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喜分牛羊(1)
土地承包到戶,農民們有了自己的耕地,心裏頭高興得沒法說,從早到晚不用生產隊長放廣播催促,冬閑季節,社員們閑不住,成天呆在地裏,這裏修修,那裏補補,像寶貝似的侍弄自家的耕地,隻怕虧待了它。單門獨戶,自家幹自家的活,平時難得見麵,左鄰右舍的交往也少。偶爾去泉水溝挑水碰麵,先說些種地的心得,說著說著談論起別家的閑事來,不是說東家的地肥,西家的地平,就是嫌自家的地陡,離家太遠。祖祖輩輩靠土地生存的窮苦百姓人家,自私心理終歸是有的,說歸說笑歸笑,水家灣二十四戶人家的耕地如何,大夥心中都有一杆秤。莊稼的好壞是靠辛苦的勞作和汗水換來的,不是靠飛濺的口水噴出來的,這個道理種地人都明白。
冬天分完地,生產隊成了空架子,吳大運也不用天天心放喇叭催促社員們下地幹活。生產隊還有二十六頭驢牛馬騾和一百二十七隻大小綿羊,放牛娃、放羊娃、放驢娃估摸著遲早要分家到戶,早就沒心思飼養了,成天嚷嚷著分牛分羊,吳大運隊長也沒有閑著。
吳大貴說,臘月二十六是個好日子,吆喝著分牛羊牽騾馬。隊長吳大運盤算著咋個分法,走訪了十多戶家庭,征求了部分社員的意見,都記在小本本上,幾天下來,他心中有了底數。臘月二十六日早晨,他放開廣播,大聲的吆喝道:“大家請注意,放牛娃、放驢娃、放羊娃、把騾馬驢牛羊都趕到上灣組打麥場,大場上分牛羊,想要的趕快到場上集中,不想要的也不勉強,來晚分不到牛羊沒人負責”
過去生產隊勞動,喇叭裏都要重複廣播好幾遍,有些不自覺的社員總要找理由說沒聽清楚,要麽遲到,要麽曠工,隊長也拿他沒辦法。今天他隻說了一遍,而且說想要的就來,不想要的不勉強。他知道耕地要用牛,花錢要用羊,不用強調,那些愛貪便宜的社員們跑得比兔子還快。
吳大運看場上來了不少人,拿出筆記本逐家逐戶清點人員。說來也怪,牲畜還沒趕到場上,二十四戶家長全部到齊,而且大人小孩能來的全來了,就連最遠的楊顏彪父子也早早來到現場。吳大運清點完人數,大聲喊道:“大夥靜一靜,先不要說話,具體怎麽個分法,簡單講一講,有什麽意見,說出來大夥共同商量。”
幾十號人從生產隊的草垛上抽出麥草,圍坐在草垛底下。吳大運站在草垛前,翻開筆記本:“上灣組總共有大小五頭牛、四頭驢、三匹騾子和六十九隻羊;下溝組總共有三頭牛、五頭驢、三匹騾子、兩匹馬和五十八隻羊。這個牛羊驢騾馬過去咱是按組分好的,這次還是按組分,由兩個組的組長負責。具體咋分呢?我有個初步的設想。先說羊,羊比較好分,兩個組可以先把羊群分成一二三等,先把大夥公認的好羊挑選出來排成號;二等羊、三等羊也用同樣的方法挑選出來排號抓鬮;上麵說了,牲畜隻能按人口多少分攤,不能按工分。按分好的等級計算分攤好,按編號抓鬮,誰抓住幾號就是幾號,這是公平競爭,大夥也不會有話說。這個牲畜比較難分,俗話說,幹東行不說西行,販騾馬不賣牛羊;還有一句話,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我想,第一步先由大夥挑,喜歡牛的牽牛,喜歡驢的牽驢,喜歡騾子的牽騾子,喜歡馬的牽馬;第二步,如果要牛的戶數比牛多,驢、騾、馬也是一樣,都想要肥牛好驢大騾俊馬,爭搶不公,那就編成號抓鬮,誰抓上哪頭就是哪頭,這要靠運氣,誰也不要有怨言。這個辦法你們看行不行?”
上灣組組長霍飛龍知道這牲畜不好分,誰都想抓到年輕乖巧肥大好使的牲畜拉犁種地,他裝做沒聽明白,大聲問道:“上灣組隻有大小四頭牛,十二戶都想養牛咋分?”他提出這個問題,主要是想聽聽上灣組大夥的意見,看看有幾戶想養牛。
龔進才是個老實人,平時不善言談,這回他可聽明白了,抓鬮憑運氣,抓到不想要的還可以交換,他未等吳大運開口,嘿嘿嘿幹笑兩聲:“剛才吳隊長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排號抓鬮,誰抓上就是誰的,沒有抓到牛的的再排號抓驢、騾、馬,就這麽簡單,你抓不上想養的牲畜,說明你運氣不好,願不得別人,我沒想那麽多,抓到啥就是啥,誰想交換還可以交換嘛。”
侯尚東站起身,眨了眨眯縫的小眼,望了一眼霍飛龍:“老龔說得對,我就想養騾子,要是抓到牛,誰想跟我換我就換,這還不容易,哈哈哈。”猴子倒是想得開,還不知道人家換不換哩。
水保田蹲在地上劃了劃,盯著地上的兩個數字:“下溝組十二戶人家十三頭牲畜,多出一頭驢娃子和一隻小公羊。多出一隻羊好說,要是分不公宰肉吃算了,可這一頭驢娃子咋分?不管誰家抓到,當年肯定拉不動犁,種不成地,大夥說怎麽辦?”
柯忠幹咳兩聲,笑道:“驢娃子沒人要我要,多養一頭沒啥,就是多費點草料,嗬嗬嗬。”不養白不養,白養誰不養,他嘻嘻哈哈想著美事。
水保良這個毛頭小子,說話沒個天高地厚,瞅了瞅柯忠,當著大夥的麵說:“柯忠就是聰明,這樣的好事都能想得出來,想養驢娃子?這好辦,抓頭母驢拉回家生去吧,哈哈哈”水保良看他油腔滑調沒個正經,冒出這麽一句想氣氣他。柯忠狠眼瞪他,眨了眨半閉的垂眼皮,罵道:“小娃娃家懂個啥?大人說話瞎摻和。”聲音雖小,還是被大夥聽到,哈哈哈大笑起來。
吳大運看到兩大群牲畜長嚎短吼趕到場上,他裝起筆記本說:“不要瞎扯,牲畜和羊群都趕來了,上灣組在大場西邊,下溝組在大場東邊,兩位組長趕緊組織去分,遇到具體問題大夥商量。”吳大運看社員們沒啥想法,牛羊亂跑,叫聲噪雜,味道也不好聞,督促兩個組抓緊去分。
水保田、霍飛龍吆喝本組的社員按劃分場地分牲畜,平時沒見過這陣勢的小孩子跟前跑後,一會兒看東,一會兒望西,滿場的說笑聲、牛吼聲、羊咩聲,驢叫聲,馬嚎聲不絕於耳,這場景比那紅光集市的牛馬市場還要熱鬧。
“場地太小,大夥把牛羊趕到地裏去,地裏寬敞。”水保田看場地太小,分了牛羊牲畜沒地方站,招呼大夥趕牛羊馬驢到大場邊上的陡坡地。這塊地分給了霍飛虎,他沒有想起來,還以為是生產隊的麥田,剛把牛羊趕到地邊上,忽聽得後麵有人喊:“哎喲,這是我家的地,這麽多牛羊,地踩實了明年咋種,牛羊不能進去,趕快出來。”上灣組熱熱鬧鬧的開始分羊,霍飛虎集中精力抓鬮,沒有注意下溝組的動靜,等他抓鬮拽羊交給丫頭霍夏霞、霍冬霞的時候,回頭看到下溝組的牛羊騾馬驢全趕進了自家坡地,有些著急的大喊。
侯尚東聽到喊叫回頭望著霍飛虎:“冬天的地牲畜踩了沒事,你放心吧,幫你踩碎大土塊,糞便拉到地裏,明年的莊稼肯定好。”
水保田了解霍飛虎的怪脾氣,聽到喊叫,站在地邊上沒有進去,心想,這塊地分給霍飛虎,沒有征得他的同意趕牲畜進去,他肯定不會同意,可是牲畜多場地小,場邊上轉不開,地裏分他又不高興。他看到霍飛虎怒氣衝衝的從大場西走過來,一句話沒說,跳上半人高的田埂,撿起土塊狠狠擲了出去,土塊落進畜群,揚起一團塵土,牛羊散開,騾馬亂跑;他跑進地裏,撿起土塊追打牲畜滿地跑,接連打了十幾次,狠不得用堅硬的大土塊砸死牛羊。下溝組的三四十號人驚呆的站在地邊上,大腦短路,呆若木雞。上灣組的四五十號人停止抓鬮,頓足觀望。牲畜在霍飛虎的窮追猛打之下大聲吼叫著四處逃竄。
侯尚東是個倔脾氣人,看他如此凶狠,上前攔住他開玩笑說:“嗨,都是一個隊的何必這麽絕情,占用一下你家耕地咋了麽?”
霍飛虎眨了眨眼皮,隨地吐了口痰,手裏握著土疙瘩,瞪著侯尚東說:“咋不趕到你家地裏去分?你看把我家地踩的,踩實了犁不動,明年叫我咋種?”
霍飛虎得理不饒人,手裏握著土塊停止追打,跟侯尚東較起勁來。猴子看他凶狠的樣子,覺得在眾人麵前失了麵子,回頭望了一眼場邊上看熱鬧的人群,沒好氣的說:“虧你還是個農民,冬天不下雪,哪年沒有趕羊群踩地?左鄰右舍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凶巴巴的想幹啥。不要把事做絕了,以後有你求人的時候。”
侯尚東看他那個熊樣,越說越氣,越氣越說。霍飛虎直杠著脖子,兩條青筋鼓起,兩手哆嗦,嘴皮子不停的抖動,兩隻小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侯尚東嘴裏不停的說些難聽的話,氣得他幹瞪眼沒辦法,心裏有種莫名的快感。此時,實在忍無可忍的霍飛虎乘他沒有防備,握著土塊的拳頭照準他扁平的腦門就是一拳,手中的土塊擊了個粉碎,揚起一股塵煙,塵粒順著頭發流進他敞開的衣領。猴子一陣旋暈,搖搖頭上的灰土,像隻激怒的雄獅撲了上去,來了個惡虎撲食,腿擋手推,一下子將霍飛虎壓倒在地,死死卡住他的脖子,朝他光禿的腦門就是兩拳。在場的大人小孩傻呆呆看著霍飛虎躺在地上拚命掙紮,卻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拉架。還是吳大運鎮定,從大場西邊跑過來,一把提起猴子站立旁邊,再拉起躺在地上的霍飛虎,幫他拍拍腦門上的塵土,怒瞪著猴子訓示了幾句,爾後望著霍飛虎,陰沉著臉說:“到你家地裏分個牛羊,能把你家的地弄壞?別忘了這塊地還是生產隊的集體財產,不是你個人的私有財產。不要以為這塊地劃給你,你就是天王老子,別忘了現在是領導下的新社會,不是萬惡的舊社會;這塊地分給你幾天,連莊上人都不認了,你咋變得這麽快?不相信你以後不跟大夥打交道。請你記住,這地雖然承包給你,但決不是你自家的私有財產。”
吳大運訓導完霍飛虎,轉身對侯尚東說:“你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做事還這麽愛衝動,你這倔脾氣不改,以後誰還跟你打交道?”
吳大運說這話時,霍飛虎家的幾個孩子就站在旁邊,靜靜望著父親沒敢吭氣。吳大運不留情麵的訓了他幾句,在孩子麵前覺得很沒麵子,翻動了幾下垂吊的眼皮,吐了半口痰,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走出自家地去大場西邊分牲畜。侯尚東做了個鬼臉,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揭起衣襟擦了把臉,揪住衣領抖抖掉進脖子裏的塵粒,朝眾人笑了笑,去追趕牛羊過來,準備碰碰好運氣。
水保田走過去拍拍猴子,用鼓勵的眼神望著他,意思是說好樣的,你雖然為大夥白挨了一拳,卻爭得了這塊地分牛羊的使用權。然後他走到地中間說:“現在開始分,徐彥東算算,一二三等羊編號抓鬮,按人口分攤,四舍五入,多少就是多少。柯忠負責編寫號碼,一號兩份,一份侯尚東、楊大華負責拴在羊身上,一份揉成團放進帽子,等徐彥東算出來一起抓鬮。”
水保田指定徐彥東、侯尚東、楊大華、柯忠負責計數編號,他招呼十二戶人家,先把五十八隻羊按一二三等分好,一等羊三十隻,二等羊二十隻,三等羊八隻。三十隻一等羊按五十八人平均分攤,每個人接近半隻羊,每家乘以家庭人口,四舍五入,就是應分得的羊。
“水保田家八口人應分一等羊四隻,水保耕家五口人應分一等羊二隻半,四舍五入三隻;霍飛豹家四口人應分一等羊兩隻;楊顏彪家七口人應分一等羊三隻半;柯漢家五個口應分一等羊三隻”徐彥東算完十二戶應分一等羊的數量,水保田叫柯忠拿來裝有編號的帽子,放在地上說:“各家按應分數目抓鬮,抓到幾號就是幾號,不要爭搶。”水天田說完,十二戶人家抓鬮打開號,像惡狼撲食般對號抓羊,抓一隻交給家人看管,直到抓夠為止。
霍繼仁對照紙條盯著羊身上的編號,說是一等羊,看上去跟二等羊差不多,他想可能有人嫌十五號羊小,故意抓錯了,大喊道:“不對,我手裏還有一個二十五號,這隻羊卻是十五號,誰家抓錯了。”他拿著編號挨家挨戶細看,在水保耕家的三隻羊中找到了二十五號,二話沒說搶了過去。
水保耕眼睜睜看著霍繼仁把那隻大肥羊搶過去,再看看十五號羊,有些不願意:“這隻羊太小了吧,咋能算一等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