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幸福距此隻有咫尺(3)

一出門,喬母就嘀咕上了,“這男人,什麽意思嘛。他什麽人嘛,真是。”

喬舒心平氣和地說:“媽,別忘了,哥不在了,霖姐她應該有她的生活。”

喬母愣住了。

這道理誰都懂,可擱在誰身上,都覺得難以接受。

回家的路上,喬家父母始終未發一言。

周臻書嚐試著先打開幾個話題,無人響應,最後也隻得乖乖閉嘴。

把父母送回家,喬舒突然說:“臻書,帶我去馨香園吧。”

周臻書微微一驚,答:“好吧。”

他先是到24小時便利店購買了大堆東西,對喬舒解釋道:“園裏什麽吃的都沒有,隻好自行預備。”

喬舒頭抵在座椅上,疲憊得不願開口。

抵達馨香園已經淩晨三點。

喬舒猶不肯睡,長久地坐在窗邊,遠處的湖麵在漸次泛白起來的晨光裏蕩著微波,青草像是比上次更為蔥鬱了,白色的窗幔不時被風吹起,撲到她身上來,又退開。

周臻書在她身邊屈膝半蹲下,手掌抓住她的,貼到自己臉頰上,“你怎麽了,舒舒?”

喬舒說:“打電話給婆婆,說我身體不舒服,等元宵節再去陪她老人家好嗎?”

周臻書溫和地答:“好。”

他願意答應她任何,隻要她快樂。

她垂下眼簾,“我好喜歡馨香園。”

他說:“我把它買下來送你。”

喬舒被逗得笑起來,“嗬,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要天上的月亮。”

他認真地說:“等我有空了去摘下來給你。”

她伸手彈他額頭,嗔道:“越來越喜歡胡說八道。”

他留意到她手機嘀嘀兩聲,於是提醒她,“好像有電話。”

喬舒拿過手機,發現是陳霖發來的短信,“對不起。”

多麽言簡意賅的三個字。

喬舒的手輕輕顫抖起來。

果然。

這孩子失去得多麽蹊蹺。

她再沒有婦科常識也知道,胎兒此時在母腹中應該處於穩定生長期。若隻輕輕一摔,斷然不會導致如此嚴重後果。她清晰地記得喬楠家中,盡數高檔防滑地板。想摔上一跤應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她真的打了退堂鼓。雖然是一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但終究是一個離開了的人。她犯不著為一個離開的人賠上自己的後半生。當失去他的悲痛漸漸變淡,新的戀情步步逼近,她心裏的天平終於失衡。

喬舒流下淚來。

周臻書也猜著幾分,淡淡說:“人各有誌。”

他摟緊她,“哭一會兒就好。”

喬舒淚眼迷蒙地看著他,喃喃說:“你看,哪裏有天長地久的愛?根本不可能。”

他被她的神情蠱惑了,低下頭輕輕吻住她,“等著瞧好了。”他說。

她想推開他的。

但是沒有。

她需要一點安慰,一點迷醉,最好能讓她什麽都不想。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縱容自己。管它天明地暗,又抑或是否春暖花開。

許盼晴的婚禮訂在農曆十二。

喬舒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跟周臻書說了一聲,許盼晴的婚禮以七五折價格訂下全東大酒店,許盼晴很是高興,與喬舒偷偷說:“聽說貴賓折也不過八八折。呀,舒舒還是你麵子大。”

隻可惜婚禮當天竟然下起毛毛雨,原本打算在室外進行的婚禮隻得臨時改在室內。許盼晴有點悶悶不樂,但室內場景也被布置得如夢如幻,多少挽回了她的心情。

喬舒遠遠地看著她。

天氣尚寒,她卻穿一襲半胸婚紗,露出瘦弱的雙肩,美是美,喬舒卻替她打了個寒噤。

幸好行禮結束,新郎立刻拿來大衣,體貼地替許盼晴披上。許盼晴回過頭,衝愛人微微一笑。

安筱帶著佳佳前來。佳佳穿一襲粉色裙子,腳踏粉色長靴,頭上戴一粉色發箍,漂亮驚人。

喬舒一顆心完全為她折倒,抱住就不肯撒手,“啊喲,這麽漂亮,可愛死了!”

安筱好笑,“這麽喜歡孩子,自己生一個唄。”

喬舒笑而不語。

安筱正色道:“說真的,你的意思,是不是選擇了周臻書?”

喬舒辯解:“哪有。”她目光閃動,“我並不想嫁給他。如果可以,就目前這樣吧。”

安筱失笑,提醒她:“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如果不達目的,自會另尋目標。你還真是天真。你不肯跟他結婚,想跟他結婚的人多的是。”她皺皺眉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喬舒同學可是信奉相愛就在一起的原則的。你明明喜歡他。”

喬舒淡淡道:“以前不懂事。”

安筱嘀咕:“就沒見你懂事過。”

喬舒猶豫半晌,輕聲說:“安筱,我懷孕了。”

她終於買來試紙,果然,她懷孕了。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她仍然驚惶不已。

安筱大吃一驚,“啊?”她緊張起來,“我跟你說,那你這個婚更是非結不可了。不管怎麽樣,要替孩子想想啊……”

喬舒賭氣道:“如果是為了孩子,我寧可不結!”

安筱氣得蹬腳,“哎呀,跟你就是說不到一塊!”

喬舒別過頭,低聲囑咐:“別告訴任何人。”她狠狠地捏一捏安筱的手,“不許說。”

安筱歎息,“隨便你。”

她真是拿她沒辦法。記憶裏喬舒永遠這副模樣,表麵柔順,其實骨子裏倔強如牛,認定的事就一頭栽下去,不肯回頭。當年與夏景生戀情初露端倪,安筱也費盡口舌,百般相勸,可喬舒固執地認為,真愛無罪!她奮不顧身,直至粉身碎骨。偏偏她又不懂吸取教訓,匆忙與周臻書結婚之時,安筱又苦口婆心相勸,“你不愛他,不用為著結婚而結婚。”她依然不聽。

她沒有一次聽過她的。

又或者,注定了,每個人的人生隻能自己一一挨過來,痛也好,悲也好,自己經曆了才算數。別人說的,也許是金玉良言,但自己如果沒有頭破血流,又怎肯相信。

婚禮結束,喬舒去商場。

新來的小姑娘姓胡,是小韋的表妹。小韋沒說錯,果然也是個誠實的好姑娘,非常勤快,對一切都很感興趣,才來沒幾天,喬舒就聽小潘說她報了個會計速成班。

喬舒到商場的時候,小胡就捧著厚厚的會計學在苦讀。看到喬舒便禮貌地站起來叫一聲:“舒舒姐!”

喬舒不由得感歎,“小潘,你也學習學習小胡嘛。”

小潘理直氣壯,“我隻打算嫁個金龜婿,比讀再多書都管用。”

喬舒被嚇住了,一陣狂咳。

小潘捂著嘴笑,“我隻是說出了事實。”

她手裏拿著手機,不停地像是在發短信。喬舒奇怪起來,“已經找到金龜婿了?”

小潘答:“正在找。”她把手機遞過來,“我在玩微博。加了某家交友網關注。”她看一眼喬舒,“舒舒姐,你開博了沒,咱們加一下好友啊。很有意思的。”

喬舒嘀咕道:“有什麽意思?”

她上網的時間不多,也不熱衷玩博客,覺得那些都是浪費時間之舉。有那時間,多掙點RMB才是正經。

小潘說:“舒舒姐,你OUT啦!”她不由得蹦出一句流行語來。“現在這年代,信息就是金錢。交流就是宣傳。別的不說,你開個微博,三天兩頭地宣傳小魔女,什麽新品動態,什麽活動信息,然後再來點有獎轉發,嘖嘖嘖,小魔女至少就要增加幾成新顧客!”

小潘又強調說:“真的很有意思,有時候竟然會碰上多年不通音訊的朋友。真奇妙。”

喬舒聽傻了,心中不由得一動。

小潘很是不滿,放肆地說:“明明年紀不大,怎麽死氣沉沉,像足老太婆!”

喬舒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結果喬舒當晚回到家裏,立刻就上新浪注冊了一個微博,順勢把小魔女的新品貼圖發送。一晚上陸續有人加她關注,她也搜索了好些感興趣的加為自己的好友。

在搜索過程當中,她一時興起,分別打入了周臻書和夏景生的名字。周臻書的搜索結果為:很抱歉,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微博!但非常意外地,夏景生的搜索結果竟然跳出來一個。

喬舒心跳一下,打開來看,發現,此夏景生竟然真是彼夏景生!他隻開了微博,並沒有開通博客。喬舒仔細看了一下日期,應該是離開N市之後開的。

他自己表述為:為不讓朋友失去我的消息,特開此博,以饗朋友。

最近一條微博昨日發布:已回到香港,入院進一步檢查。內心著實忐忑,是生是死,隻能空等。

喬舒不明所以,隻好倒回去細看,良久才發現上周他發過簡短一條:陸續高燒,疑染上某傳染病。據說此病生還機率非常之低。

喬舒立刻拿過手機,撥打他電話。

關機。

喬舒趕緊搜索各旅行團信息,恰好有家旅行社組團去香港,出發時間兩天後,宣傳語正是:香港過元宵節!

喬舒把旅行社電視號碼記下。

想想還是給夏景生的手機發了條短信,“你好嗎?見字速回我。”

做完這一切,她猛然發覺,原來,她還關心著這個人。他離開不過才一月,時間尚短,她還沒來得及辨別自己對他是否想念。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人,不知不覺已滲透到她的生命,她即便不想起,也永遠不會忽略與忘記。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給旅行社打電話,因為她報名報得太晚,旅行社猶豫著大概通行證可能不一定辦得下來,喬舒立刻就急了,“我男朋友在那邊,元宵節沒法回來。你們幫我想想辦法,我願意多交點兒錢!”

說到錢,旅行社就妥協了。下午喬舒趕到旅行社,把錢交了。心裏籲口氣,就等著第二天傍晚出發了。

傍晚時分,周臻書打了個電話來,說是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明天就可以回老家。

喬舒心裏咯噔一下,這才想起來,她答應了周臻書,陪他回老家過元宵節!

說不為難是假的,最後還是咬咬牙撒了個謊,“那個黃蕾蕾有消息了,我明天得和安筱走一趟。你跟婆婆說一聲,咱們改天再去看她,好嗎?”

她查過夏景生所患之疾病,如果診斷結果確實,死亡概率是九成九。換句話說,這個春節,夏景生是獨自一人躺在醫院裏,等待命運的宣判。或生或死,無人問津垂憐。

喬舒安慰自己,“他需要一點安慰和鼓勵。我見他一麵就好。”

想到他有可能死去,從此以後,她的生活裏再不會有這個人的存在。不,她的生活裏有沒有他倒不是最重要的,隻要他活著,活得好好地,哪怕不過是在她的生活之外,她也安之若怡。但事實是,他有可能從這世界消失,想到這個她心裏便驚怕不已。那種蒼茫感,就像當初驀然失去了喬楠。

關於黃蕾蕾,周臻書也知道個大概,喬舒抬出這事來,周臻書雖然不太高興,卻是不好發作。隻得訕訕問道:“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喬舒說:“最多兩三天吧。”

她不習慣說謊,恨不得趕緊收線,於是說:“先這樣。安筱來了,我回來後再聯係你。”

就這麽著,喬舒離開了N市。

旅行社的路線是先從N市飛深圳,再從深圳去香港。N市距離深圳並不遠,也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航程。可恨的是飛機晚點,六點的飛機硬是到九點才起飛。

抵達深圳已經晚上十一點,住進酒店喬舒就忙不迭地打開筆記本上網。夏景生的微博沒有更新。

喬舒有點失望,但想想明天就能到香港,隻好自我安慰,他不會有事。

半夜兩點,手機突然刺耳地響起來,喬舒自夢中被驚醒,趕緊跳起來,手機屏幕上閃現著三個字,“夏景生。”

喬舒欣喜若狂,趕緊接起來叫一聲:“景生!”

夏景生在那頭顯得很是開心,“舒舒!”他沒想到她在關注著他,這讓他心裏既溫暖又感動。

喬舒急切地問:“你怎麽樣?”

夏景生說:“沒事。別擔心,診斷結果出來了,我沒事。但南非那邊的工作暫時不能參加了。我剛回到N市。”

喬舒“嗬”地一聲,一顆心落了下來,“你回到N市了啊。”

夏景生說:“嗯,老同事親自前往香港接我。手機沒電了,剛充上,一開機就看到你的短信。本來想明天再給你電話,但是,我等不及了。”他停頓一下,真誠地說,“舒舒,謝謝你!謝謝你還記得我。”

喬舒無聲地笑了笑,“你沒事就好。”

夏景生體貼地說:“好晚了,快去睡吧。”

喬舒答:“好。”

哪裏還睡得著。

天剛蒙蒙亮,她便不辭而別,顧自去車站買張開往N市的車票,一路晃蕩著,在中午十二點趕回了N市。

一下車她就給周臻書打電話,周臻書大概已經離開N市,手機轉入小靈通秘書。

不知為何,她一下子便像被抽走了骨髓,整個人軟得不想動彈。整個下午她又試著撥了幾次周臻書的電話,依然是處在小靈通秘書狀態。

她隻好安慰自己,等他回來,看到信息,會給她電話的。

母親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詢問她是不是跟臻書回老家看婆婆去了,她不敢明說,隻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母親也未起疑,閑閑地囑咐了她幾句便掛了電話。

母親的電話剛結束,夏景生的電話打了進來,“舒舒,一塊吃晚飯?”

喬舒其實並不樂意答應他的邀請。她對他的關心,並不是為著要與他的更近親密。她隻需要與他的遙遙相對即可,那一點隱諱的,對他的關切,隻是為了對從前自己曾交付的真心有個交待。

但獨自呆在這房裏,確實寂寞。

窗外的天空將暗未暗,已然偶爾有煙花升騰,隨著“噗”的隱約聲響,煙花便坦坦然在空中飛散開來。

喬舒便答應下來,“好。”

他帶她去“皇朝大酒店”。

這酒店她聽說過,卻從來沒去過,據說是城中名人巨賈最熱衷捧場的地方,當然消費標準也不是一般地高。

喬舒便有點不安,“太破費了,沒這必要。”

夏景生說:“不,有必要。”

他覺得其實自己並不算奢侈,因為隻訂了大廳一側的那種小小茶水間。雖然在皇朝,生意好得連最多隻能容納三四人的茶水間也常常爆滿,恰逢如此佳節,如果沒有一點關係,提前三天也訂不到位置。

小小茶水間裝修得甚為精致,並不因為其小便簡單打發,穿著大紅旗袍的服務員在屋角輕輕燃上薰香,又緩緩垂下落地玻璃窗的珠簾,微微躬個身,這才退了出去。

音樂聲像是無處不在,卻又隱隱約約,有點像將明未明的清晨,有叮咚的細雨突然輕輕撲打至窗欞,讓人心底漸次澄明寧靜。

夏景生說:“要不要喝一點酒?”

喬舒搖搖頭。

夏景生微微一笑,“你好像很緊張。”

喬舒臉紅了一下,分辯說:“哪有。”

菜陸續上來,夏景生說:“先吃飯。”

可是喬舒沒胃口。

事實上她整個人心不在焉。

夏景生看著她,“你怎麽了?”

喬舒眨眨眼睛,“沒什麽啊。”

夏景生歎息一聲,“我本來以為,走開遠一點,心靈就會獲得平靜。我又以為,如果我們有緣,即便分開多久,也會再重逢,會有再次開始的機會。但這場虛驚,當我躺在床上,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時候,我突然後悔了,我還有很多話沒有來得及對我心愛的姑娘說,我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和她一起做,比如,一塊看一場電影,又比如,一起在深夜裏散步……”

喬舒抬起頭看他,眼裏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在醫院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祈禱上天,請不要這麽早就讓我離開。請給我一次機會,我要和我愛的姑娘在一起。”

他熱烈地看著她,“舒舒,嫁給我,好嗎?”

她沒想到他會向她求婚!

幾乎是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她驚慌得差點打翻湯碗,“景生……”

他不容她退避,“給我一個回答。”他的聲音變輕起來,“人生苦短,人生又變幻莫測,在這一秒,我們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所以,舒舒,如果願意,就別再猶豫。”

喬舒深吸一口氣,努力向夏景生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景生,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惜,我不能夠……”她的微笑變得迷茫起來,“我也是花了很久時間才確定,我愛的是誰。我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她站起來,“我去洗手間。”

她幾乎有點慌不擇路地逃出茶室來。

才走到長長的甬道口,便看到幾個人迎麵走來,為首的其中一人,正是周臻書。

他們都穿得很正式,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一場商業應酬。周臻書一邊走著,一邊和身邊的男人微微低語。

喬舒愣住了。

身後夏景生趕了出來,“舒舒!”

周臻書的目光看過來。

他看到了她,又像是沒看到她。

夏景生趕了上來,微微喘著抓住她的手,懇求地說:“舒舒……”

下一秒,他也看到了周臻書,身子不由得挺直起來。

周臻書的目光依次在他倆臉上掠過,然後,禮貌地展開一個微笑,“兩位好。”

夏景生也微笑起來,“你好。這麽巧。周總真是個大忙人,連過節也不閑著。”

周臻書簡短地答:“是有點忙。”

他的目光沒有再落在她身上,他微微晗首,“兩位慢用,先走一步。”

他禮貌得無懈可擊。

喬舒咬緊嘴唇。

他應該看到了信息,知道她給他打過好幾通電話,他應該明白,那其實就是她的一種歉意表達。但他選擇了置之不理。他在生她的氣。為什麽?她想不通,她明明有充分的理由。

淚水已經不聽使喚地衝進眼眶裏來。

她覺得自己好糗。

原來現在的她,已經不能承受他的疏離與冷淡。

夏景生靜靜地看著她,一顆心抑製不住地下墜,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愛上他了。”

她受驚似地抬起頭來。

他唇邊綻放一絲淡淡的微笑,眼神卻無比憂傷,“原來,你愛上他了。”

他一直對她信心滿滿,無論她遇上什麽人,她總會回到他身邊,與他在一起。她是他的,她不會愛上別的人。

事實是,她真的不再愛他。那個從前涎著臉每每向他討要一個擁抱的女孩,再也不愛他。

她輕輕拂開他的手,冷靜地看他一眼,“我走了,景生。”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去,輕輕推開玻璃旋轉門,刹那間與夜色融為一體。

喬舒打個車,去了周臻書的家。

他顯然已經回家了,她站在樓下,能看到熟悉的那扇窗亮著燈光。

她拿出手機,撥他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他終於接了電話。

她問他:“怎麽不給我電話?”

聲音是怯弱的,因為知道,這一次,是自己應該說抱歉。

周臻書的語氣很客氣,他說:“我有點忙。”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理由。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臻書,你怎麽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子低聲下氣過。從他們離婚的那一天開始,她在他麵前,總是不自覺地飛揚跋扈,是他,率先低下頭來,處處忍讓她,她到現在才明白,他對她,比她對他要好得多了。

聽到喬舒這麽一問,周臻書差點就忍不住眼淚了,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曾經想要把我的真心全部給你,哪怕最初,我有許多過錯,但後來,我是真的,真的想要與你重新來過,我真心想要嚐試著好好愛你,喬舒,可是你不信任我。不不不,你根本不稀罕。我努力了,可你卻不肯用心。我想,好吧。那就這樣吧。想想其實也不過這樣,**,總要你情我願才來得有意思,剃頭挑子一頭熱,果然是一出悲劇。”不等喬舒回答,他便掛了電話。

喬舒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真的不知道哪兒出了差錯。

她再撥打他的電話,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就在他樓下,也許他看見她,就不會再生她的氣了。

他不肯接。

電話一直響,始終沒人接。

她給他發短信,“我不是故意不陪你去看婆婆的。我告訴過你原因的。你到底生什麽氣?”

他沒回。

她站在樓下不肯走。

客廳的大燈熄掉了,但仍有隱約的燈光透出窗來。她仿佛聽到了輕微的鋼琴聲,她能想象,他一定在微光裏燃支煙,輕靠在椅背上,安靜地聽著流水琴聲。

臉上有些什麽涼涼的。

她伸手摸了摸。

嗬,下雨了。

雨不大,始終微微細細的,但很快就把她的頭發淋濕了。她想,好了,她不要什麽自尊了。

她再給他發條短信,“給我講個故事吧,一個就好。”

她等了很久,他仍舊沒有回複。

她不記得是怎麽回到家的了,怎麽上的床,半夜裏有沒有醒來慟哭。

不記得了。

她全身火熱,頭割裂了一般地疼。嘴唇很幹,想喝水,但四肢動彈不了。她努力地想睜開眼睛,試圖想看清窗外天色,到底是白天還是仍舊在黑夜。但視線模糊,眼睛很疼。

她摸索著找手機,哆嗦著撥通安筱的號碼,“安筱……”

她哭起來。

安筱很快趕到,一看她那模樣,又急又氣地迅速幫她換下濕衣服,被她弄濕了的床單也一並換下,再打來熱水,細細替她擦拭手腳。

她可憐巴巴地看著安筱,“臻書不理我了。”

安筱頭也不抬,“不會吧。我昨天去南嶺辦事,才聽說周臻書把那個馨香園買下來了,要改成舒園。那莊子,還沒開業呢。好像原來周臻書隻是其中一股東,應該是為了你才買下來的吧,不然不會改叫舒園。”

喬舒心頭一震,迫切地抓住安筱的手,“可他為什麽不理我?”

安筱皺皺眉,“不會吧。昨天我還跟他打了個照麵呢,沒看出來他有什麽不對啊。”

喬舒大睜著眼睛瞪著安筱,“什麽?你是說,昨天,你跟臻書碰麵了?”

安筱點點頭,“是啊。我還問他,準備帶你去哪兒過元宵節呢。”

喬舒閉了閉眼睛。

她明白了。

嗬,老天真是不眷顧她。

她難得說一次謊,而這城市這麽大,如果不是因為她,周臻書和安筱也許可以一輩子碰不著一次麵,為什麽偏偏這麽巧,在她最想掩飾的時候立刻就被戳穿。

周臻書何等聰明,又何等神通廣大,肯定迅速查到她要去香港。至於去香港幹什麽,如果說他曾經有過疑慮,那麽今晚的偶然相遇,讓他看到了夏景生,他隻要稍稍動腦,再稍稍打聽一下,就知道她之所以去香港,是為著什麽了。

她如果要解釋,又該從何說起?

她掉頭呆呆地注視窗外,喃喃問:“天亮了嗎?”

安筱說:“大半夜的打電話給我,差點沒被你嚇死。”

喬舒疲倦地笑笑,“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安筱輕輕拍打她手掌,嗔道:“說的什麽話,聽著好別扭。”她心疼地替她撩撩頭發,“出了什麽事?”

喬舒搖搖頭,“算了。”

安筱安慰她說:“許是一場誤會。”

喬舒笑笑。

安筱說:“睡一會兒吧,睡一會兒會感覺好點兒。”

喬舒乖乖地點點頭,重新躺到床上去。新換上的床單有一股讓人妥帖的清新味,她陡然覺得萬分疲憊,睡意鋪天蓋地而來。

朦朧中,聽到安筱輕聲說:“我和許可和好了。”

她記得自己好像“哦”了一聲。

安筱又說:“想來想去,要與另一個男人從頭開始,從基本的了解開始,然後要經過天長日久的磨合,結果還是未知的,一想到這些,我就先打退堂鼓了,原來,重新開始並不是那麽容易……失敗的教訓時刻提醒著我,讓我警惕,讓我懷疑……”

她睡著了,不知道安筱最後是什麽時候走的。

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多。

醒來的時候窗外豔陽高照。春天的氣息越發濃了,N市總比別的城市要先迎來春天。

睡了一覺,安筱自覺精神好多了。

她去了一趟“金剪刀”。

年輕的美發師竟然還記得她,熱情地上來招呼:“嗨,美女,好久不見,頭發好久沒打理了吧。”

她淡淡一笑,“幫我整個時髦漂亮點的。”

美發師笑了,“你這發質和臉型,最適合弄個大波,女人留卷發,最嫵媚。”

她依著美發師的示意坐了下來,答:“好。”

耐心細致的美發師一鼓搗,又是一下午。

走出金剪刀的時候,已然華燈初上,偶然擦肩而過的路人,目光落在她麵孔上,她便下意識地摸摸剛做好的頭發,想象不出自己變成了一副什麽樣子。

但是,總會比從前好吧。

她努力深呼吸。

沒關係。

她會越來越好。一個人,也沒關係。

回到家裏,她擺弄了一下微博,心裏有事,不覺便吐露幾分,一連發了幾條微博:很難過。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那麽一回事,叫做錯過。我其實想對他說,他的真心,為我最珍愛。

不一會兒,便陸續來了幾條不痛不癢的安慰性評論,喬舒心境稍微平靜,便撇開此事不再提,轉而啟動了小魔女新品上市,轉發有獎活動。轉發超過2010,逢末位數為88的轉發者,都會獲得小魔女精品內衣一套。

突然間,周臻書上線了。

她吃了一驚,幾乎連呼吸也變輕起來。愣了幾秒鍾之後,她趕緊把微博地址掛在了QQ簽名上。

也許,也許他會去看呢。

但周臻書的頭像很快又灰了下去。

喬舒的心也跟著灰了下去。

一時間,所有興致全無,她關了電腦,懨懨上床去。

但心裏終究是存了一線希望,對微博的興趣漸玩漸盛,偶爾發點沒頭沒腦的一兩句感慨,別人看來是無病呻吟,隻有她自己明白,一切都為了周臻書有朝一日能看到而準備。

漸漸地,其實也成了一種打發時間的有效手段。

月底,喬舒自微博上看到“本城熱點”發布微博:我市最大度假勝地“舒園”將於三月六日隆重開業。

喬舒的心一陣狂跳。他仍然把“馨香園”改成了“舒園”,這意思是不是說,他對她,仍存舊情。

她控製不住自己,給他發條短信,“你還欠我一份生日禮物。”

他沒回。

臉皮一旦撕開,她索性不管不顧了,繼續發,“你還欠我錢。”

他還是沒回。

她軟弱下來,輕聲懇求,“我還欠你一聲對不起。”

他依舊沒回。

她失望得想哭。

恰值傍晚時分,又是一天裏專櫃冷清時分,小胡依舊捧了會計學死記硬背,小潘照例又在手機上玩微博,突然間,她輕聲驚叫起來:“呀喲,咱們市剛出了一起爆炸事故。”

她湊上來,“你看你看,舒舒姐,我市南嶺附近一煙花爆竹廠突發爆炸。”她念道。

喬舒本來懶洋洋地,突然聽到南嶺二字,頓時警覺起來,“什麽?南嶺?”

小潘道:“我看看,嗯,一下子就好多評論。人員傷亡還不清楚,不過據說當時舒園負責人恰好去廠區考察,好像是有意買下這間爆竹廠,用作舒園二分園……”

喬舒騰地跳了起來,腦子裏一片混亂,嘴裏喃喃道:“什麽負責人?”

小潘說:“我在搜索相關微博……”

一抬眼間,喬舒已經匆忙奔了出去,大約太急,踏上扶梯時,差點摔倒。

她已經不懂得思想了。隻有一個念頭,她要馬上見到他。

她站在路邊攔車,等了好久才終於叫到車。她一開口就說:“南嶺。”

司機便猶豫了,“那邊好像出事了……”

喬舒說:“多少錢?你隻要在附近放下我就可以。”

司機看她一眼,啟動車子,試探著問:“你是記者吧?”

喬舒哪有心情理他,緊緊閉嘴不語。

車子一路疾馳,越靠近南嶺,空氣中那股炸藥味就越濃。司機終於把車停下來,說:“不好意思,美女,隻能到這裏了。”

喬舒下了車,下意識地摸摸包裏尋找手機,這才發現,剛才走得太匆忙,忘了拿手機。

沒多餘的法子可想,事實上她也想不出什麽法子來,隻好咬咬牙獨自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空氣中的炸藥味越來越嗆鼻了,許多車和人一齊跌入她的視線。她心裏不由得一喜,猜想這一帶應該就是事發現場了。

再走近一點,發現警察已經拉起了警戒線,天色雖晚,圍觀的人群熱情不減,繪聲繪色地議論著事發經過。

她不知道怎麽辦,隻好胡亂抓人問:“看見周臻書了嗎?”被問之人皆莫名其妙地打量她一眼,搖頭走開。後來她改變了策略,問:“請問,傷者當中是不是有個姓周的?”

問得唇幹舌燥,突然有個醫護人員模樣的人答她:“好像是有個姓周的,剛剛被搶救出來。”

喬舒大喜,急問:“他在哪兒?”

那人伸手一指,“那邊,擔架上……”

不等人說完,喬舒已經朝著那個方向奔跑,路麵盡是沙石,鞋跟雖然不算高,但很是妨礙她跑動,她幹脆脫下鞋拎在手上,高聲叫:“臻書臻書……”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漸次濃重的夜色裏發顫飄散,恐慌讓她淚流滿麵,她覺得心快炸掉了,悲痛緊緊地揪著她,讓她全身發緊,想大哭,想大叫,但最後隻化成微弱的叫聲:“臻書……”

她跌跌撞撞地朝那具擔架奔去,那人身上遮蓋著白布,安靜得像已無生息。

她扔了手裏的鞋,絲襪被沙石磨破了,腳底傳來錐心的疼。再疼,又哪及得上心碎開的那種疼。

突然間身後有人疑惑地叫:“喬舒?”

喬舒如遭雷擊,霍地回過頭來。

天空太過陰暗,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孔,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是周臻書!

這個意外來得太過突然,她一下子就愣住了,隻顧緊緊盯著他。

他確定是她,大踏步走上來,“舒舒?你怎麽來了?”

他的話裏有責備,有心疼……

她已經顧不上分辨,眼淚迅速湧進眼眶來,顫抖著聲音問:“臻書?你沒事?臻書……”

她已經一把被他摟在懷裏。

他溫熱的氣息就在耳際,“我的天,你怎麽沒穿鞋?”

她嗚咽著哭起來,雙手死命摟著他,“我以為你……我發短信你也不回……”

他蓄意堆砌的冷淡在此刻盡數灰飛煙滅。他有他的驕傲,這些天來,他不停地和自己的自尊較勁,強撐著不與喬舒聯係。爆竹廠爆炸時他人已到舒園,因為隻帶了另一部手機,並沒看到喬舒的短信。

剛才看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在抓狂地亂找亂問,他根本沒往她身上想,等隱約聽到她的聲音,他全身都僵硬起來,天,她來了,她在找他!

所有的疑慮,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怨懟,都消失了。

當他把她摟在懷裏,全世界都變得無足輕重。

他輕輕親吻著她的頭發,吸吮著她臉上的淚,然後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我們回家。”

她在他懷裏仰起臉,“你還欠我一份生日禮物。”

他咬咬她的耳垂,“是一顆戒指。”

她笑起來,“真的嗎?”

他說:“真的。”

她摟緊他,送上自己的唇,“我也有個禮物送你。”

他疑惑的目光落在她麵上,她有點羞赧地笑起來,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你要做爸爸了!”

他把臉貼近她的,她有點不安,“我是不是很重?”

他輕輕搖搖頭,“謝謝!舒舒,謝謝你肯送我這世上最最美好的禮物!”他的淚悄然滴進她濃密的發絲裏。

明媚五月,喬舒的肚子已經張揚隆起,周臻書推掉公司大半事務,絕大多數時間都陪在喬舒身邊。

喬舒喜歡和周臻書在夜裏去散步。

咫尺便是鬧市,而他們卻行走在一片靜諡當中,這感覺讓她快樂。

周臻書總是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愛取笑他,“奇怪,以前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每次她一要控訴他的從前,他就假裝失聰。

有一晚,他們甚至碰到了夏景生。他身邊走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你好。”

“你好。”

然後,各至東西。

但他假裝不高興,她鬧著要吃冰淇淋的時候,他便板著臉,“你自己付錢!”

她不聲不響,晚上回到家裏,便拿著計算器,一本正經地跟他算賬,“你還欠我好多錢。”

他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她皺緊眉頭,“可是我很虧哦,要是再離婚的話……”

他伸手彈她額頭一記,“小心寶寶聽見!”

她不肯放棄,“要是再離婚,我一定要和你半分所有財產。”

他歎息一聲,隻好用唇封住她的嘴。

她不好意思地輕輕推他,“媽在外麵……”

他說:“我媽很識趣的……”

自從知道喬舒懷孕,周母就打包著行李進城來了,甚至特地帶來一隻小小蜂爐,每天清晨必用火炭長久熬煮豬骨頭,喬舒基本每天都是在一屋子的豬骨濃香中醒來。

她貪婪地吸著鼻子,原來,這就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