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年零四個月後，日本，大阪。
到了櫻花絢麗綻放的時節，滿園花團錦簇的櫻花在風中微笑，淩淩坐在電腦前，望著漫天飛舞的花瓣雨。
眼淚比花瓣雨更加淒美，電腦屏幕上顯示著T大的新聞，上麵有一連串讓人震驚的關鍵詞。
楊嵐航，教授，國家傑出青年，863××項目的負責人，首席科學家……這是一篇材料學院的公告，內容如下：
經國家科委批準，在A大建立先進科學材料研究所，特聘楊嵐航教授為研究所所長，朱**為副所長………………楊嵐航，德才兼備，學術造詣深厚，科研成果突出，在國內外具有較高知名度……後麵是楊嵐航的個人簡曆：
××年畢業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獲得博士學位。
××年被評為教授，博士生導師。
××年獲得“國家傑出青年”基金。
同年，獲得863××項目的基金，被任命為項目負責人，首席科學家……旁邊還貼了一張楊嵐航的側麵照，是他出席一個會議時拍的，他半傾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坐姿還是那麽優雅，氣質還是那麽清雅，側臉還是那麽無可挑剔的完美。
隻是他的眼神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種明澈，變得更加沉寂，更加內斂。
看完公告，淩淩關了電腦，獨自走到地下室，坐在攝氏十八度的實驗室裏，呆呆地盯著電腦顯示器，看著自己的樣品一納米一納米地變小。
空調的冷氣從前後左右吹響她，膝蓋、手肘、雙肩的骨骼陣陣刺痛。
她用掌心揉著冰涼的膝蓋，眼淚掉下來都是冷的……淩淩掉眼淚並非是傷心，而是高興——為她傾盡一切愛過的男人感到高興。
他成功了，付出過那麽多的努力，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那麽她所付出的代價，所放棄的一切，也都值得了。
淩淩擦幹眼淚，從操作台上拿起寫完的英語文章，逐詞檢查著語法錯誤。這是她為一個月後的國際會議準備的稿子。看文章的時候，她的視線會時不時地停滯在作者欄上的“L.H.Yang”上。
用手指撫過上麵的名字，淩淩微笑著，眼淚濕了字跡。
淩淩每發表一篇文章都會加上這個名字，別人以為那是尊重，隻有她知道，那是因為想念……想念楊嵐航為她一個單詞一個單詞校正的日子，想念他連標點符號的全角半角都要為她糾正的日子。
還有，當她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總覺得他們還有牽扯不斷的聯係，總覺得分了手，他也還在她的生命裏，不曾消失……歎了一口氣，調整好思緒，淩淩繼續看英文單詞，讀了一遍又一遍。
天黑了又亮了，淩淩測了又測，樣品已經達到了一百納米。她取出樣品，小心地放好，關了設備，關了燈……走出空曠的大樓。
一個人推著自行車走在清晨的薄霧中，冷風掀起她厚重的外套，刮過她的肌膚。
淩淩打了一個冷戰，繼續向前走去。
她疲憊到了極致，感覺不到冷意，也沒有了困意，隻是麻木地推著沉重的自行車，爬著陡峭的上坡路……騎騎走走，走完十公裏的路程，已經是早上八點了。
淩淩走進陰冷潮濕的公寓，看看牆角爬過的蟑螂，脫下鞋子狠狠地扔過去。
房間內，蟑螂在爬；房間外，鳥在叫，烏鴉在叼著垃圾……這個該死的愛護動物的國家，讓人恨得咬牙切齒。而她別無選擇，隻能去慢慢地習慣，慢慢地適應。
丟完鞋子，淩淩無心管那隻蟑螂死了沒有，赤著腳走過榻榻米，躺在地上的被褥上。
寂寞、孤獨、辛苦、壓力……這些她都能承受。
唯獨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她不能承受……睡到中午十二點多，淩淩爬起來，從冰箱裏拿出一塊麵包，煎了兩個雞蛋夾在中間，然後坐在電腦前打開網頁，進入她連載的小說頁麵。
故事正講述到楊嵐航對她表白的那一段，很多留言回複：
“淩淩好幸福。”
“楊老師好有愛。”
“天啊，賜一個楊嵐航砸死我吧！”
每次看到這樣的回複，她才會覺得自己並不悲哀，至少她曾經擁有過如此浪漫的故事……風吹過窗前，滿室繚繞著那醉人的香氣。
窗邊的那盆茉莉花又開了，那清新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樣。
淩淩深呼吸，笑著閉上眼睛對自己說，你可以堅強地麵對……可惜眼淚還是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習慣性地打開T大的網頁，習慣性地搜尋他的消息，然後，她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忘了周遭的一切。
大材料學院的新聞上顯示著一條消息：“我校先進科學材料研究所所長楊嵐航教授，於本月十五日訪問日本大阪大學……”
淩淩離開的那天，天空下著蒙蒙細雨，航站樓被籠罩在一片煙雨之中。淩淩拿出手機，撥通楊嵐航的電話，標準的提示音告訴她，對方已經關機。
她隻想和他說句再見，可惜，他沒有時間聽。
登機時間快到了，淩淩在媽媽一再的叮嚀聲中，提起行李箱。
這時，她無意間看見一個清雋的人影在人群中靈活地穿梭著，她驚訝地迎過去。“明皓？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送你的，不然來閑逛啊？”
是啊，不為送她，再閑也不能逛到山東來吧。
“到日本以後一切都要小心點，那邊色狼特別多。”鄭明皓交代著，淩淩恍惚地點著頭，眼光不自覺地望著人流，明知不可能還是希望能再看一眼記憶中淡雅的身影，哪怕隻看一眼。
廣播中又想起催促乘客登機的聲音，淩淩抱抱媽媽，說：
“媽，我會好好兒照顧自己，您別擔心。”
說完，她轉身跑進安檢口，不敢回頭看媽媽眼角的淚水。
番外機艙裏，空姐耐心地提醒每個人關掉手機，淩淩拿出手機最後發了條短信給楊嵐航：“我走了，請原諒我沒有和你說再見，但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航，等你能愛我的時候，記得來找我……我等你！答應我，再見時，你還是我所認識的楊老師！”
飛機呼嘯而起，衝上天空。
她真的走了，她不知道楊嵐航收到她的短信會是怎樣的心情，她隻希望他能繼續做他想做的事，不要再一次為她放棄理想和前程……日本，大阪，櫻花落盡的季節。
淩淩和楊嵐航一起去超級市場買菜，然後回到她的小公寓，按著菜譜做日式料理。楊嵐航自告奮勇，發揮新好男人的本色，給她做頓飯，可惜事實證明他在廚藝方麵實在沒有天賦。
等了很久，淩淩已經餓得胃都空了，楊嵐航還在廚房裏對著菜譜上的二十克油、一克鹽、一克糖……認真思考。
“楊教授，您在研究什麽呢？”
“我確定不了它們的密度有多大，所以沒法根據體積準確估算，我正在想其他辦法。”
“要不要給您準備個天平啊？”
“最好是電子的，效率高一點。”
看他那副嚴謹的科研作風，淩淩實在受不了了，解下他身上的圍裙：“算了，我看刷碗這種比較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更適合你。”
“哦，刷碗我會一點……”
吃過飯，淩淩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想象著楊嵐航在廚房裏和餐具奮戰的模樣……看見他的名牌襯衫上沾著汙漬，創造無數價值的手弄得滿是油膩，她不由得深深感歎愛情的奇妙。
“還是我來吧。”淩淩走進廚房，伸手幫他擦去濺到臉上的水，接過他手中沾滿油汙的碗碟。
晚上，他們一起去實驗室，她做實驗，他坐在旁邊看實驗說明書，研究設備的原理……恒溫十八度的實驗室不再寒冷，每一個通宵也不再漫長難熬。
淩晨時分他摟著她的肩：“淩淩，跟我回國吧。”
“可是我還沒畢業啊。”
“不就是博士學位嗎，跟著我也可以讀……”
中國，T大，花開遍野的季節。
博士課程的成績出來了，淩淩接到院辦公室老師的電話，說她的材料科學基礎那門課程沒有成績，讓她準備明年重修，或者換成其他課程。
掛掉電話，淩淩氣得狠狠地捶沙發：“這個世界怎麽這麽多變態的教授啊？”
正欲出門的楊嵐航，立刻關上門，走過來，摟著淩淩氣得發抖的肩，說：“怎麽，遇上和我一樣變態的了？”
“不是，比你還變態，簡直是惡毒！”
“哦？”
“就是那個教材料科學基礎的，他居然讓我掛科了。”
楊嵐航頓時便沉默了。
淩淩怒火中燒，怨聲載道：“你說他這人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博士課程不就是走個形式，哪有抓人的？”
“你去上過課嗎？”楊嵐航試圖對淩淩曉之以理。
誰知淩淩理直氣壯地道：“我有寫報告啊，肖肖幫我交了。”
楊嵐航徹底無語了，連報告都懶得去交，難怪不知道老師是誰。
“這樣吧，我打個電話問問肖肖老師是誰，你幫我跟他說個情，給我成績吧。”見楊嵐航沉默，淩淩悄悄地摸了摸他的胸口，眨眼道，“人家不想明年重修……”
“…………”
楊嵐航悄然退後，端起茶幾上剩下的半杯冷茶，抿了一口。
撥通電話，淩淩仍怒氣未消：“肖肖，那個教材料科學基礎的老師是誰呀，太無良了，居然不給我成績，簡直沒人性！”
“材料科學基礎？”電話那頭的肖肖在努力思索，“不是楊老師嗎？”
“楊老師？哪個楊……”淩淩一愣，總算反應過來了，“是楊嵐航？！”
電話那邊小聲說道：“淩淩，他不是真抓你吧？”
她要吐血了，可不是真的嘛！
“楊老師太極品了……我簡直愛死他了！”
…………掛了電話，淩淩瞪著正淡然地喝著茶的楊嵐航：“你！”
茶杯被緩緩地放在桌上，楊嵐航說：“你可以不去上課，但至少要弄清楚老師是誰吧。”
“那你也不能讓我掛科啊！”
“明年記得來上課，少來一次都別想及格。”
“我就不去，我選別的老師的課。”
楊嵐航優雅地靠在沙發上：“我不簽字，你選了也沒用。”
這是什麽人品啊！
一番審時度勢之後，淩淩決定采取“懷柔政策”：“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忙……”
“比我還忙？”
她柔軟的小手，繞過他的腰，小巧的唇瓣貼在他光潔的頸項上：“楊老師，我知道錯了，您就讓我及格吧。”
“抱歉，我對潛規則沒有興趣。”
“我昨天新買了一件睡衣，紅色的……”
楊嵐航深呼吸了一下。
“透明的。”
楊嵐航的目光變得迷離……“我穿給你看看吧？”
“我一會兒有個會要開。”
“就看一眼，用不了多久。”
淩淩迅速回房，換上新買的睡衣，走出房間。
…………半個小時後，淩淩趴在“對潛規則沒有興趣”的楊嵐航身上，笑著問道：“楊老師，材料科學基礎那門課，不會讓我重修了吧？”
“嗯，不用了。”
“謝謝！”
楊嵐航看看表，離會議開始還有二十分鍾，於是直奔浴室，衝涼。淩淩拿了一件新襯衫給他，因為舊的那件被她扯掉了兩顆扣子：“對了，你這麽忙，為什麽還要教課啊？”
“你的材料學基礎不太好，我怕別的老師教得不夠認真。”
說完，楊嵐航不敢耽誤片刻，迅速整理好衣物，走向門口。
關門前，他聽見淩淩說：“我明年重修，我一節課都不逃！”
每逢周末，晚上九點十分，淩淩必定會準時坐在電視前看《非誠勿擾》。
楊嵐航不解：“你難道想找個比我更好的男人？”
“當然不是。”淩淩指著電視上麵那個光頭主持人說，“我喜歡孟非，他機智、幽默、有深度、有內涵……最關鍵的是長得特有安全感！”
長得沒有安全感的楊嵐航自卑了。
電視上，一個自稱作家的男嘉賓說：“魯迅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淩淩爆笑。
孟非說：“這句話好像是一個叫但丁的人說的，魯迅隻說過，世上本無路……”
淩淩扯著楊嵐航的袖子說：“你看看，什麽才叫有文化底蘊，什麽才叫才華橫溢……”
自認欠缺“文化底蘊”的楊嵐航，又自卑了。
“你慢慢看，我去查查資料。”
“嗯嗯，去吧！去吧！”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那天以後，每逢周末淩淩必定有一大堆重要的事情做，忙得焦頭爛額，連飯都顧不上吃，更別說看電視了。
經過一番自我反省，淩淩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用最誠懇的方式向楊嵐航表達了悔過之情，那模樣要多誠懇，就有多誠懇。
誠懇之後……淩淩輕輕地吻著楊嵐航滑膩的胸口，軟語溫存地道：“航，我發現，你是這個世上最完美的老公……”
果然，那個周末之後，什麽事都沒了，她又可以繼續看《非誠勿擾》了。
淩淩不禁在心中長歎：“多寬容優雅的男人，都有小肚雞腸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