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戴紅領巾（1）

十年動亂，打壓鬥批，教不能教，學不能學，老師蹲牛棚，學生放牛羊，關門停學，荒廢學業，十五六歲的孩童步入文盲的行列，耽誤了真正一代人。粉碎禍國殃民的“四人幫”後，撥亂反正，扶正驅邪；百廢待興，振興中華；開門辦學，教授學業，國民教育步入正規。

正是在這一年，陽山大隊荒廢了數十年的學校打開了教室，雖然學生不多，但畢竟有了朗朗讀書聲。國家號召全國人民大興教育，廠礦、企業和偏僻農村利用冬閑時間，紛紛開設掃盲班、識字班，清掃成年文盲，提高國民素質。十五六歲以下的學童，學校能動員上學的盡量去學校學習，家庭孩子多，生活困難實在上不起學的由學校指定代課老師，生產隊開辦教學點，騰出地方集中授課。水保田從磚瓦廠辭職回家後，正好趕上開門辦學的大好時機。他是大隊為數不多的高中生之一，學校請他去學校當老師，他就是不去。還說為了照顧這個困難的家庭，連國家正式幹部都放棄了，還當什麽社請老師，他婉言謝絕了學校這份好意。

生產隊有十幾個學齡兒童，學校老師動員了好幾趟，家長說農民家的孩子讀書沒有用，也有說家中沒錢上不起學的，不讓孩子去。實在沒辦法，學校在水家灣設了一個教學點，校長指定水保田為這個教學點的代課老師，代課老師隻記工分不發工資。水保田想，在家裏當老師，每天隻教十多個學生，既能幫家裏掙工分，又不耽誤自留地幹活，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他答應在這個教學點任臨時代課老師。

去年，生產隊的五頭豬賣了，豬舍廢棄，新蓋的飼養房空閑，吳大運說，這就是學生的教室。教室就在霍飛龍家莊頂頭，還有一塊兩畝地的空場地，正好在村莊中間，孩子上學走路也不遠。水保田用自家的木頭，做了一塊長一米、寬半米的長方形木板，刷上墨汁就成了黑板；粉筆是學校贈送的，用完了就讓上學的學生帶一盒過來。水保田隻教了兩門課程，語文和數學，這兩門課程學校是要通考的。水保田上午上完識字課，安排好作業，學生寫字，他就去自留地幹活，一個小時後去檢查作業，聽寫生字；下午教數學，講完數學，布置好作業，他又去自家地裏幹活，然後回來檢查批改作業。水保田教了十四五個學生，霍飛龍家的霍小霞，霍飛虎家的霍夏霞、霍冬霞，吳大貴家的吳有金、吳有銀、吳有珠，薜仁義家的二丫頭薜晶瑩，水三爺家的四丫頭水玉梅、五丫頭水玉蘭，柯漢家的柯溫寶，還有水保田家的二蛋，三蛋、四蛋，這三個孩子還沒有起名，同學們都叫他小名。水保良十二三歲，他看著這裏娃娃多好玩，非要報名湊熱鬧。他是教學點年齡最大的學生，也是最搗蛋的學生。二蛋、三蛋、四蛋都是學齡兒童，五蛋、六蛋年齡小，有時也跟著去。

上學第一天，學校的閆要學校長要來教學點參加開學儀式，全隊十五個學生全部到齊，水保田喊隊，叫學生站成前後兩排，隊長吳大運簡要介紹後，請閆校長講話。閆校長慢條斯理的給學生講了講當前的大好形勢，說學校在生產隊開設教學點，孩子們坐在這棟小教室上課，這是學校領導的重視，也是生產隊的光榮，大家一定要珍惜學習機會，爭取早日成才，以優異的成績回報社會。

閆校長講完話後，叫水保田領進教室開始講課。閆校長借教學點開學的機會，還要走訪幾家學生家長，吳大運陪同閆校長去了吳大貴、柯漢、楊顏彪、侯尚東、霍飛龍家，了解學生家庭情況，做通家長思想工作，不要叫孩子中途輟學。中午，閆要學校長就在水保田家吃飯，順便向水保田講授了教學經驗和方法，這讓他受益匪淺。

兩人吃完飯，聊起了學生，閆校長說：“你家六個孩子，隻有老大上學，這個學生平時曠課多，基礎比較差，你作為有文化的家長要好好抓一抓。”

水保田聽說水天亮平時曠課多，學習基礎差，是班上的後進學生。他這幾年在外麵，很少過問兒子的學習，苦笑道：“這個孩子天天背著書包去上學，我知道學習差，他曠課的事我還真不知道，回來我好好問問。”

閆校長說：“還有一個就是水保貴，他倆是堂弟兄吧，這兩個學生要來都來，不來都不來，我估計他倆可能在一塊兒，你去問問啥情況，把我的意思帶給他父母，不然把娃娃害了。”

水保田說：“水保貴是我三爸的大兒子，排行老五，我兒子叫他五爸。這兩個娃學習都不行，我家孩子六歲上學，讀了五六年書，才升到三年級；一年級留了兩級，二年級留了一級，按他的學習，今年能不能升級還很難說。唉，這個孩子不愛學習，家裏從來不看書，我看隻能混個五年級畢業。”

閆校長說：“這孩子今年十二歲，讀三年級還不算晚，現在全國都在掃盲，隻要愛學習年齡大沒關係。今年學校動員來了兩個女學生，十六歲了才上一年級，個頭比有些女老師還高，二三年級的學生見了都喊她老師，嗬嗬嗬”

水保田笑了笑：“你這個當校長的經常翻山越嶺去動員學生，為啥不讓年輕老師去？”

閆校長長歎道：“唉，我也想讓年輕老師去，可這些老師沒有經驗，說話分量不足，家長不買他這個帳，隻有我這個校長代課少，走得開，我去做動員，興許家長還認我這個理。”

水保田說：“你任陽山學校校長十幾年了吧，雖然以前學校沒幾個學生，老師也不好好教書，可你這位校長在陽山大隊有很高的威望，你說話大家一定會聽。”

閆校長問：“我說話你聽不聽？”

水保田笑了笑：“我現在是你的代課老師，你是我的校長，哪敢不聽。”

閆校長說：“學校的事一定要聽。現在說說你家孩子上學的事。你家老二今年九歲、老三八歲，老四七歲，都到了上學年齡，你還不讓他上學，要不是這兒設了教學點，你能讓他讀書？我不是說你，你也算是個讀書人，思想咋就這麽落後。我先把醜話撂在這兒，這個教學點隻能教一年級學生，二年級一個不少的給我送到學校去，主要是你家的幾個孩子，不能留在家裏幫你幹活，耽誤了孩子的前程，將來怨你，你都沒法說。”

水保田聽閆校長把話題繞到孩子上學的問題上，還要一個不少的送到學校去，家裏孩子這麽多，咋能上得起嘛。說句心裏話，不是我不讓孩子上學，而是家裏困難，實在掏不起幾毛錢的學費啊！家裏要供四個孩子上學，哪有這個經濟實力？苦笑道：“校長，說實話，像我這樣的家庭，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能不能上學，還要看老天給不給飯吃。你幫我算算，一個孩子，一學期的學雜費是五毛錢，書本費是三元錢，要是四個孩子同時上學，光書本費就要十二元，加上兩塊錢的學雜費，一學期就是十四塊，一年就是二十八塊，明後年老五老六也到了上學年齡，供六個孩子上學，上哪弄錢去？我不吃不喝，一年也弄不到這麽多錢啊！”

閆校長聽他算完這筆帳，緊皺眉頭，心想，就是拿工資的老師，也供不起五六個孩子上學，更不用說缺吃少穿的農民，將來要供五六個孩子上學，對這樣的家庭來說，確是一件頭疼事，他歎息道：“唉，你說誰家沒有困難？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你讓他讀書，讀不好是他自己的事，吃苦受累，長大也不會怪你；如果你不讓他讀書，將來窩在家裏受苦，怨你沒讓他上學，你咋交待？我的意見，後半年升二年級的時候，你讓大的兩個孩子去學校考試，學費我想辦法減免，書本費能交多少交多少，實在交不起先欠著，等你啥時候有錢了再補上，你看這樣行不行？”

閆校長的這席話讓水保田十分感動，想了想，不能說不行，也不能說行。說不行，他苦口婆心的說了半天，就是為了讓孩子上學，將來不要怨天尤人吃沒有文化的虧；說行吧，到時候供不起咋辦？孩子想讀書，因為供不起而讓他輟學在家，這不是更難受嗎？苦笑道：“閆校長，實話給你說，供五個孩子上學，家裏實在沒有這個經濟能力；我要看哪個孩子愛學，隻要他愛學，家裏就供他；哪個孩子不想學就拉倒，不要浪費精力和時間，還能幫家裏幹點活。農民就是農民，老農民不識字也能種田。你看我是高中生，在農村也算是個文化人，又能咋樣？當年體檢當兵，接兵的時候藏起來，放棄當兵的機會；這幾年被縣裏招進磚瓦廠當工人，今年轉為正式幹部，每月三十多元的工資，比老師的工資還高，為了照顧家庭，我還是不顧家人的反對和領導的勸說，辭職回家當農民；你指定我當代課老師，要不是照顧到這個家，我還不願幹哩。為啥放著舒適的工作不幹回家當農民，不是不想幹，實在沒辦法，這都是受家庭的拖累。在我心裏，吃什麽飯，幹什麽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快樂幸福的家，能讓這幾個孩子快快樂樂的健康成長，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閆要學聽了水保田這些苦澀無耐的經曆，心裏酸酸的半晌沒有說話，他主動放棄正式幹部待遇，依然辭職回家，照顧這個貧窮的家庭，這是多麽偉大的父愛啊！有這樣的父愛，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孩子一定會理解他的苦衷。我作為校長，能為他做點什麽呢？他陷入了沉思。

閆要學返回學校，水保田來到教學點那座能容納十多個孩子教學的簡陋教室。

兩個豬圈是男女廁所，水保田正在上數學課，薜晶瑩舉手說要上廁所，打斷了老師的講課，水保良捂嘴笑出聲來。水保田瞪他一眼，批準她去上廁所。

課間休息，十多個男女同學爭搶著去豬圈上廁所，蹲的蹲，站的站，撒的撒，拉的拉。水保田看到後有些自責，學生大了，應該有男女廁所，我咋沒想到這點，這裏正好有兩個豬圈，一個母豬圈，一個公豬圈，做男女廁所剛好合適。他向學生招了招手：“你們幾個都過來。”十幾個學生圍攏過來，仰頭聽他說話。

水保田指著豬圈說：“你們看，左邊這座母豬圈是女生廁所，男生不能進去；右邊這座公豬圈是男生廁所，女生不能進去；上廁所的時候，男生不能偷看女生，女生也不能偷看男生，明白了嗎？”十幾個學生哈哈大笑，都說明白了。二蛋沒好意思笑，因為他剛才低頭偷看薜晶瑩撒尿，遭到她一頓臭罵，還說要告老師，怕父親知道了責訓他。

教學點是按照學校的教學進程和課表同步進行，學校還有政治、體育和音樂，而教學點的學生隻上語文和數學，半天語文，半天數學，講課用一個小時，做完作業，早早放學，幫家人幹活，學生學得容易，老師教得輕鬆。教學點按學校的統一試題組織其中考試，除水保良、霍夏霞、霍冬霞不足七十分外，其他十餘名學生的成績都在八十分以上，二蛋和薜晶瑩的成績超過了九十五分，在各教學點都是數一數二的好學生，在學校一年級學生中成績也是名列前茅，水家灣教學點受到陽山學校的表揚。

“六一”兒童節是少年隊員的節日，陽山學校要組織慶祝活動，為新評選的少先隊員帶紅領巾，要求各教學點評選少先隊員，條件是學習好、勞動好、品德好、表現好、身體好。學校指定，水家灣教學點的學生除水保良、霍夏霞、霍冬霞、水玉蘭、吳有珠、四蛋六名同學外，其他學生都達到了少先隊員的評選條件，學校通知水保田老師上報少先隊員名單，二蛋、三蛋、薜晶瑩、柯溫寶、霍小霞、水玉梅、吳有金、吳有銀被評選為少年隊員。“六一”兒童節這天，水保田沒有告訴二蛋、三蛋去學校帶紅領巾的事，而是安排他倆去泉水溝抬水，抬完水把小教室和場打掃幹淨，他卻帶著其他幾個評選為少年隊員的學生去學校參加慶祝活動。

為二蛋、三蛋帶紅領巾的事，水保田想了好幾天，最終決定還是不帶這兩個孩子去參加學校的慶祝活動。心想，學校有三百多名學生，加上各教學點的學生，可能有四五百名，都要列隊參加慶祝活動，老師要當著全體學生的麵為新評選的少年隊員帶紅領巾，而且還要站在全校學生的前麵，幾百雙眼睛火辣辣的盯著。二蛋、三蛋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光赤腳站在全體師生麵前帶紅領巾，孩子害羞不害羞不說，作為家長，覺得臉上沒麵子，紅領巾帶不帶無所謂，不要傷了孩子的自尊，回家給他講明道理，孩子會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