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好像這場聚會並不是為他們舉行的。盡管新郎很帥新娘很嫵媚,但他們還是很快就被徹底地邊緣化了,隻在敬酒時才提醒人們記起他們。

專欄作家把自己安置在《霓裳》這一桌,而不是家眷中。他將各種應酬諸般禮數悉數交給妻子打理。那妻子屢屢來到丈夫身邊和他低聲商量著什麽。作家卻仿佛事不關己地不以為意,最多浮皮潦草地吩咐幾句,轉而又投入到和編輯部同事的開懷暢飲中。

當婚禮終於接近了尾聲,作家老婆眼淚漣漣地坐到女主編身邊。她抱怨說這人真是不可救藥,就好像兒子不是他的。她們你來我往,一弛一張,仿佛相談甚歡。但其實編輯部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不過是虛與委蛇的表麵文章,也都知道主編和作家的妻子曾經大學同窗,但顯然不是閨中密友,否則主編怎麽會連作家是同學的丈夫這一點都不知道呢?

女主編和這位風流倜儻的作家可謂一見如故。或者她就是欣賞他那**不羈的思想和灑脫的文字。又或者他們一見麵就惺惺相惜,引為知己,而那種相見恨晚的遺憾,又讓他們很快就成為了珠聯璧合的同道和戀人。

而他們的愛情一定也如烈火幹柴,熊熊燃燒,不過那是誰都不曾見過的。在女主編緊閉的可以容納無限的辦公室,作家那狼一樣的目光瞬間就融化了女主編的心。從此無論他們之間有著怎樣的障礙和重重阻隔,他們都赴湯蹈火,一往無前。

當然女主編孑然一身,了無禁忌;作家卻家有賢妻,兒女雙全。但從美國那種自由國度歸來的女人對此並不在乎,她把她對作家的愛情和他的家庭徹底區分開,而她所要的隻是她自己的那個部分,她沒有非分之想。作家在初始的時刻自然風起雲湧,他幾乎每天都到編輯部來,編出各種無懈可擊的非要見到女主編的理由。他每次闖入主編辦公室從不敲門。然後就把自己和女主編深鎖其中,讓大廳裏幾近窒息的同事們都能感覺到,似乎整個樓體都在顫動,直到……

直到有一天,一個偶然的場合,主編和作家以及作家的妻子不期而遇。

在商場裏。

有些尷尬地,他們突然之間四目相對。他們對此全無準備,自然也就很難做到路人一般地擦肩而過。他們在一米遠的距離內相互停下了腳步。他們互致問候,眼神中必然會泄露那含情脈脈。然後作家本能地將身邊妻子介紹給女主編。他覺得這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的,他們是同事,和愛情無關。

這是我妻子,這位是……

她們突然都愣住了。

是的,作家在女主編的臉上看到了愕然,緊接著就是妻子驚喜地和對麵的女人握手。

是的,我們認識。

你們認識?

真是太巧了。妻子表現出由衷的驚喜,竟然是你?他總是說起你,隻是,我怎麽也不會想到,竟然是你。

你們認識?

當然,四年同窗,情同姐妹。妻子驕傲地說。

怎麽從沒聽你說起過?作家很不情願地責問。

你就從來沒有認真地聽過我說話。

那麽,既然你們早就熟悉……

唯獨作家,很不自然地橫在兩個曾經同窗的女人之間,也唯獨他,是後來才加入進來的,而那時,他早就無數次在女主編的密室巫山了。

於是,女主編的某種尷尬,尤其當著老同學,當著,那個作家的妻子。她的臉竟然紅了起來,慢慢向下,一直紅到了****裏。

大概是因為你換了名字,他說過的,讓我想想,對,他說過,《霓裳》的主編叫緹娜。

都是為了刊物。不過,這也確實是我在美國的名字。

原來的育紅不是也很好嗎?

都過去了。是啊,很多年了。女主編慢慢回過神來。竟然先要認識你丈夫,然後才能找到你。我真的想不到是你,聽說你做了中學校長?

他告訴你的?

還說了你的兒女,他們很好,今天我都看到了。

我是熬出來的。

還是因為你做得好。記得大學時你就總是熬夜,並且還入了黨。

想想咱們師範畢業,隻能做中學老師,不像你能出國留學。

我那時也是被逼無奈。

總之是你給了他機會。他在家總是說到你。

哪裏呀。說著女主編不由自主地看作家,而那一刻他剛好低著頭。他確實很棒,是他給了《霓裳》新鮮的視角。

你沒有看到他窮困潦倒的樣子,總是一腦門官司,看著我們誰都不順眼。

也許正因如此才有了他的檄文,讀者們真的喜歡。

我一度害怕他的精神狀態會影響了孩子們,幸好你及時發現了他……

我們走吧。作家打斷女人的寒暄。說要給我買一身西裝,為兒子的婚禮。

不僅西裝,還有襯衣領帶。沒有人像他這麽不修邊幅的,你看看他給自己買的這件襯衫像什麽……

是女兒從美國帶來的。很昂貴的阿瑪尼,但是女主編卻不能說。她隻是頷首笑著,任憑他妻子抱怨。

好啦好啦,我們走吧。作家幾乎是強行地拆散了兩個久別的女人。他或者覺得隻有離開,才能逃避掉兩個女人的目光。

哪天一定來家中做客啊……

女校長那慢慢飄散的聲音。

不久女校長果然一諾千金,盛情將女主編請到家中。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她們都知道作家正在出差,所以剛好可以從容敘舊。

這是女校長精心選擇的時刻。孩子們那個晚上也都不在家。房子裏顯得零亂而空曠,所謂的裝修毫無品位。但是這些並不重要,甚至飯菜好壞也無所謂。隻要能傾訴分別後各自的經曆,將其間斷裂的歲月連綴起來。

於是女校長大談她的婚姻。說他們怎樣一見鍾情,又怎樣莫名其妙地未婚先孕。他們的兒子就是這段激情的產物,結婚不到五個月就呱呱墜地。但是她不在乎那些流言飛語,對她來說擁有了丈夫才是最最重要的。他們從此相親相愛,尤其令她難以應付的,是丈夫那永遠旺盛的生殖力。她說她不想用這樣的字眼來描述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的,是愛情,隻有愛情,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之間又違反政策地有了他們的女兒。但這男人還是惡習不改,他隻要碰到我就會烈火熊熊。如今我們都這般年紀了,他還是……來來,喝酒,幹杯,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應付他。

無疑,這是女校長對往昔歲月的緬懷,但又何嚐不是某種故意的炫耀呢。

算啦算啦,不說他了。說說你吧,我後來才聽說你去了美國。

是的,我生下了我的女兒。

哦,我想起來了,你後來好像休學了?

後來我不想再讀師範了,生下女兒後,就去了美國。

我以為你女兒是在美國生的呢。那麽孩子的父親是做什麽的?也和你一道在美國?

沒有,後來這個人就來去無蹤了。

那你一個人撫養女兒?

一開始確實很艱辛。那時候我們沒有錢。讀書期間還要打工。但現在衣食無憂了。她可能也會在國內工作一段。

來吧,現在我們的生活都好了。這杯酒是我代他敬你的,真要謝謝你,沒有你,也就沒有他現在的狀態,當然,也就不會有家裏的安寧。

你不要這麽想,他本來就才華橫溢。

反正他自從見到你後就變得很勤奮了,白天黑夜地泡在書房裏。文字就像是刹不住閘的流水,滔滔滾滾。你到底有著怎樣的魅力?能讓他如此甘心情願地為你賣力?

他並不是隻給《霓裳》寫文章……

不不,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我是說,是你的發現徹底改變了他。所以你是他的恩人,也是我的……

你千萬不要這麽想。我覺得那是他自己的悟性。

那你覺得,他未來會發展成什麽樣?

那,那要取決於他自己。

你覺得他是不是很風流?

女主編愕然。

就你和他接觸的這一段。

女主編想了想,然後說,如果,如果按照你剛才說的,他這個人當然很風流。

那麽,那麽你覺得有一天他會離開我們嗎?

女主編驀地一陣驚慌,不知怎樣作答。盡管她一直小心翼翼避開關於作家的話題,但最終還是被女校長套住了。她覺得女校長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或者至少是感覺到了什麽,所以她是在抽絲剝繭,層層遞進,哪怕捕捉到一絲一縷的蛛絲馬跡。

我覺得,他,他或許不會離開你,但也不是沒有離開的可能。要知道,這個世界已經不是我們原先的世界了,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也可能不發生。所以,我從來不想兩個月以後的事,我的雜誌也不像其他雜誌那樣,半年前就開始準備半年後的版麵。當然,離開或不離開都將取決於你們自己,隻要你們都珍惜你們的家庭。

女主編眼看著女校長倉皇的臉。其實她並不想傷害她。她隻是不喜歡這種拙劣的咄咄逼人的架勢,當然,她也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愛情。但是不放棄並不意味著她就要和作家結婚。對婚姻,她早就失去興致了。她隻是偶爾需要他給她帶來的,當然他們也是最好的異性朋友。她希望他們能將這種異性朋友一直做下去,做到地老天荒。生命中能有一個這樣的異性朋友就足夠了,她並不想永久地占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