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是誰?(2)

丹尼特的描述和迪士尼幻想工程師的創造有著驚人的、甚至是可怕的相似性。在丹尼特的書中,他很有說服力地指出,盡管某種意義上說,人們知道人腦子裏有個小腦子的想法是錯的,但仍然有一些奇怪的強大直覺告訴我們,我們腦中有一些特別的東西,一個觀察者,或者一個像魔法巫師似的神秘人。丹尼特寫道:

大腦中有特殊中心的想法,是最固執的壞想法,一直困擾著我們對意識的思考……這種想法不斷以各種新麵貌和各種表麵光鮮的理由重申自己。本來,我們對意識的統一就有著個人的內省的偏好……

確實有這樣奇怪而又執迷的想法,認為有這樣一個人控製著人腦,監視著行為,控製著一切。事實上,哲學家傑瑞·福多在這一點上前後不一:“如果……有一個計算社區住在我腦中,那麽最好應該還有某個人在掌控它;上帝啊,這個人最好是我。”我不是很理解福多這句話說的“某個人”、“掌控”和“我”的意思,所以我隻能是小心地帶過。

模塊觀意味著我們應該對如何思考意識持非常仔細的態度。因為我們並不真正了解那些有意識的模塊的功能,我們應該對“有意識的模塊必然將會對於人腦的整體有很重要的作用”這樣的想法非常警覺。盡管可能看起來應該是這樣的,但也有可能這隻是我們的感覺而已,因為意識是人腦所做的唯一能夠感覺像些什麽的東西。我猜想——我認為心理學也有這樣的證據表明,無論意識模塊實際上怎樣運作,相對於整體心智,它們還是微乎其微的。

因此,有很多很多事情在你腦中進行,“你”隻對他們中的一部分有意識或者有感受。你的視覺係統在進行各種各樣複雜的計算,把視網膜上的光轉化為人腦其他部分可用的成分需要超級複雜的操作,而這些過程你一點也感覺不到。你隻是感覺到視覺世界。

進一步說,我們沒有特定理由去期盼意識是或者說必須與特定的過程相關。對於意識,我們現在比過去了解得更多,但我認為,我說我們對意識的了解還有很多不足仍有充分理由。尤其是,我不認為我們懂得意識的功能,甚至談論意識有功能是不是合理都不一定。我不想深談其中的哲學,但要記住的是我們並不真正了解意識,我們可能不應該對其做任何武斷的預測。

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即意識模塊是客體的“我們”,作為主體的“我們”應該基本上了解全部。雖然波比通過詢問在“頭腦命令”末尾處的安妮(Annie)來了解所有事情,但執行這種絕佳想法的模塊們卻得不到如何做出決定的信息。很多很多模塊在忙著各司其職,把信息傳給意識模塊,讓意識模塊們做它們的工作,但是除此之外很可能就沒什麽了。

這一點很容易忘記。很容易有這樣的想法,即有意識的“我”掌控一切,做出決定,並且這個“我”基本上是每個個體模塊。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丹尼特說盡管否決二元論有一定道理,但笛卡爾劇場那令人信服的意象不斷回來衝擊我們,不論我們是外行還是科學家,即使當影子般的二元論已經被廢除和驅逐。我認為丹尼特的話有道理。

我認為丹尼特在1991年指出的觀點,很可能到現在都是對的,這種一個人裏麵有另一個控製一切的人的觀點,使得思考“我們”究竟意味著什麽變得更難了。我最喜歡的一個例子出自本傑明·裏比特(BenjaminLibet)的心理學實驗。在他的研究中,被試被連接到腦電儀上,測試特定的人腦活動,並被要求做出簡單的運動,即在做選擇的時候移動手腕。裏比特和他的同事則觀察人腦活動和被試對於決定移動手腕的意識兩者之間的關係。

在我告訴你結果之前,考慮一下這個過程是怎樣進行的。在你閱讀這些詞語的時候,你的視覺係統中的很多部分在行使它們的功能,這些你根本體會不到。例如,你並不明白你是怎樣辨識紙上的字母的,這個工作是由低水平的模塊完成的,你一點都感覺不到它們是怎樣工作的。你可以認為視覺是一個模塊級聯,有很多不同的係統彼此交互著,構建起能夠體會到的感知。我們隻有在這個複雜過程的最後一步才有意識。大多數的視覺模塊是無意識的,但最終給出了“看見”這一有意識的經曆。

所以,當你要移動手的時候,有很多模塊參與其中。一些模塊要在這個級聯中做出最初的決定。對我來說,真正意義上的可能性隻有兩個。一個可能性是,在最早的開始序列的模塊中進行的最早期加工是一個有意識的過程。在這種情況下,對於決定有意識的感知和人腦活動是同步的。另外一個可能性是,在長序列的運算中,從最初決定移動手腕到最終手腕的移動,出現了除了最早期以外的與意識相關的運算。一些模塊告訴波比的胳膊去拿一些軍火以備食物大戰,不久波比就經曆了選擇去拿巧克力布丁的感覺。

首先,讓我們搞清楚,不可能是做出移動手腕的決定之後才出現人腦活動的。不管是什麽做出的移動手腕的決定,它是一種模塊,可以肯定地說它是人腦的一部分。人腦中不可能存在一個不屬於人腦一部分的模塊。一個模塊肯定有它實際的存在,如果沒有,那用哲學家吉爾伯特·賴爾(GilbertRyle)的著名術語來說,它就是“一個機器中的鬼魂”(ghostinthemachine)。

也許你可以猜測,裏比特和他的同事們發現人腦活動要早於被試報告移動手腕的意願。1999年,裏比特在談論這些發現的時候說:“在有意識意願和自由意願的傳統觀點中,人們期待有意識的意願早於準備電位或者與準備電位同時出現”。但是“有意識的意願”怎麽能在人腦裏什麽都還沒發生時就出現呢?不管“有意識的意願”是什麽——這當然是個難題,我們都同意的是,它一定是在腦中實際存在並發生的。移動手腕的決定,不可能最初由根本不存在的像巴斯一樣的東西來做出。

類似的研究采用更先進的fMRI(功能性核磁共振)技術而非腦電(EEG),這些研究證明了同樣的效應。《連線》雜誌(Wired)最近的一篇頭版文章討論了一個類似裏比特的研究,標題是“腦部掃描儀能在你做出決定之前看到你的決定”。為什麽這算是新聞呢?再說一遍,要想讓腦部掃描儀在被試報告有意識要做決定之前看不到那個決定,唯一的方法是,長序列加工過程中最早的模塊正好是數量極少的與意識相關的那幾個模塊之一。在這種情況下,人腦活動和做決定的意識應該就是同步的。但是,沒有一種情況是做決定的意識能夠比人腦活動更早。這根本不可能發生,因為所有的決策都是人腦的活動。

一旦你開始想到人腦就是由這些不同的模塊組成,意識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那麽像上文提到的標題之所以讓人驚奇,隻是因為之前人們考慮人腦的方式不對罷了。人們可能同樣驚訝地發現,在當今媒體、甚至頂級的心理學期刊上,矮人巴斯這種想法還依然活躍,通常“藏身”於一些看似單純卻又問題重重的術語,如“一個(人)”、“那個人”、“自己”或者類似的短語。下一章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

談論了很多本來顯而易見卻讓很多人感到驚訝不已的事情後,讓我們暫停一下,看一個類似現象的絕佳例子。心理學家蒂娜·韋斯伯格(DeenaWeisberg)在耶魯讀研究生的時候做了一些聰明的研究。她給兩組不同的被試呈現不同的心理現象解釋。一些被試得到一些“常規”的解釋,而另外一些除了看到這些常規解釋外,還看到了額外的材料,上麵說“人腦掃描表明”,一些已知的參與該過程的人腦特定部分引起了這個過程的發生。換句話說,這個額外的神經科學材料根本沒有給出任何另外的解釋。正如韋斯伯格報告這些結果時所說:“‘神經科學證明’本身並沒有對心理學解釋有任何邏輯上或者內容上的影響,這讓我們思考,是否僅僅提到一個神經過程就可以影響被試對於解釋的判斷。”盡管缺乏實質的額外信息,但即使那些在耶魯上過認知神經科學入門課的學生也還是評價說,帶有“神經科學證明”字樣的解釋更讓人滿意。

額外的神經科學信息讓人更滿意的唯一解釋是,你還是有這樣的直覺,即對於人腦在做事情感到驚訝。簡而言之,丹尼特似乎是對的,笛卡爾劇場又回來了。

那麽“我”是誰呢?

如果關於這個話題我所說的都是對的,比如你的大腦包括很多模塊,一些模塊有意識,還有很多很多沒有意識。很多沒有意識的模塊潛在地發揮著很重要的功能,加工著感官世界的信息,做出行為的決定,等等。那麽一個或一組模塊是“你”而另外的模塊不是,這種說法是很荒唐的。模塊有其功能,各司其職,在腦中與其他模塊交互。那裏沒有巴斯,沒有主持一切的小腦子,隻有一個個不同的部分在各司其職。

盡管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我從中得到的結論是:談論“自己”是有問題的。哪些部分,哪些模塊才能成為“我”呢?為什麽是這些而不是那些?我們應該以一定方式特殊對待有意識的模塊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麽呢?

如果你認為頭腦中有“自己”是有道理的,那也沒關係,但我很清楚它絕不可能是巴斯,或者任何像他那樣的東西。不可能在大腦中存在一個小人,看到“你”所看的,聽到“你”所聽的,並“為”你做決定。如果真有一個“自己”,那也是人腦的一部分,因為這才是我們要與之合作的一切。

好的,你說你理解了人大腦中不會有一個巴斯,但是你還在說你感覺像是有個“我”。正如福多說的,“我”看起來控製一切,當我想說什麽的時候,詞匯就出來,所以“我”是存在的。對吧?

毫無疑問,人大腦的某些部分讓你的肌肉運動,包括一些重要的肌肉,那些肌肉讓氣流從肺部呼出,經過聲帶、嘴唇和舌頭來製造出噪音,也就是我們所謂的語言。人大腦的一部分執行那些工作,這是無疑的。

但讓我們明確一下,不管是哪一部分做了哪些工作,它都是人大腦的一部分,如果懷疑這一部分很特殊也是有道理的。這些可以通過你肺部製造噪音的模塊,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掌控權”,但再說一遍,也可能沒有。人們很容易在這些有意識的係統究竟有無其特殊性的想法上僵住。最後,人大腦包括很多功能各異的小模塊,並且隻有一小部分有意識;如果承認這種想法是正確的話,那麽就沒有理由認為其中某些模塊是“你”或者“真你”或者其他特殊的東西。

理解這些模塊的功能有助於理清它們到底是什麽,下一章我們將討論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