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理性原罪—多重選擇下的衝突
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披枷帶鎖。
—盧梭
我們頭腦中的邏輯從何而來?當然來自非邏輯,這非邏輯的範圍本來必定是極其廣闊的。
—弗裏德裏希·尼采
人之所以無法自我決定,也許不是聽不見內心渴望的聲音,而是他對於選擇之後的自由狀態感到害怕。因為,一旦他選擇了獲得自由之後,他就必須負起獲得自由以後的責任和倫理,必須對他自己的選擇有所交代。
—弗洛姆《逃避自由》
亞裏士多德曾問:“麵對兩根同樣的肉骨頭,一條理性的狗該作出怎樣的選擇?”
哲學家布裏丹給出答案:“一頭絕對理性的驢子,恰處於兩堆等量等質的青草中間,將會餓死。因為它不能對該吃哪一堆作出理性的抉擇。”
女人是天生的哲學家:“婆婆和我同時掉河裏,你先撈誰?”
一個絕對理性的人,將比“布裏丹之驢”更加不幸。
令人迷惑的選擇
一家小吃店,店麵不到30平方米,卻品種齊全。牆上標滿了200多種小吃,看完要5分鍾。
客人:“來份兒宮保雞丁蓋飯。”
老板:“好嘞!”
客人:“原來你們有河粉!給我換成河粉。”
老板:“好嘞!”
客人:“哇,原來你們有米線!不好意思,我要米線!”
老板:“好的,換米線。”
客人:“哇,原來你們還有炒米線!我要炒米線!”
老板:“炒米線,確定嗎?”
老板要知道,顧客是沒錯的,錯就錯在,他給了顧客太多的選擇。別無選擇與選擇過多皆是煩惱!
店主一定認為,選擇越多,滿足的客人越多,客源就越多。
想法沒錯,但這有兩個問題,第一是特供的選項太多了,成本也增加了,一些菜品即使賣得很少,也要預備著。另一個是,作為一家小快餐店,尤其在吃飯的高峰期,應盡量提高餐桌利用率。當客人陷入選擇的困境,必然在點菜環節耗費太多時間。
其實,老板應該明白,80%的利潤,來自20%的菜品類別,其餘的菜品隻是陪襯而已。這是管理學中的“二八法則”。
肯德基、麥當勞這些國際快餐連鎖巨頭的菜品種類是最豐富的。它們在世界各地的餐廳推出的菜品不盡相同,如在意大利,顧客若不想進食麥當勞巨無霸,可以下單要求一客即煮的意大利麵。在法國,當地的麥當勞會供應紅酒,還每年舉辦乳酪節促銷活動。
肯德基每年都會在國內推出一些新的快餐品種,但是也會淘汰一批賣得不好的產品。
企業不能僅靠產品品種豐富來賺錢。肯德基、麥當勞想湊齊200個品種輕而易舉,但他們深諳“二八法則”,隻要保留當地最受歡迎的品種,再加一些陪襯菜品即可。
單一的選擇
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夏娃:“親愛的,你會全心全意愛我嗎?”
亞當:“這簡直是一定的。除了你,我還能有什麽選擇呢?”
幾百年前的英國,有位叫霍布森的馬場老板,常常租馬給劍橋學生。霍布森不認為那些學生會好好照顧他的馬,所以他製定了一個規矩,使他最好的馬不被挑走:學生隻能牽離馬廄門口最近的那匹馬,否則就不許牽走任何一匹馬。
管理學家西蒙把這種沒有選擇餘地的所謂“選擇”譏為“霍布森選擇”(Hobson"schoice)。亨利·福特就實踐過“霍布森選擇”。
福特T型車一度是市場霸主,亨利·福特的傳世名言是:“你可以任選汽車顏色,隻要是黑的就行。(Youcanhaveanycoloryoulike,aslongasitisblack.)”
福特的理念很快被市場打垮了。1926年,痛定思痛的福特開始增加彩色車,但已經無力挽回被搶走的市場,一年之後T型車停產。
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即便是孿生子。消費者有自己的想法,商家為客戶提供的產品應該是有區分的。
比如寶馬汽車,在顏色上為客戶提供多種選擇。客戶甚至可以自選顏色,紅、白、黑乃至粉色的。車座皮革的顏色、駕駛盤、輪胎、電子配件,等等,選好後車廠才開始製造客戶要求的車。
但這是不是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理性的,太理性的
我們正麵臨著越來越多的機遇、產品和服務,是不是選擇越來越自由了呢?
事實上,社會越進步,作出選擇反而越困難。過多的選擇令人感到不安和為難,尤其是當這些選擇都很誘人的時候。
美國行為經濟學家丹·埃瑞利曾經在加利福尼亞選了一家超級市場作研究。
為了滿足顧客不同口味的需求,這家超市準備了250種不同口味的芥末醬、75種不同的橄欖油、300多種果醬。
埃瑞利設計了一套巧妙的實地試驗計劃,並在超市的同意下,連續兩個星期擺試吃櫃台。
埃瑞利準備了兩批試吃貨品,每隔一個小時輪流更換。
第一個小時擺出24種不同的果醬,另一個小時隻擺出6種。
這兩批果醬都經過試吃專家評定,並小心挑選過,都同樣美味可口,隻是有一些細微的差別罷了。
在研究期間到這個試吃櫃台的人,都可以拿到一張價值l美元的代金券,可用來購買店裏出售的任何果醬。
每一張代金券上都附有暗記,以分辨顧客拿到代金券時,試吃攤子是擺出6種果醬還是24種果醬。
埃瑞利想知道麵對24種果醬的顧客,是否會被這麽多的選擇搞得暈頭轉向,根本無法決定買哪一種了。跟隻有6種選擇的人相比,他們是否更不可能買東西。由於有暗記的幫助,就很容易追蹤這兩組顧客的行動。
或許有人認為,選擇越多,銷量越高。但事實恰恰相反。
那些嚐了6種果醬的顧客,買了比較多的果醬。雖然在擺出令人眼花繚亂的24種果醬時,試吃櫃台吸引到的顧客比較多(145人對104人),但他們隻有3%真的使用了代金券。而隻有6種選擇的顧客,卻有30%後來買了果醬。
“人們看到24種不同果醬擺在麵前時,常常會不知道選哪種好,”埃瑞利說,“最後,他們通常哪種都不買。”換言之,麵對的選擇越多,就越難取舍。
這個研究結果似乎隻是一般常識,可是這種現象對整個社會的影響卻非常深遠。
人們的選擇越多越好嗎?這是個發人深思的故事。
衝突下的選擇
假設你正準備買一台筆記本電腦,可是還沒有想好買哪一種品牌或是什麽樣的機型,就連想花多少錢你都還沒想過。
一個周末,你去電子市場,注意到某家經銷商打出的一個廣告,表示有一種暢銷的索尼筆記本正在打折促銷,隻賣9999元。
你已經在網上查過了,這個價錢遠低於平時的零售價。你會怎麽做?
A.買下它。
B.暫時不買,再了解一下其他機型。
現在,假設你繼續向前走,看見一家經銷商也打出了相似的廣告,隻不過表示有一種高級的戴爾筆記本隻賣15999元。你知道就像前麵的索尼機型一樣,這個戴爾機型的價格也非常合算。你會怎麽做?
A.買下這個戴爾機型。
B.買下索尼機型。
C.暫且不買,再了解一下其他機型。
特韋斯基曾經做過類似實驗。他在斯坦福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找了兩組學生,分別向他們提出這兩種假設情況。
碰到第一種情況的學生,絕大多數表示他們會買下索尼筆記本,隻有大約1/3的學生表示要再多看一處地方。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趁機把東西買下來絕對是合理的做法,因為不但這個索尼機型的價錢非常合算,而且你早就想買筆記本電腦。
但是,麵對第二種情況的學生,隻有27%表示他們會買下索尼機型,大約同樣多的學生會買戴爾機型。但是,幾乎有一半的學生(46%)表示他們會按兵不動,等著看市麵上還有什麽好東西。
這裏最值得注意的是一個矛盾的現象:多了一項合算的選擇,反而使人猶豫不決,結果讓更多的人決定暫時不買了。
從這個例子中,我們很容易得出以下的結論:在生活中麵對的選擇越多,我們越是舉棋不定,結果什麽也沒有選擇,反而讓機會白白流失掉。
特韋斯基認為,一般人在麵對許多可供選擇的誘人方案時,因為害怕後悔,更可能決定暫緩采取行動,或是根本不采取任何行動。他據此確立了“衝突下的選擇”這一理論。
不敢直視的
人這輩子,大約要作2000萬次大大小小的選擇。我們有選擇的自由,卻沒有不作選擇的自由。其實,我們都有一種自己不願承認的:逃避自由。喬布斯深諳人的這種。
“民主”和“獨裁”,從營銷角度講就是顧客是否擁有選擇權的問題。民主,就是人可以有選擇權,而獨裁則沒有。
比如蘋果手機上的ios相較於安卓係統來說,ios是個封閉的係統,因為它隻有蘋果一家可以用,不開放給別人用。而安卓係統是免費和開放的。
就產品設計而言,每一代的蘋果手機,隻能選擇黑白兩色。當然還有幾部黃金鑲鑽的,要幾百萬美金一台,暫不討論。安卓則非常民主,可供選擇的品牌有很多,各品牌又會推出各種型號、款式、色彩,簡直令人目不暇接。
但如你所知,選擇單一的蘋果手機,才是真正的霸主。
比如手機,根據市場細分理論,可以設計出女性手機、老人手機、拍照手機、音樂手機……大家的手機萬紫千紅、各不相同。
蘋果開始做手機後,如同橫空出世,宣告了傳統市場細分理念的局限性。
在某大城市中心,有相鄰兩家小吃店,賣的都是回轉壽司。A店根據壽司的物料成本,將每盤壽司的定價分為4元、6元、8元、12元、16元,並將裝壽司的盤子做成5種顏色。B店則不然,統一定價為每盤6元,將物料成本過高的品種撤掉。
要知道,在大城市中心,成本最高的,乃是租金。
對小吃店來講,翻台率才是王道!也就是靠銷量取勝。
A店讓消費者陷入一種比較、選擇的境地。顧客在吃東西的時候,還要計算、比較,容易在五顏六色的盤子選擇中迷失。
答案如你所料,B店經常有顧客排隊,A店門可羅雀。
當機器人有了感情
一個機器人有了感情,他究竟是機器,還是人?
這是科幻作品老生常談的一個主題。
人工智能專家馬文·明斯基(MarvinMinsky)指出:“問題的關鍵不是機器人能否擁有感情,而是機器人在缺少感情的情況下,是否還是智能的。”
且聽一個寓言。
熙奈博士模擬了一個新次元,裏麵安放了一些人工智能。
其中有一位名叫野比,他是一台純理性的機器。甚至,他連機器都算不上,他隻是一串代碼,一個程序。
野比崇尚理性,是一位完美主義者。
畢竟是人工智能,在熙奈博士眼裏,野比好像缺少點激情。
一天,野比要外出辦事。
家裏衣櫥裏有兩套除了顏色完全一樣的西裝,該穿哪一套呢?
野比陷入了抉擇的困境,或者說,程序崩潰了。
真正意義上的機器人,必須有適度的非理性。
神經科學家(可不是“神經病科學家”喲)安東尼奧·達馬西奧(AntonioDamasio)認為,情緒(或感情)的某些方麵是理性所不可或缺的。樂觀而言,在決策中,感情為我們指引正確的方向,並將我們帶到合適的地方,在這種地方我們就能正確地使用邏輯工具。
安東尼奧觀察了一些大腦前葉遭受損害的病人,這些病人仍具有記憶、語言和其他認知技能,但是失去了“感受”能力,換個說法是已無感情。他們能夠“認知卻無法感受”。他們失去了有效地進行選擇的能力。由於沒有感情,當他們被要求作一些簡單的決定時,就陷入了無盡的“成本—收益”權衡之中。
柏拉圖說:“理性是靈魂中最高貴的因素。”
尼采反駁:“一切理性的事物,追根溯源,血統並不純潔,都是來源於非理性。這是理性的巨大原罪。”
好花堪折須適時
最古老的愛情神話是,上帝將人一分為二,所以人一來到世上就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這說法挺好,但它的意思是:“有(而且隻有)一個最佳答案。”
弱水三千,你可知哪一瓢最甘美?
無垠的麥田,你可知哪隻麥穗最大?
假如上帝告訴你,從你18歲到38歲,每年會有5個和你有緣的人出現,但你隻能有一次婚姻。
你該怎麽選擇自己的終身伴侶?
如何從他們當中挑選最好的一位作為結婚對象?
如果太早結婚,就等於放棄了那些可選的對象。如果你想騎驢找馬,那麽違反了遊戲規則。
但時光不等人,等你左挑右選,把一切都規劃好了,意中人可能早就成了別人的配偶。錯過最佳婚期,就等於把自己“砸手裏”了。
現在就來場“沙盤推演”吧。理智告訴你,不應該選擇第一個遇到的人,他是最佳伴侶的概率隻有1%,同樣,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甚至後麵的人,情況都一樣,每個人都隻有1%的可能成為最佳伴侶。
問題是:假如你遇到的頭一個碰巧是最好的那個呢?你把他淘汰掉了,以後約會的對象“一蟹不如一蟹”,豈不是遺恨終生嗎?
遇人不淑,卻要年年月月在一起,或遇到最值得愛的人沒有抓牢,這是流行歌曲永恒的主題。
女兒年齡漸大,還是不肯結婚,母親很是著急。
女兒不以為然,說:“沒關係,海裏的魚還多著呢。”
母親回答:“可是魚餌放得太久,就沒有味道了。”
人在上了年紀以後,事業成功帶來的幸福感會越來越小,而感情寄托、家庭價值日益顯得重要。從這個角度看,過於晚婚並不合算,應了一句詩“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理性的人生應該追求幸福的最大化和痛苦的最小化,所以,應在婚姻的時間和收益的關係上找一個均衡點。
人類在抉擇麵前,並沒有比“布裏丹之驢”聰明多少。
布裏丹,這個喜歡諷刺人類愚蠢的士林哲學家,最後和蘇格拉底一樣,不得善終,被人裝進口袋投進了河裏。
決斷力崩潰
抉擇悖論問題,是不是等於找到了“理性人”的證據?
這確實是一種悖論,正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我們從不認為小聰明等於大智慧。
恰恰是這種太理性,反映了一種非理性。人們嘲笑“布裏丹之驢”愚蠢,正是因為它過於理性。
人類之所以是“準理性”的物種,是因為絕對理性,其實是一種非理性。
如果非要每一步都做得絕對理性,每一步都不踏錯,就注定茫然,崩潰。
觀察太精確、推論太遲緩的生物不適於生存。為了生存,寧肯錯誤而不願等待。
選不到最優,就選次優,這才是最經濟也是最理性的行為模式。
選擇的衝突和固守現狀的偏執交織在一起,必然導致決斷力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