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受人之托

種師道意味深長地說:“明白了嗎?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將軍劍法’,以文武二道為基石,依照‘心’與‘境’為縱、為橫,縱、橫交叉,或斜或正、或方或圓,則可任意為之,隻要心之所到,身、手必到。這就是我一直以來要你勤奮讀書的目的,如果隻修武道不通文道,武道的睥睨縱橫、笑傲豪情過於剛硬強勢,難免落於下乘,譬如金鐵;隻修文道不修武道,文道的優柔寡斷、猶豫不決,隻知坐而論道、卻終究還是需要武道的起而行之的精神來支撐,才能把心中的‘道’伸張於天下。剛則易斷,柔則無力,唯有剛柔皆濟,融文武、剛柔之道於一爐,方能成大器,這道理不僅用於‘將軍劍法’,為人處世也是這樣子的。”

龍門承俠在種師道麵前向來不隱瞞什麽,又好奇地問出心中的疑惑。“為什麽在我找到‘韓信回禮’這一招的靈感時,我的心思會被伯伯完全掌握?仿佛伯伯的眼睛就在我的心裏,把我的心是看得一清二楚。”

種師道點頭道:“這也是‘將軍劍法’的神奇詭異之處,這種情形我也不是很明了。隻是近幾年來隨著我對‘將軍劍法’修為的日漸深厚,在某些情況下會感受到別人隱匿極深的心事。我也控製不住自己的這種意識,我想這種情形完全不是‘種門八子’當日所能預料到的。”

種師道的說法令龍門承俠一頭霧水,怎麽也想不明白,憑借一路劍法便可窺探他人秘辛,這種說法誰會相信?不過龍門承俠卻是相信的,不論種師道說出什麽離奇古怪的話,他都是實打實地相信,因為他知道種伯伯是絕不會欺騙自己的。

這時一個軍中將領踉踉蹌蹌的奔了過來,看情形像是遇到什麽重大事情要來稟報。

在二人的詫異中,那將領已來到身旁,一個趔趄,險些跌倒。這個人身長八尺有餘,腰佩一把彎刀,虎背熊腰,一看就知身具萬夫難擋之勇的氣概。一雙豹子眼,精光四射,滿臉的絡腮胡子,根根如鋼針插在腮幫。龍門承俠很早就認識這個人了,二人一度以兄弟相稱。見他滿頭大汗,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忍不住道:“林大哥,發生了什麽事?你如此慌慌張張,又沒有邊關告急的戰事?”種師道自然更是知道這個將領的底細了,姓林名重,八年前因為殺了西夏都統全家,和老父二人逃往蕭關,投在靖節軍中屢立戰功,驍勇善戰,威震西北,曾受到種師道的親自接見,算得上靖節軍中十分得力的悍將。此時,種師道見一向豪氣幹雲的林重這副神態也不免心下好奇,一捋長髯,和顏悅色地道:“林將軍,發生了什麽事?”如果不是有重大事情,林重是絕不會這樣慌張的。

林重吞吞吐吐,低著頭道:“元帥,末將老父病重。”種師道知道林重的老父當年隨著林重在紅花集落腳,想必如今也應該在紅花集。於是,心平氣和地道:“那你要本帥怎麽辦?”林重的頭垂得更低了,一向說話流利的他,如今卻是結結巴巴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見他這副神情,龍門承俠心裏難免更加著急,二人向來也是開玩笑慣了的,遂道:“林大哥,你要怎麽辦就直說吧。有道是‘百善孝為先’,為人子,若連孝道也不對老人敬一點,那不是辜負了父母雙親的一番厚愛?”他這話表麵上是對林重說,實則是說給種師道聽,由於種師道是“靖節軍”中的最高統帥,自己和種伯伯的叔侄關係,在麵對軍中將領時,不論怎樣還是要把所有情麵都留給種師道。

龍門承俠話中的意思,種師道哪有不明白之理?心中也覺得這事難以定奪。一方麵是林重身危病重的老父,為人若不盡孝,那和禽獸有何異?另一方麵卻是軍中規矩,但凡投軍之士,在役期之內不得重返家園,若是帶兵之人則是十年之內都需身在軍中。

龍門承俠急切地搖著林重的胳膊,仿佛他比林重還要著急。“你快說呀,林大哥。”

林重抬起頭道:“元帥,末將,末將——”

種師道儒雅地擺擺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說。

三人席地而坐,林重囁嚅著道:“元帥,昨早專門給我們‘靖節軍’送果蔬的孫老頭他來見過我,告訴我說家父病危,要我回去見他最後一麵。軍中的規矩,我知道,如果元帥為了我而破了規矩,那我萬死難辭其咎。所以,末將鬥膽想請俠兒兄弟替我跑一趟。俠兒兄弟在軍中不任職,末將以為大他可不受軍中規矩的約束。”

龍門承俠迫不及待地道:“這個當然可以,我願意替林大哥跑這一趟。”說著望向種師道,看他的決定如何。林重也看著種師道等著他的定奪。

種師道略微沉吟一下,站起身,兩人也趕緊起身跟在身後。種師道說:“好吧,本帥答應你讓俠兒前往紅花集一趟。”林重一聽種師道此話,感激涕零,翻身拜倒。種師道急忙將他扶起,語重心長地道:“不要這樣,林將軍。本帥也有老父,與你一樣,當年邊關戰事吃緊,主帥自然是不能離開半步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家父就是在希望我回去看他一眼的期待中撒手人寰的,這不是所有為人子的悲哀,但卻是本帥這一生中最大的悲哀。但是為了更多的老父老母免遭西夏鐵蹄的蹂躪,你我隻能舍棄小家顧全大義。”說這話的時候,種師道的情緒變得很低落,雙目蘊淚,他說的話也叫人聽來不禁肝腸寸斷。

鐵骨錚錚,縱橫沙場,曾經受箭傷十八處,仍麵不改色,談笑風生,在醫治時竟沒發出一聲哀歎的林重,此時已然語不成聲,話音沙啞,想來是盡力的忍住心頭的感激和悲痛,硬是沒落下一滴淚。當他轉過身後,龍門承俠卻看見林重雙肩聳動。猛然間明白,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情處。有時候男兒落下的淚遠比女人的終日啼啼哭哭更叫人心底震撼。

林重背對二人,“多謝元帥、多謝兄弟今日對末將的成全,末將此生即使戰死在這萬裏沙場也難以報答二位今日的大恩大德。”

種師道知道此時說什麽也是多餘的,故做很輕鬆的語氣對林重說,“去吧,靖節軍中不可缺少你這樣的猛將,以後還望林將軍揮軍征戰疆場呢?”

看著林重走遠,種師道對龍門承俠說,“你今日不是還要去‘幽幽穀’祭拜令尊嗎?怎麽這麽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林重?”龍門承俠沉重地道:“爹爹已不在人世,今日祭拜和明日祭拜,在我看來沒什麽兩樣,但林大哥的老父卻還有最後一口氣在,我總不能讓一個行將就木之人含恨而終。如果爹爹在天有靈知道的話,我想他也會理解我這樣做的用意。”

種師道心裏不由得為龍門承俠擔憂,暗道:“莫非這就是他們江湖人終日掛在嘴邊的俠義?果真是龍門千浪的後人,他們父子身上都流淌著急人之所急的熱血。但這,對於俠兒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空有一腔俠義之心,終究武功造詣低微,難以應敵。畢竟他此生麵對的敵人實在太過於強大,如果不是藏身匿隱在這荒涼蕭瑟的邊關,他很可能活不到現在。”口中卻說道:“好吧,那你就去吧。隻是紅花集在哪裏,怎麽走,你知道嗎?”

龍門承俠尷尬地一笑,搔了搔頭發,“我怎麽會知道?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邊關。一時情急,哪裏管得這許多細微曲折之處?”

種師道微笑道:“以後做事要三思而後行,你可以向林將軍打聽清楚紅花集在哪裏?更重要的是他的老父在紅花集的哪裏落腳?這些都是細節之處,成就大事往往都是由這些細節決定的。此去多加小心,遇事冷靜處之,少年之人,戒之在衝動和莽撞。”

龍門承俠恭恭敬敬地道:“伯伯,我記住了。”話鋒一轉,滿臉陪著笑道:“伯伯一定知道,伯伯快告訴我,我這便去了。”

種師道搖著頭佯裝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好,我告訴你,你可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