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縣長“落馬”記(1)

王鼎三

小馬怎麽也想不明白,牛縣長這麽好的領導怎麽會落馬呢?以他的觀察和了解,牛縣長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更不貪戀女色,從來不單獨和漂亮女人相處,他害怕產生什麽風言風語,對自己不利。近一時期縣裏又沒有發生過什麽安全事故,連殺人案都沒有發生過一起,再說牛縣長的組織原則性非常強,也不是個輕易就犯上得罪領導的人,那麽像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縣長會因為什麽事情落馬呢?

歲末,荊山縣城,一個有月無風的晚上,雖然寒意頗濃,但是飯後的縣城大街上,一如往常,車很多,人很多,霓虹燈很亮,大姑娘小媳婦的棉裙很短,讓冬季的山城平添了許多靚色。

突然有人說:“哎,聽說縣長落馬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他為什麽落馬啊?”

“不知道。哎呀,現在的官員啊,有幾個屁臭沒有屎?不落馬是僥幸的,落馬是正常的,也算罪有應得吧。”

“聽說牛奮蹄縣長為官還是不錯的,政績也是不錯的,為什麽這樣的人也會落馬啊?是不是跟錯人走錯路了?”

“不知道。為官好,有政績,嘿嘿,難道那就不會是假象嗎?你知道咱們的政協副主席嗎?都說人品好,官德好,平時艱苦樸素,末了怎麽樣?讓親戚辦個小煤礦,自己還是大股東,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一下子死了四五十個人,驚動了上邊,現在把他抓起來了,你聽說沒有?一個政協副主席家裏竟然能夠查出來兩千多萬,奶奶的,嚇人吧!唉,自作自受啊,老婆瘋了,兒子傻了,家破人亡了……”

“也是。沒有出問題的時候吧,都是好人好官,出了問題,那數字都嚇人一跳。你說一個政協副主席就貪那麽多錢,可想縣委書記和縣長會怎麽樣。不過我還是覺得牛奮蹄縣長不像個貪官啊!那麽他是因為啥事情落馬的?養情人?沒聽說過。貪汙受賄?也沒有聽說過!那麽牛縣長到底是因為什麽落馬的啊?難道會是因為搞浮誇?”

“搞浮誇會落馬啊?你真幼稚!大躍進時期出現了那麽多熱衷於浮誇的幹部,你見過幾個因為浮誇問題落馬的?就拿咱們的前任縣長來說吧,縣裏的收入明明沒有那麽多,可人家就要搞浮誇,說什麽我們縣進入全省前二十名了,是經濟強縣了,每年給上邊交十幾個億,可現實又怎麽樣呢?連幹部職工的工資都發不下來,去鄰縣借錢發工資,這前二十名竟然向人家後十名借錢,你說丟人不丟人啊?可結果怎麽樣呢?咱們的縣長到別的地方當縣委書記了,鄰縣的縣長仍然還是縣長,因此我說浮誇隻能成就幹部,不會讓幹部落馬,明白嗎?”

“也是。可牛縣長作風樸實,平時也不是個愛搞浮誇的幹部啊,如果這樣的幹部也會落馬,那就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有人迷信,就不斷說因為對荊山縣地界的龍山無序開發,動了龍脈。動了龍脈是要出問題的。大量的有汙染企業把荊山縣的青山綠水汙染了,天灰蒙蒙的,水髒兮兮的,有人說開放礦山已經動了地氣,動了地氣是要遭報應的。如果說環境汙染,子孫後代要遭受禍害,這還有科學性,難道別人動了龍脈,破壞了地氣,不報應在當事人身上,會報應在關注民生、作風樸實的縣長牛奮蹄身上嗎?也有人說,那是人家前任福分大,神鬼怕惡人,牛奮蹄是善人,因此震懾不住神鬼。小馬不迷信,他不相信這些,也不相信報應會報在一心為公、勤政為民的好縣長牛奮蹄身上。

這一個夜晚,整個荊山縣城都沸騰了,大街小巷無不在議論著牛縣長落馬的事情,消息如同大風助推著沙塵暴,迅速蔓延到縣城的各個角落,然後向鄉下快速彌漫……荊山縣縣政府秘書馬得草聽到牛縣長落馬的消息是在出差歸來剛踏上荊山土地上時,他老婆帶著女兒到高速公路口接他,一見麵就神秘兮兮地告訴他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馬得草是牛縣長的秘書,有幾分帥氣,有幾分書呆子氣,身上還有幾分正氣。他聽到牛縣長落馬這個消息之後頭搖得像撥浪鼓,打死他也不相信。如果像牛縣長那樣一身正氣、艱苦樸素的人都會落馬,那麽他簡直不敢相信誰還是好官,誰還是名副其實的人民公仆。他的第一反應是給牛縣長打個電話,問一問是怎麽回事,結果牛縣長電話關機。小馬的老婆諷刺他說:“你怎麽就那麽沒腦子呢?落馬的縣長手機可能還開著嗎?串供啊!”

“也是啊,我應該問一問政府辦公室主任,看是什麽情況。”小馬喃喃自語。

小馬的老婆瞪他一眼說:“書呆子,我說你是不是弱智啊?牛縣長是不是真落馬,這種話能隨便問別人嗎?真落馬了人家會不會說你是縣長的秘書還幸災樂禍,地地道道一個小人!如果牛縣長沒有落馬,而是從你這裏聽到‘落馬’這倆字,他會怎麽想?啊,原來我這秘書是盼著我落馬,突然發現你原來是個白眼狼啊!”

小馬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覺得老婆參謀得簡直是太對了,自己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看來自己在為人處世上還真沒有老婆老練,一時他有些臉紅。

老婆把小馬接回家之後,小馬在家裏一直焦躁不安,覺得怎麽說現在聽說縣長落馬的消息之後也應該有所表示,於是就對老婆說:“我到政府辦公室去一下。”

老婆拉一下他叮囑道:“到政府辦公室之後,千萬要多聽少說,一定要注意消息來源。”

小馬一邊走一邊說:“好,我記住了。”小馬在走出家門的那一刹那,想到“消息來源”這四個字,又是一個冷戰。在領導身邊工作,該說的和不該說的是一定要注意的。說錯一句話,或者多一句嘴,一旦讓領導認為你是不良的“消息來源”,那就很可能葬送自己的前程。他的前任秘書小羅是前任縣長的秘書,就因為他對自己的老婆說了前任縣長和某某局的女局長關係暖味,他老婆嘴鬆,對同事說了一下,一時間消息不脛而走,後來縣長在證實了“消息來源”之後,雷霆大怒,說小羅是不良“消息來源”的始作俑者,於是乎小羅被前任縣長冷落了,不久後,同時期進縣政府辦公室當秘書的人都提拔了副科級幹部,隻有小羅沒有提拔。教訓,血的教訓啊!小馬拿定主意到政府辦之後,決不從自己嘴裏提“落馬”倆字,決不當不良“消息來源”的製造者。

小馬心事重重地往縣政府走,一路上不斷聽到關於牛縣長落馬的說法,小道消息的版本總是多種多樣的,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的。憂者認為荊山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務實的好縣長,一夜之間突然落馬了;喜者無不說,看我預測得對了吧?又一個貪官汙吏落馬了,哎呀,這年頭能夠經得起糖衣炮彈的人真是太少了。小馬進了縣政府大院,仍然聽到人們在議論牛縣長落馬的事情,連把大門的老李頭都一聲聲長歎:“唉,好端端一個縣長怎麽會落馬呢?真是奇了怪了!”小馬小心翼翼地進了政府辦公室,辦公室裏的日光燈很亮,人很少,隻有兩個秘書在加班。兩個人看見他的時候都有些吃驚,不約而同地說:“你怎麽還……啊,沒事,沒事……”

“我……啊,這個……”小馬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麽該做什麽該說什麽,就不由自主地說:“那個牛縣長……那個……”

“牛縣長,唉……”兩個秘書同時歎息,欲言又止。

小馬害怕自己說漏什麽話,就悄悄退出縣政府的大辦公室,來到牛縣長的辦公室裏。縣長的辦公室和往日一模一樣,並不像被有關部門搜查過,茶杯仍然端端正正放在那裏,裏邊有點剩餘的茶葉,已經長毛了。他習慣性地把杯中的茶葉倒掉,認認真真洗刷了茶杯,然後放歸原處。忽然之間他有些心酸,不知道他這次洗刷的茶杯是不是徒勞,牛縣長還能不能用得到。他是星期一受縣長委托,到外地給荊山旅遊景區辦事的,今天已經是星期五了,沒有想到短短五天時間,荊山縣會發生這麽大的事情。

牛奮蹄縣長上任伊始,不再像他的前任那樣重視發展高耗能、高汙染的企業,而是一改別人的做法,開始重視荊山縣的旅遊產業。荊山縣因荊山而得名,荊山有原始森林,有天然氧吧,有清末民初土匪盤踞的荊山寨,山清水秀,環境優美。牛縣長提出開發荊山縣的旅遊產業之後,馬上就有人說要在荊山寨蓋高樓大廈,有人說在荊山寨蓋大樓是跨時代的神來之筆。牛奮蹄立即反對道:“你們在荊山寨蓋高樓大廈,能比大城市的樓高嗎?能比大城市的樓好嗎?遊客在大城市住慣了高樓大廈,還稀罕到大山裏住樓房?如果這是神來之筆,那麽什麽才是敗筆呢?我建議荊山旅遊區的開發要重視‘農家院,耕作田,紡織圈,土匪欄’這些方麵的建設。”

牛奮蹄的具體解釋是:住農家院,感受田園風光,有新鮮感吧?讓旅客自己扶犁耕地,搖耬撒種,拿鐮收割,有新鮮感吧?讓女旅客嚐試一下紡花、織布、刺繡,有新鮮感吧?我們的荊山寨是遠近聞名的土匪寨,而且咱們這裏的土匪還被稱為義匪,當年他們有嚴明的紀律,決不濫殺無辜,每月都舉行騎馬、射箭、比武賽事。如果讓遊客到荊山感受一下土匪文化,有沒有新鮮感呢?牛縣長這麽一說,荊山人茅塞頓開,嘖嘖稱讚。之後用了兩年時間,花了不多的錢,就把荊山風景區給弄得非常吸引人。當然,牛縣長平時吃住都在荊山上,那種真抓實幹的精神讓全縣幹部群眾十分佩服,都說荊山人可算遇到了一個好縣長,如果他能夠在荊山主政十年,那簡直就是荊山人民的福氣……小馬怎麽也想不明白,牛縣長這麽好的領導怎麽會落馬呢?以他的觀察和了解,牛縣長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更不貪戀女色,從來不單獨和漂亮女人相處,他害怕產生什麽風言風語,對自己不利。近一時期縣裏又沒有發生過什麽安全事故,連殺人案都沒有發生過一起,再說牛縣長的組織原則性非常強,也不是個輕易就犯上得罪領導的人,那麽像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縣長會因為什麽事情落馬呢?小馬思考著這些空穴來風的事情,呂副縣長突然推門進來,看了看小馬說:“是你啊小馬,我以為是牛縣長沒事了,來辦公室裏加班,原來是小馬在啊!你沒有去看牛縣長啊?”

小馬脫口而出:“牛縣長有事了嗎?”

“是啊,有事了,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真不知道啊!”

呂副縣長搖搖頭歎道:“意外,真是意外啊,讓人意想不到。哎,小馬,你這個秘書是怎麽當的?這樣可是不稱職的啊!”

小馬聽呂副縣長這麽一說,心涼了半截,看來此前聽到的縣長落馬的消息也許是真的,可能牛縣長真的落馬了。

呂副縣長忽然說:“牛縣長在這邊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見他愛人露麵呢?應該讓他愛人來一趟的。小馬,你和司機小楊趕緊去市裏接一下吧。”小馬答應著離開牛縣長的辦公室,呂副縣長也下了樓。這呂副縣長是土生土長的荊山縣人,也是縣委常委,在縣政府這邊是實際的二把手,牛縣長隻要不在家,縣政府的工作則由他主持。牛縣長不是荊山縣的,原來是市農委的科級幹部,下派到荊山當了副縣長,然後升任副書記,又在原縣長調任鄰縣縣委書記的時候接任縣長。他愛人是市旅遊學校的教授,隻有一個女兒在北京上大學。小楊是牛縣長的司機,和小馬平時形影不離,像一對鐵哥們兒。小楊愛說葷段子,愛傳馬路消息,為此牛縣長給小楊取了個綽號叫“味精”,意思是調味品。的確,在每一次出長途的時候,車上無聊,小楊總能無話找話,把苦悶的旅途弄得非常活潑。記得小楊曾經說過一個葷段子:某局長養了小蜜,喝酒後沒有回家,而是在小蜜處過夜,老婆一直打他手機,小蜜想叫他接又不情願,想關手機又知道領導幹部的手機一般不能關,情急之下就硬著頭皮接過來說,您好,你撥打的用戶已喝醉!第二天局長見到老婆,老婆罵道:酒鬼,你喝醉連服務台的小姐都知道了啊!小楊的葷段子逗得牛縣長哈哈大笑。

小馬下樓來到縣政府大院裏,小楊已經在等著他,看來是呂副縣長已經安排好的。上了車,小楊一反常態,今天一路上不說一句話,好像也心事重重的樣子。這讓小馬的心情也愈加沉重了,他本來想在路上問一問“味精”,看牛縣長到底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會落馬,可是小楊不說話,他也不想貿然問那些敏感問題,害怕當不良消息的來源。

不過小楊還是沒有忍住,隨口說:“聽過縣長免職的葷段子沒有?”

“沒有,你可以說一說。”

小楊笑著說:“一個縣長因為安全事故被免職了,氣成了植物人,被送到醫院,醫生診斷後說:給他念個官複原職的通知興許就好了。縣長的妻子想:既然要念,幹脆念個廳長,讓他高興高興。哪知縣長一聽挺身而起,大笑氣絕。醫生非常惋惜地歎道:不遵醫囑,擅自加大劑量,出現嚴重後果了。”

小馬不知道小楊為什麽會講關於縣長的葷段子,也不好問,自己不說些什麽又覺得不合適,隻好也講葷段子:“某地一縣長帶著辦公室主任出差,在火車上放了一個臭屁,說是辦公室主任放的,辦公室主任急忙說自己沒放屁。縣長很生氣,回去把辦公室主任免職了。辦公室主任不明白,問縣長說自己又沒有犯錯誤,為何免自己職?縣長說:‘你屁大的事都不能攬,要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有啥用?’”

小楊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小馬說:“小馬,你是從來不講葷段子的,今天是怎麽了?”

小馬打了個寒戰說:“我……我這不是怕你寂寞嘛!”

小車到了旅遊學校家屬區,小馬才給牛縣長的愛人劉教授打了個電話:“劉教授,我和小楊來接您去荊山,你在哪裏啊?”

“我在家裏啊,我已經接到呂縣長的電話了,你們來家裏吧,我正好要帶一些東西過去。”小馬接到劉教授的電話,就和小楊上五樓來接劉教授。

牛縣長的家,和眾多市民的家沒有什麽兩樣,家裏的擺設幾近簡樸,但很整潔。劉教授是個很有學者風度、很愛幹淨的知識女性。見了麵,劉教授用手促一下眼,開始埋怨牛縣長:“我說這個老牛就是一頭憨牛嘛。平時工作事必躬親,還愛出那麽一點風頭,現在怎麽樣?到底出事了吧?他也是五十多的人了,你說怎麽會那麽不知道自愛呢。”

小馬覺得無法接劉教授的話茬,小楊笑著說:“嫂子,其實也沒什麽,這個事也不怨牛縣長,純粹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意外,意外啊。”

“不說了,不說了,走吧!”小馬和小楊幫劉教授提了東西下樓,小車出了旅遊學校一路向荊山方向駛來。

路上,劉教授問小馬:“小馬,老牛出事的時候你在場嗎?”

“嫂子,我沒在場,我是牛縣長委托出差的,星期一就出去了。”小馬一直到現在仍然不知道牛縣長落馬的具體原因,為此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在場,嫂子。”小楊說。

“到底是怎麽回事,傷得重嗎?”劉教授很不高興地問。

“傷得不重,事情是這樣的,荊山寨從內蒙古買回來幾匹馬,平時也挺溫順的,牛縣長說是騎上馬試一試,結果對麵的一個山頭突然山體滑坡,馬受了驚,牛縣長就落馬受傷了。”

劉教授很不高興地說:“他以為他是年輕人啊?逞能,這就叫瞎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