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超豪客

老刀說:如果想讓賭過大錢的人再去認真工作,實在是難上加難。如果讓贏過大錢的人去做正經生意,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在黃飛被逮捕後三四個月,也就是2008年10月下旬,老刀悄悄飛回上海。回到上海以後,棋牌室肯定是開不成了,隻能繼續做球盤。

盡管老刀依然有千萬的身家,可老刀並不滿足,他希望能把球和百家樂繼續做下去。以前老刀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已經土崩瓦解,而且,以前做“登一”的上家也被逮捕入獄,老刀隻能找其他的“登一”

進行合作。老刀雖然痛惜以前的盤子徹底完蛋,但也希望能接下更大的盤子。

經人介紹,老刀認識了一個大莊家。這個大莊家姓楊,據說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道上的人都叫他楊哥。這個楊哥實力非常,身家至少幾億,而且,常年都不在境內,是澳門賭場的終身貴賓會員。

在楊哥這裏賭球的人,賭多大的都有。據說其中甚至有很多銀行行長、海關領導等國家公職人員。盤子做得這麽大,又不缺有實力的賭徒,老刀想進來分一杯羹,自然沒那麽容易。

經過幾次電話溝通,老刀才終於和楊哥見上一麵。一向沉穩自若的老刀在氣場強大的楊哥麵前,隻有唯唯諾諾的份兒。他們在咖啡廳裏喝了杯咖啡,整個見麵過程隻有半個小時。談判的內容也很簡單。

老楊表態:老刀可以進入這個盤子吃一成,也就是做百分之十的輸贏,但前提是老刀必須交一千萬的押金。

老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一是老刀對楊哥的實力絕對信任,二是老刀做了這麽多年球盤,知道贏錢的肯定是莊家,交一千萬的押金又怎麽樣?很快就會贏回來。

雖然老刀的老婆小風勸老刀不要冒這麽大的風險,可老刀覺得這樣的機會稍縱即逝,在楊哥這裏吃上一成,可能一個月的收入就是以前做十年莊家的收入。

很快,老刀就把一千萬打到了楊哥的賬戶上,老刀成了楊哥這個盤裏的一分子。

老刀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但是自從楊哥給他管理網後,他還是被賭徒的大手筆給震驚了。在楊哥這裏下注的人,注碼量實在驚人,十萬二十萬一注的算是小注,上百萬的比比皆是。第一周從周一到周末,老刀雖然隻做百分之十的輸贏,還是贏了幾十萬。不過,就當老刀認為本周贏錢已成定局時,意外發生了。

其實老刀早就注意到這個管理網有幾個特別大的賬號一周一注都沒下。老刀以為這幾個賬號是死賬號,哪知道周末中超開賽前幾分鍾,這幾個賬號幾乎同時動了起來,方向一致地投注了兩場比賽。這幾個賬號在這兩場比賽中累計的投注金額,高達幾千萬。

要知道,在海外莊家的眼中,中超的信譽度非常低,通常下注一百元,贏了隻有八十五元,賠率遠比英超等聯賽低,賭得久的老賭徒通常都不會押中超聯賽。可是這幾個賭徒卻下了如此大的注,難道他們真是得到了所謂的消息?

老刀開始膽戰心驚了,可此時盤口已經進入了滾球盤,老刀密切關注著盤口的變化。隻見此時盤口明顯向賭徒投注的一方偏移,在開賽十幾分鍾以後,賠率竟然變成了一賠零點一五,也就是投注一百元,贏了隻有十五元!

在開盤短短十幾分鍾的時間裏,這麽詭異的賠率,在全世界的聯賽中,恐怕隻有中國超級聯賽和馬來西亞超級聯賽會出現。

老刀做了這麽多年莊家,自然懂得這個道理。出現這麽奇怪的賠率,這場球必然有問題!而且,賠率變得超低的一方幾乎必然會贏球贏盤。

九十分鍾的比賽結束,賭徒果然大獲全勝。老刀氣得直跳腳:中國聯賽,你還能更假點嗎?

球迷罵中國足球是因為熱愛,莊家罵中國足球則是因為痛恨。中超聯賽的確是讓無數熱心球迷寒心,但是被中國足球坑得最慘的,肯定是莊家。

到了晚上,又是幾場中超開戰,那幾個大手筆的賭徒的投注傾向又是一致,老刀真是嚇破了膽,掏出手機就給楊哥打電話。

“楊哥,那幾個總賭中超的人是誰啊?投注額特別大的那幾個。”

“北京的,可能是房地產開發商吧!”

“這幾個人是不是有內幕消息啊!怎麽賭的全贏?”

“有消息也沒辦法啊!咱們是開球盤的,總不能不讓人家賭!”

“這麽賭下去,他們一個月還不得贏幾億啊?!”

“怎麽,撐不住了?”楊哥笑了。

“當然撐得住!”

“這就對了,總有他們輸錢的那一天。”

“可他們就是有內幕消息啊……”

“不可能總有,他們以前在這裏也輸了很多。按總賬,他們還是輸。”

聽到這句話,老刀的心多少平靜了些:“那還好。”

“我在澳門玩呢,先掛了。”楊哥掛掉了電話。

這幾場球,賭徒們又贏了。

周一結賬時,老刀居然要付一千多萬!老刀真是輸毛了。光景好的年頭,老刀一年也就是贏上一千多萬。

小風勸老刀:“這次咱們是碰上高人了,以前那些賭徒都是瞎賭,現在這些,明顯都是有消息的。”

老刀說:“這不才一個禮拜嗎?咱們總不能每個禮拜都輸!”

小風無奈,隻能聽老刀的。

老刀其實也被那幾個專賭中超的豪客嚇破了膽,隻是他覺得隻要堅持下去,肯定能贏回來。而且,最重要的,他不願意在楊哥麵前沒麵子。

第二個星期,這幾個豪客又是專賭中超,又是贏多輸少。老刀手裏的現金已經輸得差不多了,隻能動用在楊哥那裏的押金。

楊哥又給老刀打了電話:“頂得住嗎?”

“頂得住!無論輸多少錢,我肯定付得出。”

“嗯,我相信你。”

現在老刀的心態和眾多賭徒已經完全一樣了,輸紅了眼,必須要博回!老刀就不信這幾個豪客能贏上三個星期。

當時中超已經臨近尾聲,大概還有三四輪的樣子。老刀心想再不濟,也要頂到中超這個噩夢結束。

老刀第三個星期依舊輸給了這些豪客。此時,老刀在楊哥那裏的押金已經所剩無幾,而且現金也基本輸光,再輸,真是要輸房子輸地了。

楊哥又打來了電話:“老刀,咱們合作一場,你要是頂不住了最好直說,你要是頂得住,就得繼續交押金。”

“楊哥你放心,手頭現金我是沒多少了,但是如果再輸,我起碼還有幾套房產。”

“頂不住最好別頂了,要不然,到時候大家都不好看。”

“能頂得住。”

“行,我信你。不過醜話說到前麵,你要是到時候付不出錢,我可挺難做人的。他們最近贏得太多,我現在手頭也緊了。”

第四個星期時,中超還有三輪徹底結束,這幾個豪客又集體投注了中超。老刀汗毛都立起來了。不能再輸了,再輸自己就傾家蕩產了。

自己曾目睹無數賭徒傾家蕩產,難道,居然要輪到自己?

前麵幾場比賽基本已成定局時,老刀還沒輸太多的錢。老刀當時打開電視看中超直播,廣州隊對河南隊,廣州隊讓一球半,也就是廣州隊要淨贏兩球及以上才算贏。豪客們普遍押廣州隊,比賽進行到八十多分鍾比分還是三比二。按這個比分結束,老刀這個星期應該是贏錢。可如果老刀輸了,就再也無力支付賭徒贏的錢。

還剩十分鍾結束時,老刀跪在了自己家的地毯上,開始朝電視磕頭。

他在給河南隊磕頭,隻要河南隊頂住這十分鍾,老刀就不至於傾家蕩產。

如果河南隊頂不住這十分鍾,那老刀十幾年來積累的家產都將灰飛煙滅,或許,還不夠抵債……不知是比賽確有玄機還是命運一定要懲罰老刀,當比賽還剩五分鍾時,廣州隊又攻入一球。四比二!

然後,這個比分保持到了終場。這場球,究竟是不是假球,無從判斷。即使是假球,又能如何?總之,從2008年之後直到今天,“皇冠”

再也沒為中超開過球盤,其具體原因,不得而知。

比賽結束,電視畫麵上已經出現了廣告,可老刀還是跪在地上……接下去的故事,老刀就無比熟悉了。這些事,都是他當年經常做的,如今,報應在了自己身上。

楊哥不再接老刀求情的電話……比老鷹還要凶悍的要債者上門……賣房子賣車……把手表、首飾等值錢的東西拿出去抵債……甚至老婆小風的名牌包也被拿出去抵債……當了十多年莊家,坑害了無數家庭的老刀,就這樣栽在了賭球豪客的手裏。在上海灘賭壇跋扈了十幾年的老刀,就此一蹶不振。

據說這群賭球的豪客,在2009年輸得徹底破了產。而大莊家楊哥,在2010年世界杯時,也隨著上海一個貪官的落網被捕……在這期間,老刀偶然認識了一個曾經親身經曆過成都那場著名的十一比二假球比賽的大連籍替補隊員。他問那位球員:“告訴我,中國足球有多假?”

“前幾年真是要多假有多假,即使我在隊內,消息都不準確。”

“怎麽說?”

“有一天我去一個房間,聽前鋒和後衛在開會,說這場球要放水。

然後我押了我們隊輸,剛押完去了另外一個房間,聽幾個中場隊員說這場球還得拚。你說我聽誰的!”

“那結果呢?”

“我們隊贏了,對方也放水了。”

“那十一比二那場呢?你贏了還是輸了?”

“那場球是中國足球職業化以來最愚蠢的假球,本來我們都商量好了六比零,可對方太不給麵子,往死裏踢,踢了我們十一個,而且他們還被罰下了一個,就連傻子都看出來那場球是假球了。”

“你們的隊員賭球嗎?”

“多數都賭,而且不僅僅賭本國的,也賭國外的。我們的球隊解散以後,很多隊員都去當了小莊家,不但當著小莊家,而且自己也賭,結果一個比一個慘,輸光的、跑路的都有。我要不是後來又上了點學,我也得跟他們一樣。”

聽完這些,老刀瞠目結舌,好幾天都鬱鬱寡歡。他覺得憋屈,輸得憋屈。不過後來,他就想開了:本來就是不義之財,用這樣的方式失去似乎是最好的。

現在的老刀,過起了一貧如洗的生活,雖然租住在一個不錯的小區裏,但是租金是靠他老婆小風在一個三流夜總會當媽咪賺的。

老刀經常去莊見愁夫婦那裏買早點,該付三塊就付三塊,該付四塊就付四塊,他說這兩口子現在生活過得不錯,據說最近要去開飯店。

是飯店,不是大排檔。

老刀還經常去當年和他反目的老羅那裏打打小麻將,輸贏不是很大,純屬娛樂。而頭發染成了紅色的老羅,也盡棄前嫌,有事沒事請老刀喝上兩杯黃酒。

老刀相信報應。他說:不是自己的,千萬別強求。現在的生活,窮是窮了點,但是省心、開心。

老刀在講自己的這段故事時,二狗一直沒插嘴。原來,老刀也全都輸光了……這個當年叱吒風雲的大莊家,如今也已青皮了……二狗想安慰老刀幾句,可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老刀看出了二狗的想法,說:“你甭說話,已經到了今天這地步,你再說啥都沒有用了。”

此時,洗浴中心的廣播響起:“各位貴賓您好,現在本洗浴中心的節目表演時間到了。如果想看節目,請上四樓。”

老刀站了起來,長長地舒了口氣:“走吧!”

“去哪?”

“上四樓,看節目。”

“看節目?”二狗沒想到,已經傾家蕩產的老刀還有這等閑心。

“對,那些事,都是過眼雲煙了。我現在還活著,這就挺好,為啥不享受人生啊?”

“就是,就是,你想得開,那就最好了。”

“沒什麽想不開的,走。”老刀拽起了二狗的胳膊。

在看節目的過程中,老刀似乎一直非常興奮,不但又喝了幾瓶啤酒,而且還總拍手給唱歌的演員打節奏,甚至還跟著哼唱:“如果你愛我就別傷害我……”

不知道為什麽,二狗一直沒心思看節目,隻是怔怔地看著老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想安慰老刀?有問題想問老刀?二狗的思緒太亂。

整整一個多小時的表演時間,老刀一直亢奮著,二狗卻一直在發呆。

終於,冗長而庸俗的節目結束了,老刀似乎還沉浸在歡快的節奏中。

他站起身,一邊哼歌一邊說:“走,咱們再按摩去!”

“別去了,我喝多了,回家吧。”

“按摩一下吧!這裏都是正規按摩,肯定不是帶你去嫖娼。”

二狗苦笑:“你怎麽那麽有精神,聊這麽一整天還不累?我是真的不行了。”

“好吧!”老刀似乎有點沮喪,“那咱們就換衣服,走吧!”

在換衣服的時候,老刀說:“今天我買單啊,你別搶。”

“該我買,你給我講了這麽多好聽的故事。”

“不行,必須我買。下次你再買。”

“為什麽啊?”

老刀笑了,笑得還挺不好意思:“我也隻能請你來這了,別的地方我請不起。”

“為什麽這麽說啊?這裏消費挺高的啊!”

“那還是我沒破產的時候,在這辦了張五萬元的鉑金卡,後來就忘了,一直也沒怎麽來。再後來,輸得傾家蕩產,能抵債的東西我全拿出去抵了,卻忘了這東西。前些日子,我把這卡翻了出來,進來一問,居然還能用!”老刀說這段話時無比的興奮,比當年贏了一百萬還興奮。

“那……”

“別廢話了,我請你。下次,你請我去別的地方!”

“好,好!”

看著老刀那勁頭,二狗明白,要是二狗非搶著把單買了,老刀一定會覺得二狗是瞧不起他,一定會很難過。

出了門,老刀說二狗喝多了,非讓二狗先打車回家。二狗不從,但老刀非常堅持。

此時,二狗終於想明白自己要問什麽問題了:單單老刀這麽一個不大不小的莊家,就目睹了如此之多的悲劇,那麽每天,因為賭博而引發的悲劇,究竟要在全國發生多少起?這早已經不是個案,而是一個可怕的社會問題。

二狗問:“這麽多家破人亡的事,國家難道不願意大力去管嗎?你覺得怎麽整治賭博最有效?”

老刀沉吟了半晌,說:“第一,要給群眾普法,賭博輸錢隻要報案,輸的錢完全可以不用還。第二,現在國家對做莊家的人量刑太輕。你知道黃飛最後判了幾年嗎?四年!現在都快出來了。第三,大城市裏應該給賭徒成立個救助站,對他們進行心理輔導,再指明道路。否則這些賭徒輸紅了眼,要麽危害社會,要麽自殺。”

“國家會這麽做嗎?”二狗問。

“或許吧。”

出租車來了,老刀把二狗推上了車,二狗連“再見”都沒來得及說。

車開了,坐在後座上的二狗回頭,看見老刀似乎長長地歎了口氣,然後抬手,攔車。

昏黃的路燈下,老刀的背影似乎更加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