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而複生

雲瀾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頭部和胸部紮著厚厚的繃帶。

“醒了醒了。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雲瀾隻能睜開眼,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不能動,一動就痛得受不了。

映入眼瞼的這個欣喜著的、忽閃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的臉,是方芳,自己的秘書。

手機響,方芳接聽電話。

“紀董事長,大劉已經醒了,估計再有兩天,就可以度過危險期了。對,我在這,您放心,有事我會及時向您匯報。”方芳興奮的語調一轉,聲音變得壓抑地說:“董事長,您節哀順變,我現在不能到雲瀾姐姐的靈前向她告別,等大劉的傷好一點,我就去看她。好,再見。

方芳的這通電話讓雲瀾聽得糊裏糊塗,方芳怎麽看不見呢?我不是在這兒躺著呢嗎?你怎麽說我死了,還給我設了靈堂?大劉?大劉是我的司機,他怎麽樣了?

“大劉!你認出我了嗎?醫生還說你腦中顱骨內陷,壓迫了你的神經,你可能會成為植物人,你等著,我去叫醫生。醫生!他醒過來了。”

方芳邊擦著激動的淚花邊向屋外跑去。

她管我叫大劉?我是大劉?雲瀾恍忽記起自己如夢如幻中,與那個‘神’的對話,難道一切都是真的嗎?當時的事情不是幻覺?

雲瀾費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抬起自己的左手(右手上纏著繃帶),那是一隻粗大的手,眼淚流了下來,她已經全明白了。

我已經‘死’了,這不是我的身體,這是我借用了大劉的身體。

夢中‘神’告訴她,司機劉天來要當三年的植物人,所以借用他的身體,讓她寄宿在其中,能夠讓雲瀾延長三年的生命,而這種偷梁換柱的辦法是很危險的。但是因為雲瀾和他(神)的極為深厚的因緣,他不計一切後果這樣做了。而因此會改變的一些宿命,是要記在雲瀾的身上的,是罪是罰,是善是惡,一切要靠雲瀾自己把握,自己承擔了。

她想起自己當時答應了‘神’三個條件。

一直以來接受的是唯物主義教育的雲瀾,終於接受了這個世界有神鬼的事實。自己能夠意外的在死後仍然回到人間,是福?還是禍?三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1095天,多麽寶貴的時間,雲瀾要用倒計時來好好地算計這些天,應該怎麽過,怎麽有價值。

不一會,醫生護士來了一幫。醫生仔細檢查了她(他)的身體,翻眼皮,刮腳板,忙乎了半天。

這是幾個手指?

三個。

五個。

“他很清醒!”

雲瀾閉上眼睛。她不再理睬醫生的實驗。

“奇怪?他的腦部損傷那麽嚴重,竟然還能保留清醒的意識,簡直不可思議……”

“這是比較特殊的個案,護士要嚴密關注他的情況。防止再有意外發生……”醫生在對護士做詳細地交待。

雲瀾的腦子裏浮現出大劉的模樣:小夥子長得挺壯的,隻有23歲。因為他個子長得高(190mm),公司裏的人都管他叫大劉,他的名字叫劉天來。

記得去年紀戰武看我工作太累,一定要給我找一個好的司機。按他說法,所謂的好司機就是既能跑前跑後地為她做事,又能在應酬的場合照顧她(說白了就是幫助她喝酒)。所以秘書方芳在報紙上登的招聘條件上注明第一個要求就是忠實可靠。沒想到,這個廣告一登出去,前來應聘的人快把辦公樓給擠塌了。到現在我還記得在那次招聘會上第一次見到劉天來的情景……

那天我躲在辦公室裏,告訴方芳,讓她負責把關,等到剩下10個左右的人選的時候我再出去麵試,其它的人,我就不看了。

方芳的工作量夠大的,也許是因為見了太多人,脾氣也大了,為也壓不住了,就聽見她的女高音大嗓門在喊:“我們公司招的司機,不是純粹的司機,是要有多項特長的,要求最低也要大學專科畢業的學曆!你才高中畢業,沒有報名的資格!”

沒想到對方根本不買她的帳,聲音比她還要大:“小姑娘,你們在報紙上登的要求講得很清楚,需要的司機第一條就是要忠誠!知道不知道什麽叫忠誠?你是秘書吧?你以為隻有像你這樣長得漂亮的女孩,像個花瓶一樣擺在那兒就是秘書了嗎?告訴你,我是最合格的司機,誰要是慧眼識真金,聘請我當司機,那是他的水平高。”

“噢?招了你,就是水平高?你這人可真是厚臉皮。”方芳顯然對他的諷刺心髒小姑娘的稱謂非常之不滿,言辭愈加激烈。

聽到方芳爭吵的聲音很大,有點好奇,我就走出辦公室,在一旁觀望。

隻招一個司機,沒想到來了那麽多人,公司大廳裏擠滿了來應聘的人。

那個大個子長得挺精神,臉上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鼻直口方,肩闊腰圓,一看挺拔的站姿就是在軍隊受過訓練的。憑我的直覺,眼睛這樣明亮的人內心也一定是很坦誠的,人們都把眼睛比作心靈的窗口嗎。我對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就走過去說:

“你說說,如果你做司機,你會怎樣做?”

我用一個手勢止住方芳剛要說出的話,用很平和的語氣問大個子。

“我?”

“對!你!”

“我應聘做這個司機,可不是僅僅是給領導開車的司機!我第一是做勤務兵跑腿辦事,第二是當警衛員貼身保鏢,第三是當可以駕駛各種車型的司機,第四是當可以操作電腦辦公的文秘,第五是在應急情況下做炊事員,不僅會做菜,而且酒量非常大,關鍵時刻為領導打酒官司,保證讓對手趴下!”

大個子說到這兒,引起所有人的哄然大笑。

“這些你都會?”

大個子一個立正,手舉起來,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報告首長,保證完成任務!”

“方芳,錄取他!”

大劉又是一個標準的軍禮說:“謝謝首長!”

“如果你不能做到你剛才說的那樣,我可以馬上解聘你!”

我轉身就走,身後哄鬧的場麵一陣肅靜,接著就像炸鍋一樣亂了,因為所有來應聘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機會已經沒有了。

方芳仍然不待見地對大個子說:“別叫首長,她是我們的總經理。”

身後又是“啪”的一聲說:“謝謝總經理。”

我回過頭,看見大劉還是做著標準的軍禮,於是說:“方芳把車鑰匙給他,我馬上出去開會。你叫劉……”

“報告總經理,我叫劉天來。”

隻憑直覺,我錄用了他。而他的工作果然出色……

屋子裏安靜下來,那些醫生護士都走了。

雲瀾聽見方芳細語喃喃地在耳邊輕聲說著:“大劉,醫生說你的頭部傷最重,顱骨粉碎狀內陷,一送進醫院,醫生就為你做了開顱手術。手術做了8個小時呢!本來以為你一時醒不了,可能要做植物人了,沒想到你還真有運氣。你的腦袋要是沒有問題,身體上的傷就會很快好起來。醫生說你隻是肋骨斷了兩根,額頭被玻璃碎片刮了很多傷口,胳膊骨折了,好在都是皮外傷,看來你是吉人自有天佑。雲總的運氣就沒有你好了,她沒有係安全帶,從車門摔了出去,人都……咳,當時就……雲總多好的一個人啊,她平時不愛笑,其實心裏特慈祥,對我們這些下屬可關心了。她那麽漂亮,那麽有氣質,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大劉,你是怎麽開的車?怎麽就被人攔腰撞上了?那輛肇事的車居然逃跑了,哼!一定得找那個車的司機,非把他打殘了不可!混蛋玩意……”

方芳一邊哭一邊罵,把肇事司機的祖宗三代所有女性都數落上了。

方芳大學畢業一參加工作,就當了我的秘書。今年應該是24歲,她人其實挺善良,但就是嘴巴不饒人,是那種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越是熟的人,她越是厲害,有時候開玩笑會把人鬧得下不來台,如此鬧個一兩次,知趣的人就不敢跟她開玩笑了。不過厲害歸厲害,在工作上,誰也挑不出她什麽毛病。

雲瀾心裏歎口氣:唉,知道自己死後,別人是怎麽懷念自己的,這滋味還真不好受啊。古代的莊周詐死考驗妻子是否對自己不忠,那辦法可真夠陰險的,結果把自己的妻子害得懸梁自盡。現在聽著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感覺怪怪的,鬱悶啊!又有誰會知道自己已經改頭換麵跑到大劉的身體裏了呢?

雲瀾內心裏極力地調整著自己,她明白自己有了三年的時間,這三年的時間裏自己要安排好身後的一切事,當然首先要適應自己的身體,男女身體的互換是聞所未聞過的事情,而這天下第一的奇事讓自己給碰上了。她摸著自己的身體,漸漸地熟悉他,熟悉這個暫時屬於自己的男人的身體。

正在雲瀾閉著眼睛,用心地感受著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忽然一不留神走進了一個黑黑的隧道,說是‘走’其實是不對的,可是不用這個字的話,其它的字也說不清楚,‘溜’‘滑’這些字都不恰當,就是‘走’進去的!

雲瀾往裏麵走了很久,黑黢黢的隧道有種壓抑的感覺,不一會兒就覺得很累,怎麽這麽長,走不到頭嗎!我出去吧。

隻這麽一想,雲瀾就出來了。

咦!自己明明就躺在床上,哪兒也沒去呀,怎麽會有那麽怪異地感覺。她睜眼看了看周圍,方芳這會兒不在屋子裏。我剛才是怎麽了?再試試看。

雲瀾並上眼睛,又像剛才那樣沉入自己的身體裏,進入那種狀態,似睡非睡,意識非常清醒,但是忽悠一下,又進去了。這次雲瀾可以肯定地說,真的是走進去了,走進那個長長的黝黑的隧道。

不管怎麽走,心裏下了決心一定要走到底,可是還是沒有走到頭,她的意誌力終於到了支撐不住的時候,不由自己的又產生了出去的念頭,於是,雲瀾又出來了。

以後的每一天,雲瀾都反複地做這個練習,她覺得自己一次比一次走得遠,可是那個隧道還是走不到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固執地做這件事兒,也許是躺在床上沒有事兒幹,終於找到了這麽一件好玩兒的事兒吧。其實,雲瀾知道不是這樣的,她隱隱地覺得,那條隧道的盡頭應該有什麽自己希望的東西。

曾經經曆過死亡的她現在已經能夠非常準確地說,那種走進隧道的感覺,就是自己的神識最真實地感覺。她曾經在死亡以後在天上飄,沒有身體,卻能夠有各種感覺。身體雖然沒有了,但是她卻仍然存在,她因此知道神識和身體是各自獨立的。身體就像是一件衣服,雲瀾現在穿著劉天來的‘衣服’,外形就成了他。可是自己的神識在劉天來的身體裏,熟悉著他的每一個部位,那麽也應該知道劉天來身體裏的這個隧道是怎麽回事!

她猜想自己的神識的力量可能比較弱小,所以無法走得更遠,而經過鍛煉以後,她的力量會逐漸增強,其實她知道自己已經是越走越遠了。不!準確地說,應該是離自己的目標越走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