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六十)

半小時後,鄭允浩站到了在中家的樓下,他把手下的人打發走了,自己也走下車,斜斜地倚在車門上。

時至8月底,夜風仍是微涼,鄭允浩掏出一顆煙,點燃,在夜幕中自在地吞吐煙圈。

一、二、三、四……

鄭允浩數準了在中的臥室,在繚繞的煙霧中眯起眼。

在中的臥室黑著燈,他應該已經睡了,一個多月未見,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對自己恨得多了還是少了?或者是更加無所謂了……

“嗬……”鄭允浩輕笑,又噴出大口的煙氣,隔著重重青絲看向在中的屋子,感覺他離自己又遠了一些。

不知香煙燃盡、煙霧散去的那一刻,我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清晰點……

兩個小時過去了,鄭允浩第七次拿出手機,第七次放了下去,那按鍵仿佛是利刃,每每碰觸指尖都會被刺出鮮血。

鄭允浩叼著煙搖了搖頭,煙灰抖落到襯衣上,像是簌簌掉落的一串眼淚。

地麵上七零八落地散著一片煙蒂。

他該是熟睡了,自己也該走了……

正打算給劉澤打一通電話,誰知手機剛提起來就開始震動,屏幕上跳躍著熟悉的號碼,鄭允浩心中猛然一顫,快速接了起來——

“在中……”

那端沒有聲音。

鄭允浩忽然有點兒怕,他是在第一次與鐵七在同類交鋒後發現梁潛是臥底的,現在想想,那時躲躲閃閃害怕鐵七懷疑他跟在中的關係是做了無用功了,梁潛必定早就通報過了,因此鄭允浩難免擔心在中的安危,才會日夜派人保護他,尤其是今晚——狗急跳牆的事兒鐵七可沒少幹。

“在中,說話啊!”

依然沒有任何聲音。

鄭允浩心慌了,二話不說往樓裏衝。

“別進來。”在中的聲音終於響起。

鄭允浩倏地停在了單元門口,緩緩抬起頭,窗邊影影綽綽有個人影。

鄭允浩緊緊閉了一會兒眼睛,安心地呼出一口氣,接著睜開眼望著那個朦朧的輪廓,“還沒睡?”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接著是——更加長久的忙音。

在中掛斷了電話,他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打了這通電話,悔得想扇自己兩巴掌,但是……

但是從兩個小時前看到車旁那挺拔的身影後他就移不開腳步了,那人的氣息那麽近,凝視那麽動人……

黑夜中的火光忽明忽滅,像極了在中心底燃而複熄、熄而複燃的欲念。

也許應該在自己的胸口處狠狠捅下一刀,徹底斬斷那理不清的千頭萬緒。

在中不自覺地走到電腦桌旁,拉開抽屜,精巧的存儲卡發出幽藍的光——拿到存儲卡的當晚在中就檢查過,這確實是真實的賬本,如果把這個交給警方,對鄭允浩倒是無害,但是樸有天這一輩子就不要妄想從監獄裏出來了。

這足不足夠讓鄭允浩對他恨之入骨?足不足夠讓他們不再有退路?足不足夠讓他們對愛情、徹底絕望……

在中“砰”地合上了抽屜,無力地靠坐在桌旁。

人心這台高度複雜的機器啊!究竟如何操縱才能讓人們懂得自己呢?

叫來了劉澤後,鄭允浩一人驅車回別墅,不得不說,在中的電話讓他重新燃起對待這段感情的希望,但他也知道不能急於一時,現在的狀況容不得他幻想未來,眼前的麻煩實在太多了。

同類毀了,這在鄭允浩的計劃之中,他打算第二天就采取行動,收購同類。這一個月來,環洞的小店麵已經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如今同類已是囊中之物,不久之後,整道街都會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另一邊卻始終沒見尉遲豐有什麽動靜,有天的事情依舊沒有絲毫進展,鄭允浩心內雖急,但又不敢催,唯恐壞了尉遲豐的情緒。

不過這些都不是當前最重要的,目前最需要的解決的是——鐵七!

想到這個鄭允浩就懊惱,他知道警方盯著鐵七的團夥很久了,等的就是他們傾巢而出的機會,這次警方的及時趕到無需多說,自然是鄭允浩的計劃,如白局所講,確實是借刀殺人的妙招,自己不費一兵一卒,坐收漁翁之利——殺絕鐵七、收得同類——一舉數得。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百密一疏,鐵七竟然會在那種環境下逃出生天!

雖說鐵七大勢已去,人手全軍覆沒,但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敵暗我明,實在算不上好的形勢。

尤其是鐵七行事魯莽,是個不要命的家夥,他若存心魚死網破,讓人如何防?!

此中最讓鄭允浩憂心的——便是在中。

隻是不想,這一切來得太快了……

在中幾乎一夜未睡,清早起來,他到俊秀臥室門口遛了一圈,俊秀還在睡,但似乎睡得不大安穩,時不時地翻身。

在中捏緊了手中的東西,突然覺得有點兒不舍,他不知他這一行,要葬送多少人的感情傷多少人的心。

但是在中心意已決,他恨透了自己對於鄭允浩的無能為力,他需要用決心來確認——自己還沒有萬劫不複。

在中又往昌瑉的臥室裏看了一眼,臥室門大敞著,床上沒有絲毫淩亂,他又有幾天沒回來了。

得意失意總是此消彼長,無疑,在中即將失去很多了,但同時,也許也會找回些什麽——比如,淡薄已久的親情……

在中暗自想著,像是自我麻醉一樣,打開了門。

看了眼表,5點半,送奶工應該快來了。

果然,兩分鍾後,在中聽到了從樓下傳來的腳步聲。

“嘿!早啊!”那人剛看到在中時嚇了一跳,但在中幹淨的麵容引起了他的好感,於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招呼。

“哦,早。”在中自然地應答,然後往樓下走。

送奶工沒有多想什麽,接著上樓,就在與在中擦肩而過的刹那,他的頸部後方忽然傳來鈍痛——

“啊……”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聲音,那個可憐蟲就徑直倒了下去。

在中輕巧地接住他,然後把他的製服扒下來,又把他的帽子戴到自己的頭上,最後抱歉地望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出了單元門,在中騎上了安有兩個空箱的自行車,他壓低了帽簷,向黑車的反方向行去。

他的裝扮騙過了鄭允浩的手下,沒有得到任何阻攔,他騎到了漸漸繁華起來的街道。

在中將自行車隨意停在一旁,在路邊等待計程車——他決定親自去趟警局,家裏的電話不能信任,難說沒有被鄭允浩動過手腳。

清晨的陽光格外刺眼,帽子戴到頭上又悶又熱,於是他便摘下來扇風。

迎麵走過來兩個學生,看起來是高中生的樣子,好像是情侶。

在中搖著頭笑笑,“現在的孩子啊……”

兩個人熱烈地爭辯著什麽,女孩子的臉微微紅著,氣鼓鼓的樣子,男孩子卻不依不饒,還是張牙舞爪地說個不停。後來男孩子見女孩子不說話了,立馬也安靜了下來,欠身對女孩子輕聲說著什麽,女孩子還是生氣,一副不理人的神情。

在中不禁莞爾,突然又斂起了笑,覺得這甜蜜爭吵的畫麵似曾相識,很快神色黯淡了下來。

在中低頭看了看手心——存儲卡依舊安然地躺在那裏,有那麽一秒鍾在中幾乎要轉頭回家,可就在這時,一輛計程車開了過來,在在中身邊按起喇叭,在中猶豫了那麽一瞬,攔下了車。

“警察局。”

在中報了地名,然後扭過頭望向窗外。

那對高中生情侶似乎和好了,拉起手說說笑笑地往前走。

在中心裏發酸——鄭允浩,為什麽我們沒有早幾年相遇?我們相遇的時間太差了,差到連讓我們笑著原諒彼此、都不可以……

一路上在中心煩意亂,直到發覺車子開向另一條僻靜的小路時才回過神來,他拍了拍司機的肩,“師傅,我說去警察局。”

沒有回應。

在中警覺地皺起眉,“你是誰?”

“嗬嗬……”一聲陰笑,司機緩緩著轉過頭來,露出泛黃的牙齒。

在中心裏咯噔一下,他將目光從那人的臉上向下移,看到的是——黑漆漆的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