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隻車輪好大好大

“白歌,多吃點兒。”媽媽把一大塊裹著黃瓜和火腿、蘸了甜麵醬的煎餅遞給我,微笑著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媽媽下班後買蛋糕回來,給你慶祝。”

“謝謝媽媽!”我咬了一大口煎餅,“真好吃!”

“多吃點兒,這樣你才會很健康。”媽媽樂嗬嗬地說。

我撇撇嘴:“可是媽媽,我的嘴唇顏色還是這麽紫。”

媽媽望著我,認真地說:“你的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從小到大,這樣的話媽媽已經重複了至少幾百遍。但每一次聽,我都會感覺到溫暖和希望。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有先天性心髒病,都知道我的嘴唇是紫色的,都知道我走一段路就必須蹲下來休息片刻,甚至都知道我隻有媽媽沒有爸爸。

不可否認,媽媽對我真好。可是,光有媽媽是不夠的,我多想有個爸爸啊。

“媽媽,我為什麽沒有爸爸?”我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其實這個問題我幾年前就想問了,一直不問是怕媽媽為難。

媽媽愣了一下,眼睛裏掠過一絲不安,然後悶著頭繼續吃早飯。

“媽媽!”我不放過她。

媽媽放下筷子,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嚴肅地說:“晚上告訴你吧!”

於是我的心跳加速,我期待晚上的到來,同時又非常害怕。媽媽會不會告訴我,爸爸已經死了,或者他跟別人的媽媽結婚了?再或者,我從來就沒有爸爸。哦,這是不可能的。

一整天我都精神恍惚,魂不守舍,還當眾回答錯了兩個問題。更可笑的是,音樂課上豎笛考試,老師讓我吹《雪絨花》,我竟然吹了《送別》,大家笑我耳朵有毛病。

下課的時候,季樂拉發現我不對頭,走過來拍我的肩膀。

“白歌!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我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很想跟她說些什麽,可是說什麽呢?在晚上到來之前,我什麽都不知道。

“明天,”我說,“明天我有事情告訴你。”

季樂拉的好奇心發作了:“現在就說吧,我現在就想知道!”我搖頭。

她對我吐舌頭。

快要放暑假了,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一天比一天怪。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到了下午放學時竟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我和季樂拉都沒有帶雨傘,隻能傻傻地站在教室外麵的走廊裏等家長來接。

這時候,時光走過來,伸出一把長柄的廣告傘,說:“你們用吧!”

“嘿嘿!”我和季樂拉相視一笑。

這家夥是我的同桌,長得高大帥氣,還有俠士心腸,女生都喜歡他。

“可是,你沒有傘怎麽回家?”季樂拉很細心地問道。

時光很瀟灑地摸摸腦袋:“我自有辦法!”

說著,他就跑開了,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我和季樂拉本來不同路,但為了合傘,我決定繞道先把她送回家,然後自己再回家,因為她家比我家近。

我們相互摟著肩膀,走在如注的大雨裏。走累了,我要蹲下來休息,季樂拉就摟住我的腰,讓我靠在她身上。盡管我們都有一隻手臂被雨澆濕了,但誰都不在乎。

下大雨的天看上去有些灰暗。要是晴天,四五點鍾應該是陽光燦爛的。

把季樂拉送回家後,我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裏趕了。我能不急嗎?今天是我的生日,媽媽一定提前下班為我買好了蛋糕,還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更重要的是,媽媽要告訴我關於爸爸的事情。

我的腦子裏全是關於爸爸的想象。

於是,我的步子越邁越大,大雨把我的下半身全都打濕了。

過馬路的時候,我埋著頭隻顧往前奔。突然,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衝我飛駛過來,那黑色的車輪好大好大,似乎可以把我碾得粉碎。我痛苦地閉上眼睛。那一刻我才知道,人和天堂的距離原來那麽近。

就在那一刹那,我的身體感受到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猛地被推到了一邊。倒在地上的瞬間,我聽見越野車刺耳的刹車聲,還聽見砰的一聲巨響。

我知道出大事了!

我迅速爬起來,看見在那隻巨大的黑色車輪下麵,斜躺著一具血淋淋的無法動彈的身體。那身體是那麽熟悉,那麽親切!

我不顧一切衝過去——“媽媽!”

大雨很快衝刷掉了媽媽身上的鮮血。

“媽媽!媽媽!”我撲在她身上嘶叫,“媽媽,你怎麽啦?”

警察很快趕到,有人冷冷地告訴我,我的媽媽死了。

我央求警察把媽媽送進醫院,他們說沒用了。

我憤怒地朝那個可惡的司機嚷:“你不是還有好幾個大車輪嗎?快把我也撞死吧!你知道嗎?媽媽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對我來說有多麽重要!”

我越說越激動,就衝過去撕扯他的衣服,還用腳踢他的腿,完全失去了理智。

如果不是有人把我拉開,我預備和那個司機同歸於盡,如果我有那個能力的話。

當我看見他們把媽媽的屍體裝進黑色的袋子裏,我的心髒猛地像被針刺似的痛了一下,腿一軟,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雪白的床上,鄰居胡爺爺和班主任趙老師一邊一個守在我的床邊。

“白歌,你終於醒了!”趙老師激動地抱住我說,“你已經睡了十多個小時,現在已經是早上了!”

我知道自己的心髒病複發了。

“媽媽!我的媽媽呢?”我掙脫開趙老師,一下子跳起來,要去尋找媽媽。

可是我渾身乏力,感覺頭重腳輕,幾乎又要暈過去。

“木木!”胡爺爺急了,“你好好躺著,別亂動啊!你媽媽的後事有人操辦。”

我喊道:“媽媽,媽媽!讓我再去看媽媽一眼!”

我哭了很久,也鬧了很久,堅持要出院看媽媽。可是胡爺爺和趙老師說怕嚇到我,攔著我抱著我,偏不讓我去。

第三天,我被胡爺爺攙扶回了家。胡爺爺告訴我,媽媽已經被火化,骨灰已經安葬了。我知道,今後我能看見的,隻有媽媽的遺像了。

一進門,我就看見餐桌上有個漂亮的生日蛋糕,那是媽媽給我準備的。我撲上去,雙手抱住蛋糕。我想哭,可我哭不出來,我哭不出來呀!

哭不出來我隻好喊:“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媽媽,你放下蛋糕出門去接我嗎?你知道我沒有帶傘對不對?你看見那隻大車輪虎視眈眈地要把我碾碎,對嗎?你怎麽可以為了救我,一個人走了!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我撕心裂肺地喊,“我為什麽走路那麽不小心?我為什麽要闖紅燈?我害死了你呀,我的媽媽!”

我終於又哭出來了,並且嚎嚎地叫著,連自己的耳朵都發出轟轟的抗議聲。

“可憐的孩子,”胡爺爺抹著眼淚說,“你要想開點兒!”

我想不開,我想不開啊!原本美好的生活,就這麽破碎了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我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這世間,恨自己為什麽那麽殘忍地拖累了媽媽。或者,我當初應該餓死在那冰冷的水泥台階上,要不就幹脆心髒病發作死去;再或者,被人送到福利院裏……總之,不要和媽媽有半點兒瓜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