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模塊的我(3)

有個充足的理由使得我們會擔心這個問題。在視錯覺、盲視等情形下,確實有可能“你”“真的相信”線條是相等的。但我認為,這種直覺來自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傾向於將腦中負責表達的模塊放在首位。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模塊認為它了解的情況就是真的。這使得這種相信更加真實。

但像裂腦病人、盲視和選擇褲襪這種現象應該怎麽解釋呢?那個病人真的是因為要用它把小雞排泄物清理幹淨才選擇了鏟子嗎?看起來不是,但是你聽到他們是這樣講的。被試選擇褲襪真的是因為喜歡它的材質嗎,抑或其他什麽他匯報給你的理由?看起來幾乎都不是。

在這裏,我們可以總結得出,一定程度上說,人腦包括不同的模塊,沒有理由說某個模塊比另一個更“真實”或“實際”。下次你再聽到心理學家說某人“真的”相信什麽的時候,你應該真的別相信他。你也應該懷疑人們“一定程度上”相信某事這樣的表達。

同樣要小心,不要被迷惑了而去說“你告訴你的大腦去做這件事”或“人們可以告訴自己的大腦去做那件事”,這是很重要的。霍默·辛普森(HomerSimpson)說:“好吧,大腦,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但我們隻要這樣做就好了,我會回來用啤酒殺死你。”這樣說沒關係,但這是不對的。不管是誰說的誰做的,對真實的人來說,不管怎樣它都是人腦的一部分。因此,霍默這裏陷入了人大腦裏麵有個小腦子(巴斯)的問題。如果是人大腦中的一部分與另一部分交流,那麽倒是可以;但如果是“你告訴大腦”那就不行了,因為不管“你”是什麽,都是大腦的一部分,隻是一部分,不是全部,不可能是。不管你認為“你”是什麽樣的模塊,都隻是那部分模塊。

我提到這一點是為了強調,雖然想到模塊是非常非常有幫助的,不這樣想讓很多人栽了跟頭,包括一些拿到報酬以此職業為生的專業人員——心理學家。回想一下丹尼特的警告,那些小矮人悄悄地思考心理學,經常沒有人注意他們。心理學領域裏,人們經常談到“一個人”、“那個人”、“自己”,卻不清楚這些看似無辜的詞指代什麽。

我自己最近在一個圍繞性嫉妒話題的辯論中遇到一個這樣的例子。在一個看似笑話(其實不是)的開場中,一張紙上有著關於心理學的性嫉妒的內容,即大衛·德斯迪諾(DavidDeSteno)和合作者描述了一個假想的案例:一個很容易吃醋的女人,一位晚回家的丈夫,一次公交係統罷工。我的同事和我建議,在思考這樣的案例時,能夠考慮到一個模塊中關於罷工以及罷工如何耽擱人們(包括其配偶)回家的信息,會怎樣影響到另一個產生嫉妒情緒的模塊這一點,是很有用的。產生嫉妒的模塊會很容易被與嫉妒相關的、比如配偶晚歸是否有充足的理由這樣的信息影響。我們認為這是很有道理的想法。

德斯迪諾和同事們對此並不認同。他們認為正相反,“意識到大罷工的發生可能允許一個人減緩嫉妒情緒從模塊中產生”。

看到那個“允許”後的“一個人”了吧?世界很小,但含義很深。那個“一個人”就像是霍默與他自己大腦的談話。他們說,我們的大腦的一部分阻擋負責嫉妒的模塊生成嫉妒情緒的觀點是錯的。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人”、“自己”、人大腦中的小腦子、霍默、巴斯,或者不管你怎麽叫它,他們認為這是對的。

一旦你把他們所說的話翻譯成模塊性語言,就很容易發現他們仍然對人大腦有很深的誤解,就像是那些仍然相信笛卡爾劇場的人,相信始終有“一個人”在那裏看著屏幕,吃著爆米花,喝著水果布丁……壓製著嫉妒情緒。不是一個模塊,而是“一個人”,一個小巴斯。哎喲。

沒有模塊性的話,二元論又有了可乘之機。

意識模塊?

談論“我”“相信”什麽或者“你”“相信”什麽很吸引人,在實際生活中這是很不錯的。但是在試圖解釋人大腦工作機理的時候,模塊觀的思考還是很重要的,即使是簡單地聲稱某人相信某物的時候也要如此。要想做好心理學,最好在你談論信任的時候,你的意思越明確越好。

認為信任或者其他表征“存在於”或者至少與一些或一組模塊相關的想法是很有用的。這樣就很容易說,長度不等的線條的表征存在於視覺係統的某處,或者說視覺係統表征了長度不等的線條,另有一個模塊包含了線條不等的命題。隨著心理學的進步,我們能夠更加理性地談論哪些模塊有哪些表征。事實上,已經有很多了解了。認知科學、語言學以及神經科學的研究者,對你腦中各種各樣的模塊有很多的了解——盡管他們用很多術語來談論它們。這個領域如今做得越來越好。

同樣的,我認為滿足於說“約翰相信X”是個錯誤,因為約翰大腦中不同的模塊可能並不相信X。“知道”、“意識到”、“掌控”這些表達都有問題。一定程度上講,隻有一些有意識的模塊與之相關,說“約翰意識到Y”也有問題。事實上,需要更加精準的說法,即“約翰的一些模塊意識到Y”。

毫無歧義的是,你大腦中的一些事物有與之相關的意識,而另外一些沒有。若還堅持簡單地說“我”意識到“X”,就使得我們之前做的所有思考“我”到底是什麽的工作付之東流了,這個“我”看似無害,但在哲學上大有深意。

雖然這種看待事物的方式很奇怪,但任何模塊係統都會有這樣的基本問題。但我認為它越來越奇怪了。假定頭腦中的一些模塊有相關的意識,另一些沒有;一些係統把信息傳給其他部分,另一些不這樣。沒問題。那接下來,在你腦中不隻有新聞秘書——很多那個“說話”的“你”不知道的在你頭腦中進行的事情,還有一些你的新聞秘書不能知道的事情。同樣的,你不能知道蝙蝠是怎樣的——哲學家托馬斯·內格爾(ThomasNagel)在一篇很精彩的散文中討論的話題。你,再說一次,有感知的“你”,並不能了解到腦中其他模塊在做什麽,因為那些模塊沒有把信息以可加工的格式給你的新聞秘書送來。

現在我們來假定你大腦中的一些部分確實有體驗或者意識。假定它實際上像是視覺係統中的邊界檢測器,或者像是大腦中調控呼吸和心率的部分或者其他類似部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是怎麽知道的呢?就像你不可能知道蝙蝠是什麽樣的,或者同理我是什麽樣的,你怎麽知道它和你大腦中其他的部分不一樣?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隨身攜帶著這些有感受的模塊卻又無法交流這些感受,這在原則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大腦中攜帶無聲卻有意識的模塊,這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或許也沒有那麽奇怪。我以前的研究生馬克·伊格斯(MacEgeth),他的工作是和那些或許能加工信息卻無法做出回應的人進行交流。想象一下,你在昏迷並且癱瘓了,但是那些維係生命的係統沒有受損。進一步說,你能聽到,你有感受,但僅此而已。你怎麽讓別人知道這些呢?如果你頭腦中有些模塊有感受,但這些模塊不控製語言和肌肉,那別人怎麽能知道他們的感受呢?

這個問題很棘手,伊格斯博士正為此努力尋找解決方案,但是他的工作表明,與無法連接到交流係統的那些模塊交流真的是非常棘手的事情。

在羅伯特·德尼羅(RobertDeNiro)和羅賓·威廉斯(RobinWilliams)主演的電影《無語問蒼天》(Awakenings)中,同樣有這樣尖銳的問題。威廉斯飾演的塞爾(Sayer)博士與另外一位醫生探討感染病毒(流行性腦炎)的病人的問題,這些病人不能說話、不能動也不能回答,已經昏迷很多年了。

塞爾:他們是怎麽樣的……他們在想什麽?

老醫生:沒有。病毒不會放過他們的高級機能。

塞爾(抱有希望地):我們知道這是事實。

老醫生:是的。

塞爾:因為……

老醫生:因為另外一種可能更無法想象。

再造某人的“自我”

這裏總結一下我對模塊論的理論背景的討論。這些概念在理解心理學的很多問題時都很有用,這些問題包括自我欺騙、策略性無知和虛偽,我們將在接下來幾章討論這些問題。關鍵的思想是,人腦就像一個“iMind”,很多殺手應用程序綁定在一起。我們的祖先也麵對過特殊的適應性問題嗎?當然,隨之也就有了相應的適應性。

以研究人工智能聞名於世的出奇聰明的馬文·明斯基,在其1976年的《心智社會》(SocietyofMind)一書中對這個觀點進行了最佳的概括。在該書的一個未發表的草稿中,明斯基這樣寫道:

頭腦就像一群“代理”。每個“代理”的權力有限,並且隻能與其他特定的代理交流。頭腦的力量來自於這些代理的互動,而每個代理本身並沒有很強的智力……我們想象頭腦有很多“小人”,或者“內部代理”,它們彼此互動著。解決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如看見一張圖片或者回憶看到它時的感受,都可能要十幾個甚至更多(可能非常多)代理們來分工協作。一些代理知識豐富,一些代理對待別的代理很有策略,一些代理對於別的代理工作情況施以警告或者鼓勵。還有一些代理關心紀律問題,阻止或者審查其他代理以免它們有不該有的想法。

我認為我的總結不可能比這更好。《心智社會》在未來的20年之內依然會是非常好的讀物。這本書不僅寫得非常棒,而且更概括來講,它就是非常棒,我喜歡它是因為明斯基用非常美妙而簡潔的手法指出了巴斯問題:“存在一個單獨的中心自我的想法根本解釋不了任何現象。這是因為,如果一個事物孤零零的沒有任何構成部分,我們也無法用它提供解釋,因為解釋本身就不是一團整體。”他很明白,很多簡單的小機器合在一起可以造出一個聰明的大機器。我認為他本人就是有史以來最聰明的機器。明斯基認為,在考慮代理或者模塊時候,應該考慮到它們的功能。但是就我說,在這一點上他沒能更進一步地想到要考慮模塊的進化了的功能,而這對於回答很多問題都很有幫助,如:為什麽一些模塊用來避免得到可能有用的信息?為什麽一些模塊會做出係統性的錯誤推論?還有,當然,為什麽(其他)人都是十足的偽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