是林黛玉,結了婚就變成薛寶釵,等到做了母親,就成王熙鳳了。
“阿雪,你媽媽最近身體怎麽樣?”楚天承關心地問。他知道她患病以及之前離婚的事,她住院時還去探望過,對這個有著鳳姐潑辣、而無鳳姐智謀的女人,是既同情又為她感到悲哀。
簡雪心一沉,母親情況不好,腫瘤已擴散到另一個****,可能還要住院做手術。但她不願讓自己家的事煩他,他已經夠心煩的了。“還行吧,上周帶她去醫院檢查過。”
“唔,那就好。”他點點頭,忽的想起什麽,忙道,“你沒買車吧,回頭把這輛車拿去用,帶你媽媽去醫院看病方便。我公司還有車,這車平時不怎麽用。”
“不用了,天承哥,我沒有國內駕照。”
“怎麽不去考一個?這樣多不方便。”
“我嫌麻煩,其實打車挺方便的。”簡雪說,心裏卻道:我手上這點錢,買房子還不夠,哪有多餘的錢買車,考了駕照也沒用。她知道,如果自己開口求他幫忙,他肯定會把房子動遷款提前給她,他是公司副總,說句話就好用。但她不願開這個口。
“還是去考一個吧,自己開車方便。”楚天承說。這時陵園到了,談話就中止了。
楚天承把車停在山下,下車打開後備箱,從裏麵拿出個一米多長的鋼管,邁開大步向山上攀去。簡雪跟在後邊,到半山腰時已落下一段距離。她氣喘籲籲攀到山頂,他已經把墓碑移開,正用鋼管撬下麵的石板。她急忙過去幫他,兩人一起把石板搬到旁邊,焦慮而急切地往墓穴裏望,生怕裏麵空空如也,被盜空了!還好,墓穴安然無恙,裏麵物品不僅一樣沒少,還多了一個小紅布包,像一個神秘的幽靈,藏在那套海軍軍裝下邊。
楚天承定了定神,讓自己鎮靜下來,他伸手拿起紅布包,打開一看,是一張CD光盤,藍色封麵上用英文印著廠家名稱,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簡雪怔怔地看著光盤:“這是誰放的?光盤上刻的什麽?”
楚天承搖搖頭,把光盤遞給她,“你先拿著。”他說,然後把石板重新鋪好,把墓碑立上,忙完才發現出了一身汗,他在墓碑前草地上坐下,掏出煙來。
“給我一支。”簡雪挨著他坐在旁邊,伸手道。
兩個人坐在秋風吹拂的墓地,心事重重地吸著煙。
墓園靜悄悄的,再沒有比這更安靜的地方了!偌大的墓園除了他們兩人,就是一片片墓碑。每一個墓碑下,都葬著一個亡靈,這些曾經鮮活的生命,無論生前有著怎樣的權傾榮辱,愛恨恩仇,此刻都已化為泥土,與大地相依相偎。
楚天承思緒紛雜,他想到此時在真愛大廈頂層發號施令的路大維,想到遠在杭州已是垂暮之年的祖父,想到滿腹哀傷、心有怨氣的妻子,忽然對這秋日的墓園、這靜默、這午後的陽光生出一股依戀之情,真想這麽獨自待著……
但他並非獨自待著,簡雪碰了下他的手臂,忐忑不安地問:“你說會是誰放的?會不會是路大維?”
他沉思了一會兒,反問道:“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是,他放一張光盤做什麽?他要放也會事先告訴你。一定是你不認識的人,所以才會瞞著你,而這個人和天愛的關係很親近,不然不會這樣做。會是誰呢?”她皺著眉頭,費力地想著,忽然一個念頭湧入腦海,把她嚇了一跳,難道天愛有情人?她不禁心驚膽戰——如果天愛有情人,那麽那天晚上就不一定是意外,很可能另有隱情!
“天承哥,”因為緊張和驚懼,簡雪聲音有些發顫,“我們趕緊回去吧,看看光盤裏有什麽?”
“等會兒,”楚天承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問你,你覺得那天晚上的事,真的是意外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什麽。”簡雪沉思著,忽然問,“天承哥,你知道一個叫雲笑天的人嗎?”
“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
“一個作者,我看過他在《真愛》時尚版上的文章,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出事後,方凱盤問過藍小柔,問過這篇文章的事,我聽小柔說,這稿是周陌約的,出事後小柔到處找他,可他不辭而別,怎麽也聯係不上。我總覺得事出有因,會不會和那晚發生的事有關?”
楚天承點點頭:“唔,我想不會是巧合。”
簡雪看看他,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問,“天承哥,你懷疑過路大維嗎?”
“懷疑?”楚天承令人生畏地笑了笑,“豈止是懷疑?”
“啊?”她瞪大眼睛驚詫地看著他,“你發現什麽了?”
“沒有,那天晚上我不在場,我提前走了,這是我一生中最不可原諒的事!”楚天承兩個手肘放在膝蓋上,用手揉著額頭,仿佛想把痛苦的回憶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簡雪看著他的樣子,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天承哥,你別自責,誰也不會想到發生這樣的事。”
楚天承猛的抬起頭,兩道劍眉都快立起來了,“阿雪,那天晚上出事時,你看到路大維在一樓大廳嗎?”
“沒有,當時我和莞爾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沒注意他在哪兒。方凱不是說和他在一起嗎?”
“方凱是他的死黨,他的話不可信。”
“那還有開發區宋書記呢,他們三個人在一起。”
“哼,”楚天承冷笑了一聲,輕蔑地道,“他們三個人在一起!”
簡雪不安地看看他,低下頭,用手撥弄著地上的草,極力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景,盡管她已經回憶幾十遍了,可還是固執地抱著一絲希望,像一個不肯善罷甘休的偵探,執拗地在已被破壞的現場尋找線索。但是她的尋找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
是楚天承的電話,秘書打來的。“楚總,您好,有一位客人找您。”
楚天承緊皺眉頭,“我不是告訴你我休假,不要打擾我嗎?”
“可是,他在這磨了很長時間,非要讓我給您打電話,他說隻要告訴您他的名字,您一定會回來見他。”
楚天承帶著幾分火氣道:“他以為他是誰,市長嗎?”
“他說,他是雲笑天。”
楚天承怔住了!
“楚總,對不起,”電話裏傳來秘書的聲音,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錯似的,“我這就讓他走。”
“不,”楚天承“騰”的一下站起來,急促地道,“你讓他在辦公室等著,我馬上回去。”
簡雪站起身來,疑惑地看著他:“出什麽事了?”
“我得回公司。我們走吧,我先送你回家。”他說,拿起放在墓碑旁、他帶來的鋼管,急速向山下走去。有如戰士拿起武器,開始投入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