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條黃褲（2）

“好著哩，就是學生笑話我沒穿褲子，羞死我了。古老師說，他小時候也沒褲子穿，過兩天習慣就好了。”水天昊像沒事似的說得輕巧，要不是文雅潔答應送他黃軍褲，他哪有這麽好的心情。文雅潔的身影又閃現在他的腦海，這位可愛的女同學真好。

龔秀珍問：“有沒有人欺負你？”

龔秀珍聽二蛋說，同學笑話他沒穿褲子，受到同學的嘲笑，卻隻字未提他偷吃饃饃的事。二蛋偷沒偷吃饃饃，他心裏最清楚，古老師也還了他的清白。隻是聽到這個“偷”字，心裏總是不舒服，他故意避開“偷”字沒說。他聽母親這樣問話，想必三蛋說知道了，輕描淡寫的說：“嗨，小事一髒，我擺平了，老師也說我沒吃，都是那幫學生胡編的，那幾個同學讓古老師痛批了一頓。”

龔秀珍聽他說沒事，這才放下心來。這個孩子受了這麽多委曲，樂嗬嗬的還裝做沒事似的，啥時候學得這麽堅強，她笑問：“沒事就好，你沒打傷學生吧！”

“嗨，這幫學生看上去凶得很，我輪起棍子打他，一個個逃得比老鼠還快，幸虧跑得快，不然，打破他們的狗頭，太欺負人。”水天昊說起此事，還是有些冒火，又有些得意，幾十名學生，像趕羊似的被他趕出教室。他倒有些佩服自己，哪來這麽大勇氣。還得感謝立在教室後牆的那根細長棍，沒有它的配合哪能幹得這麽精彩。

水天昊沒有看到父親的身影，忙問：“媽，我爸哩？”

“在隔壁屋裏。”還未等母親回話，四蛋從隔壁屋子出來應答。水天昊跑進隔壁屋子，看到父親滿櫃子翻騰，炕上亂哄哄的堆滿了破布條。

“沒有一件能穿的。”水保田翻騰了半天，沒有找出一件像樣的衣褲和完整的布塊，失望的爬下炕，看到兒子，歎息道：“唉，你還是沒有褲子穿。”

水天昊聽父親說還是沒有褲子穿，看他的神情多少有些失望，他安慰道：“沒事，我不要褲子。”

他著實有些感動，可能是父親聽說學生取笑他，想找條爛褲子或能縫補褲子的舊布條，找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櫃子裏有幾塊破布條，水保田不知道，龔秀珍能不知道嗎？

早晨起床，龔秀珍煮了一鍋洋芋，水天亮、水天昊、水天海乘熱吃，誰也沒有說話。龔秀珍找來幾塊舊布，放在清水裏洗了洗，分別給水天昊、水天海縫了個裝饃饃的小布兜，她撿大點的洋芋裝了幾個，吩咐兒子中午餓了吃。水天亮吃飽肚子，挑大個的洋芋裝滿小布兜，背上書包跑出大門，水天海提上小布袋跟了出去。水天昊拿上課本，提上裝滿洋芋的小布兜，孤零零的跟在同學後麵，想起文雅潔送褲子的事，他心裏美滋滋的。今天要是穿上她送來的黃軍褲，看同學們咋笑話。水天昊哼著“打靶歸來”，這首歌是父親教唱的軍旅歌曲，“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迎展紅旗印彩霞，滿天的歌聲滿天飛”他踩著有節奏的節拍跑下山。

學生從四麵八方匯集到學校，校園裏朗朗的讀書聲，老師的喊叫聲，學生的奔跑聲，追逐打鬧的腳步聲滾出校外，在山與溝的碰撞聲中回蕩。水天昊拐進場，看到文雅潔早已站在牆角處等他。她探頭看到水天昊拐進來，趕快招手喊他快過來。

水天昊心嘭嘭直跳，趕緊跑過去，忙問：“褲子帶來了？”

文雅潔從肩上取下黃書包，拿出一條八成新的黃布褲子遞給水天昊：“這是我媽用我爸的黃軍褲改做的，褲子太肥我不喜歡穿，趕緊穿上看看。”水天昊接過小黃褲，翻裏翻外看了看，趕緊套在髒黑的幹腿上：“哎喲，還是條新褲子，一個補丁都沒有。”

“穿上正合適，好像就是給你做的，嗬嗬嗬。”文雅潔看他穿上這條黃軍褲剛好合身，高興得拍起手來；水天昊雙手提起褲子轉了個圈，不長不短正好合適，高興得不知說啥好。他舉起雙手，樂得像隻展翅欲飛的小鴿子。褲腰有些寬大，沒有係褲帶，鬆開手溜到地上，文雅潔看他露出，逗得她哈哈大笑，趕緊幫他提起褲子，望著寬鬆的褲腰問：“沒有褲腰帶咋辦？”

水天昊雙手提著褲腰不敢鬆開，回頭四處張望，想找根細繩子，地上啥都沒有，他有些失望，自言自語道：“沒有褲腰帶咋穿？”他低頭看了看文雅潔，睜大眼睛驚呼：“哎，有了。”

文雅潔聽他說有了，四處看了看，沒有看到繩子，問：“在哪兒？”

送佛送入殿，渡人渡對岸。水天昊看她胸前糸條紅領巾，實在沒辦法，隻能暫時借用應急，他盯著她胸前的紅領巾說：“在你脖子上，先借用一下，午飯後還你。”

文雅潔伸手摸摸脖子，瞪大眼睛驚訝的問：“借我的紅領巾？”

水天昊找不到繩子，打起了紅領巾的主意；文雅潔低頭看了看係在脖子上的紅領巾，猶豫片刻，解下皺褶的紅領巾幫他係褲子：“中午一定還我，不然老師發現罵哩。”

“沒問題，你哪來的紅領巾？”水天昊看她隻有六七歲，剛上一年級，就戴上了紅領巾，疑惑的問。

文雅潔說：“去年在教學點上學，老師讓我戴的紅領巾。”

水天昊想起去年父親沒帶他去學校，沒有戴上紅領巾，臉上掠過一絲憂傷，歎息道：“去年我也是少先隊員，我爸沒讓我戴紅領巾。”

文雅潔幫他糸好褲腰帶，水天昊鬆開手，原地蹦了兩下沒有掉下來，兩個人說說笑笑的跑進了教室。

“哎喲，昨天那個光穿新褲子了，看把他神氣的，嗬嗬嗬”張進雄做了個鬼臉，偷偷拽了拽孫笑天、秦檜雲，擠眉弄臉。水天昊知道這幾個家夥不懷好意，沒有理會，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水天海不曉得哪來的褲子，用奇異的眼神望著他。吳有金做了個鬼臉，望著水玉蘭沒敢說話。早讀的學生看他跟昨天沒什麽兩樣，隻顧讀自己的書。坐在第一排的文雅潔轉身朝他笑了笑，打開書包看起了書，一切是那麽的自然，那麽的默契，那麽的平靜。

第一節是班主任古老師的語文課，上課前他都要點名，看哪些同學沒有到校，哪些同學沒有戴紅領巾。古老師從後往前看了一遍，眼神停留在文雅潔身上，問她為啥沒有戴紅領巾。坐在後排的水天昊為她捏了一把汗，怕她不小心說漏嘴，要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說紅領巾當褲腰帶，哪不是辱沒革命先烈用鮮血染成的紅旗一角嗎？說出來多丟人啦，說不定還要挨頓古老師的訓斥，要是列入壞學生，明年不讓戴紅領巾，當不了少年隊員怎麽辦？

文雅潔不是傻孩子，她站起身不謊不忙的說：“昨天晚上回家洗了，早晨怕遲到，走得急忘戴了，午飯後一定戴上。”

謝天謝地，沒有說漏嘴，水天昊長噓一口氣，心裏暗想，別看她年齡小，倒是個鬼機靈，沒戴紅領巾的理由早都想好了。

早上提了幾個煮洋芋，說好中午不回家吃飯，可水天昊有了自己的黃軍褲，卻沒有褲腰帶，中午他要回家找褲腰帶。正在做午飯的龔秀珍看他謊謊張張跑進家門，翻箱倒櫃尋找東西，忙問：“你在找啥哩？”

水天昊聽到母親的問話，應聲道：“找條褲腰帶。”

“沒褲子穿，找褲腰帶幹啥？”龔秀珍聽得莫名其妙，他神經兮兮的找褲腰帶幹啥，是不是昨天讓同學氣傻了？她走進堂屋想看個究竟。

“誰給你的新褲子？不會是偷來的吧。”龔秀珍看他穿條八成新的黃褲子，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我還能穿誰的。”水天昊想找條結實一點的長布條當褲腰帶，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箱子裏有一疙瘩胡麻繩，想搓半截係褲子。

水保田幹完活走進屋子，看到水天昊穿條新黃褲，驚訝的問：“哪兒偷來的褲子？”水天昊看父親用疑惑的眼神瞅他，問這條褲子是哪兒偷來的，他拿著胡麻繩，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反問父親：“這兩天我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個‘偷’字，我討厭這個字，爸爸媽媽咋這樣問我？”

水保田說出口，意識到這個‘偷’字會傷害他的自尊，可是話說出來收不回來，他笑了笑，解釋說：“我是家裏沒有這樣的黃布，從哪弄來的褲子，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跟天上掉下來差不多，反正不是偷來的，我不會幹這種見不得人的傻事。”水天昊語氣堅定，態度堅決，說這條褲子不是偷來的更不是搶來的，哪會是誰給的哩，水保田心裏納悶。水天昊叫水天江幫忙，用胡麻繩量了量自己的腰圍，然後幾根細繩搓成一根粗繩子，換下係在腰間的紅領巾，用胡麻繩係緊褲腰：“古老師說過，不蹈無人之室，不入無人之門。意思是不要隨便偷拿別人的東西。昨天我沒進教室，都誣賴我偷吃饃饃。要是我真的進了教室，丟了東西誰能說得清楚？放心，這褲子絕對不是偷來的。”

龔秀珍看他熟練的係好褲腰帶，換下鮮紅的紅領巾，心裏納悶，上學一天多，沒認識幾個學生，哪來的新褲子，腰裏還係條紅領巾，難道他遇到了什麽貴人？

水天昊將紅領巾裝進褲兜，抬頭看了看發呆的父母：“這是女同學的紅領巾，說好下午還她。昨天同學們笑話我沒穿褲子，這位女同學同情我，說要送我一條褲子，早晨帶來卻沒有褲腰帶，這下我有褲腰帶了。”

龔秀珍聽他說是一位女同學送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這是瞎編的故事，疑惑的問：“女同學為啥要送你褲子？這就奇怪了，上學第一天就有女孩送褲子，我家二蛋真有福氣啊！”

父母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話，他拉拉褲腳，躲躲腳丫，坐在炕頭上說：“人家父親是部隊當官的，穿不完的衣服、皮鞋、好吃的都往家裏寄。這條褲子就是他媽給她改做的，她嫌褲子肥大，這麽好的褲子不願意穿，給她媽媽說了我的情況後，拿出來送給我，就這麽簡單，該相信我了吧。”

“哎喲，我家二蛋真是遇到貴人了，上學第一天就遇到這麽好的女娃娃，以後你可要好好待她，不要欺負這位好姑娘。”龔秀珍高興得合不攏嘴，趕緊去做午飯；水保田什麽話沒說，笑嗬嗬的挑著水桶走出大門。

水天昊是班裏的大孩子，學習刻苦，作業認真，每天像大哥哥一樣嗬護著文雅潔；課餘時間兩人聊天，中午還給他白麵饃饃吃，兩人成了班裏形影不離、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同學們笑她是他的狗腿子，說他是她的保護傘，不管同學們怎麽說，他倆都是好朋友。

進入寒冷的冬季，北風吹，雪花飄，室外刺骨寒；師授惑，生解疑，室內莘欣暖。水天昊、水天海身穿單衣迎風上學，回到教室凍得澀澀發抖，班上還有幾位身穿單衣的小學生。古老師看到這些可憐的學生，於心不忍，想提前組織這些困難學生期末考試，早日放寒假回家。古老師向閆校長匯報後，非常支持這個想法，他親自出好語文數學試卷，讓衣著單薄的困難學生提前期末考試，全班學生參加，惹兩門功課考試合格，提前放寒假回去。這次考試，水天昊考得最好，兩門課程都在九十五分以上，而且是全班第一名；水天海也在九十分以上，其他幾位同學有八十分的，也有不及格的。水天昊、水天海、吳有金、張元理幾位困難學生提前放假回家，學校發給他二年級的入學通知書。

相處了一個多月的文雅潔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文雅潔，兩人戀戀不舍，揮淚告別，春暖開學笑麵相聚。兩人思念的時候，水玉梅捎話，約定時間地點，相約見麵，互訴相思，每次會麵都有說不完的心裏話，離別時還要哭哭啼啼，難分難舍，也許這就是文雅潔的依戀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