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星星隱痛(5)

麵對眼鏡妹有些詫異又有些懷疑的眼神,她低下頭繼續在白紙上亂畫一通。

為什麽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好像有條小蟲子在啃噬她的心,一開始是癢癢的,然後緊接著就變成了細細碎碎的痛。

原來是真的,有些事情隻要親口說出來了,就真的結束了。

眼睛有點兒痛,她用力地眨了一下,一顆很大很大的眼淚“吧嗒”一聲落在了她剛剛亂畫的那張紙上。

雖然已經被塗得亂七八糟,但是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得出那原本寫的是一個名字。

蕭航。

下課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酷暑的炎熱還炙烤著皮膚,陽光自學校門口那些高高聳立的梧桐樹的縫隙中灑下來,在掌心裏明晃晃的,好像流淌的水一樣。

眼鏡妹推了推康婕,一臉揶揄地笑:“你還裝。”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蕭航一臉沉靜地倚著車門站著,手裏拿著一盒冰淇淋,神色淡然地看著康婕。

忽然之間,康婕的臉“刷”地紅了,跟他第一次來接她時那種又氣又無奈的情緒有些不一樣,這次,看到他的眼睛,有一種酸澀的感覺在她的鼻腔裏慢慢彌漫開來。

“你怎麽來了?”康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一丁點兒異樣。

蕭航才是真的雲淡風輕:“前幾天有些事要忙,就沒找你,今天閑了就來接你去吃飯。喏,香草味兒的,吃不吃?”

眼鏡妹和另外兩個女生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時候毫不掩飾羨慕之情,康婕的臉更紅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好像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羞澀”,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在自己還很年少的時候,跟陳沉在大街上親吻,被來來往往的路人鄙視時,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蕭航難得開車開得這麽沉穩,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嘴裏說道:“今天猴子請客,帶你去蹭飯。”

康婕默默地,小口小口地吃著那盒冰淇淋,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這麽斯文地吃一樣東西,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那些細小的冰碴兒卡在喉嚨那兒下不去。

蕭航又說話了:“你不願意說的事情,我一句也不會問。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跟我說。”

此刻康婕好像突然被窗外的什麽東西吸引了目光似的,就是不肯回過頭來讓蕭航看到她的臉。

其實窗外什麽也沒有。

猴子他們對康婕很熱情,就好像曾經那件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時他們不在場一樣,他們好像都忘記了當時是他們逼蕭航去跟康婕開那個玩笑的,一個個笑臉相迎:“美女想吃什麽?想喝什麽?”

康婕那麽大大咧咧的性格都被他們弄得有點兒不知所措,隻能一個勁兒地微笑,搖頭,講些客氣話:“你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我都行。”

吃飯的時候康婕總覺得多多少少有點兒放不開,蕭航卻絲毫沒理會其他人曖昧閃爍的目光,一直細心妥帖地替她夾菜。

最後,還是猴子忍不住問了:“你們是在一起了,還是在一起了,還是,在一起了?”

一時間,康婕又尷尬得臉紅了,她心裏不停地罵自己,臉紅個屁啊!裝什麽淑女啊!這麽做作幹什麽啊!

可是蕭航始終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包括麵對猴子的調侃:“吃你的飯,喝你的酒,閉上你的嘴。”

本來也就是簡簡單單一頓飯的事,如果不是起身的時候,蕭航忽然發現自己的錢包丟了的話……一桌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蕭航,他自己也傻了半天,就在服務員試探著過來問,要不要報警時,他一把抓住康婕的手,二話不說地衝了出去。

在車上拿出筆記本電腦,插上U盾,打開網銀後,他一副駕輕就熟的模樣問康婕:“你卡號多少?”

康婕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直到這個時候,蕭航才恢複了往日的樣子,白了她一眼:“蠢蛋!我的卡和身份證是放在一起的,卡裏還有點兒錢,我先轉出來。”

雖然蕭航說的是“有點兒錢”,但以康婕對他的了解,這絕對不是幾百塊的小數目。

她手忙腳亂地在包裏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在夾層裏找到一張銀行卡,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小心翼翼地報給他聽。

就在他皺著眉頭轉賬的時候,康婕心裏忽然躥起一個念頭:他怎麽這麽信任我?

很快,猴子他們就替她問出了這個疑問,不過他們是以幸災樂禍的語氣說的:“這麽多兄弟在這裏,怎麽不把錢轉到我們卡裏來呢?”

丟了錢包對蕭航的心情似乎影響不大,短短的十多分鍾之後,他臉上又像平時一樣笑嘻嘻的。

“破財消災。”他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是為什麽聽起來好像在安慰康婕似的。

那晚送康婕回家,車停在巷子口後,康婕本想下車卻又忽然停住了開車門的手。

老城區的房子看起來總是那麽陳舊滄桑,即使夜幕降臨也無法掩蓋其日漸腐朽的氣息。

康婕身體裏那股惴惴不安直到這一刻,才真正平息下來,就像這個世界的關口突然之間閉合了,再也沒有嘈雜的喧囂撞擊她的耳膜了。

她知道自己經過了怎樣的克製才可以這麽淡然地說話,才能好像真的連自己也沒覺得有多難堪似的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個人是我以前的初戀,現在是關係還不錯的朋友。我也沒想到他會有我家的鑰匙,可能他隻是擔心我,怕我一個女孩子獨居會有什麽意外情況,我們之間……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蕭航忽然很突兀地插嘴道:“我沒以為什麽,真的。”

他的眼睛裏有些很真誠、很透徹的東西,一閃一閃的,不像是裝出來的。

康婕忽然又覺得有點兒鼻酸,她深呼吸一下,接著說:“其實本沒必要跟你講這些,因為也不關你什麽事。但是……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其實明明是個很隨便的人……當初在酒吧時,卻又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很裝×……”

這些話她說得斷斷續續的,跟平時那個伶牙俐齒的康婕比起來實在是判若兩人。

蕭航一直很安靜地聽著,直到她停下來,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說:“我從來就沒那麽想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康婕的左手。

夏天的夜晚,即使在城市裏也可以聽到蟬鳴。

她忽然想起那張明信片上,程落薰寫的那句話:我們都需要一個人,可以安心地在他身邊入睡,可以說話,或者和他相愛。

同一時間和空間內,某些事情正迅疾地發生著扭轉。

許至君回到家裏後,他媽媽態度堅決得不容他有半分反駁:訂婚!就在這個月底!

他整個人就像被點了穴一般,不能言語也不能動彈,隻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貫溫柔的母親,在這個夜晚所表現出來的強勢,是他二十多年來從來不曾見過的。

他想大喊一聲“荒唐”,可是他媽媽搶在他前麵說的那句話,讓他心裏所有的憤怒和驚詫都在瞬間化為了齏粉。

“你要是不想讓媽媽死不瞑目,就老老實實地跟唐熙訂婚!”

在某條黑暗狹窄的巷子裏,剛喝了幾瓶冰啤酒的阿龍搖搖晃晃地走著,冷不防地,一根鐵棒當頭砸來,霎時,血如泉湧!

他隻來得及慘叫一聲,就被更重的力道砸得連嘶喊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手臂上的文身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格外猙獰,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喉嚨裏隻發得出“啊—呀—”之類模糊的聲音。

他想不到這場無妄之災跟很久以前,他朝一個女孩兒潑去的那瓶硫酸有著直接的關係。

他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誰,隻知道他在路邊攤上跟人吹牛×,誇下海口說沒有自己不敢做的事,然後就被一個不認識的人叫到一個僻靜的場所,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去毀掉她的臉。

他更不知道的是,他毀掉的不僅是她的臉,甚至是她的人生。

那根鐵棒是那麽的粗糲堅硬,他感覺到自己的骨頭都在碎裂,一下,又一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止。

血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什麽都看不清楚,雙手隻能在黑暗裏徒勞地抓著空氣。

最終,他靠著牆壁,慢慢地,慢慢地滑到地上,不省人事。

在西藏紮達縣,某個不知名的、破舊的招待所裏,在一塵和阿亮此起彼伏的鼻息聲中,我聽見陸知遙在小聲地打著電話。

我知道他在訂機票,可是當他掛掉電話轉過來看著我的時候,我依然不敢問出讓我害怕的那個問題:我們,是不是,就快分開了?

我不知道是什麽讓我不敢開口,我沒有為我那些不可捉摸的言行做過解釋—在他跟別的姑娘嬉笑打鬧的時候,我緊繃著臉就像自己喜歡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一樣。

他也從未問起過我,他的泰然處之總讓我自慚形穢,而唯一的解釋就是我還太年輕。

年輕得還沒有習慣離別—即使,林逸舟已經離開了我。

我們的關係如此生分,我害怕驚擾到他。

握著陸知遙垂在床邊的那隻手,我的眼淚像失控的水龍頭,嘩啦嘩啦地將我的理智悉數淹沒。

我想起了彼時的林逸舟,此時的陸知遙,對我來說,他們都是刻在生命中無法磨滅的印記,跟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人生當中不可複製的絕版珍藏。

可是對他們來說,我隻不過是個清淺的存在。

長沙,暴雨將至。

高原,淅淅瀝瀝的小冰雹砸了下來。

人不到死,真的不要輕言一輩子。

他伸出手抱住她,就像他們從來沒有互相傷害過一樣。

這一生,已經塵埃落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