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滬上的秋天(1)

(1937年8月~11月)

線。當時的副總參謀長楊傑搞了個三角地區防禦方案,報蔣一看,發現這個工程的正麵太廣闊,並不利於防守,打起來會出現很多空當,而且具體到南京防禦,楊傑的主意:以封閉式堡壘為依托,進行層層防守。

蔣介石否決了這個方案。隨後德事顧問法肯毫森又拿了個方案,這個方案“很德國”,脫離國民政府的財政實際,蔣拿不出那麽多錢,最後參謀部拿出個折中方案,在上海到南京間的太湖北岸,築建兩條防線,第一道是吳(蘇州)福(福山)線,第二道是錫(無錫)澄(江陰)線。從杭州灣的乍浦經嘉善到蘇州(乍嘉線),從海鹽經嘉興到吳江(海嘉線),再搞兩條國防線,使之跟吳福線和錫澄線相連。在這個連線上,修建指揮所、觀察哨、重機槍碉堡、戰車防禦炮和迫擊炮工事,搞成全部的鋼筋混凝土的永久性戰鬥工事。開戰後,隻要挖掘步兵壕將各工事連接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國防線。這個工程幹了3年,到1936年基本完成。

北平發生大事變後,軍政部長何應欽從四川匆忙返回南京。當時的總參謀長是程潛。但蔣介石之下,軍中一號人物,實際上仍是何應欽。他到南京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往上海運了3萬個麻袋,叫上海市長俞鴻鈞構築戰鬥工事,以防不測。

俞鴻鈞,廣東新會人,學者型官員,當過老師和記者,英語說得比英國人還好,一度進入外交部工作,出任上海市長時還不到40歲。

俞接令後馬上布置。

按1932年簽署的《淞滬停戰協定》,上海不許進駐中國正規軍。

但別急,北平出事後,在廬山的蔣介石連下了兩道命令:一是叫在青島養病的京滬警備司令張治中(保定陸軍軍官學校3期,安徽巢湖人)馬上到崗;二是告訴何應欽,上海保安總團和上海警察總隊的一切彈藥供給,由南京軍政部統一發放。

張治中到南京後,向蔣介石建議:危局之下,應該盡快把軍隊派往上海。

怎麽派呢?把從河南調到蘇州的鍾鬆(黃埔軍校2期,浙江鬆陽人)獨立第20旅一部換上保安隊隊服,於7月底秘密開進虹橋機場。

運到上海的麻袋,裝上沙子後,被上海保安隊在深夜運到各個路口兩側的建築物裏,就等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在路口搭建戰鬥工事。在虹橋機場等重要地段,則開始正大光明地修建戰鬥工事。

日本人的鼻子比他們的狗還靈,俞市長叫保安隊搞戰鬥工事這事兒剛一有動靜,他們就聞過來了。

日本駐滬海軍特別陸戰隊司令官,一個叫大川內傳七(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第37期,佐賀縣人)的,派出多路人馬,化裝成市民,對上海保安隊的行動進行偵察。其中,一個小隊長和一個軍曹摸到中興路的一個公所,偵察到這裏不僅堆有大量沙袋,還是保安隊第2團第2大隊重機槍中隊的駐地。

正當兩個鬼子記門牌號時,門口的便衣崗哨發現了他們,問他們幹什麽的,鬼子咬著嘴唇,有點打死也不說的意思。

重機槍中隊長叫楊俊,叫手下把這兩個鬼子帶進公所,在他們身上搜出一個小本,上麵用日文記著:“此處為上海保安隊重機槍中隊駐紮,估計有重機槍十挺以上,隊員約二百人。”楊俊一看就驚了,再審,兩個鬼子還是不說話。楊隊長經驗還是比較豐富的,不是不說話麽?好,他叫人把他們的鞋脫下來,一眼就發現:這兩個人的大腳趾和二腳趾分得很開。楊俊笑,說:日本人?!

兩個鬼子站在那,活動著大腳趾,顯得有些慚愧,記得“兔斯基”擦汗的那個表情麽?對,就是那個表情。

楊俊說:帶下去!

小隊長和軍曹被關進後院小黑屋。保安隊員們聽說抓了兩個日本間諜,都過來觀看,你一拳我一腳的。雖然很快就把倆鬼子放了,但日本人還是向俞鴻鈞提出抗議。

當然,兩個鬼子向他們的大川內司令官報告了偵察到的情況,隨後日本海軍駐華武官本田輔一個電話打到南京外交部:你們為什麽秘密地搞戰鬥工事?有什麽企圖?這違反了《淞滬停戰協定》,我們抗議!

下麵就看看《淞滬停戰協定》。這個協定簡單地說有四條:一、中日停戰;二、中國正規軍撤出上海;三、日軍撤至事變前駐地;四、設立委員會監管上述三條內容。

摳字眼的話,協定裏並沒規定不許中國人在上海築建戰鬥工事。所以南京外交部說:我們違反哪條了,請列舉!

本田說:你們秘密運送沙袋,很挑釁啊!

南京外交部:即使我們想修戰鬥工事,在上海這塊中國的領土上,挑釁誰了?

本田吭哧半天說:你們要為自己的行動負責!

本田放下電話,把手下一個少佐喊來,叫他去上海保安總團提抗議,那名叫衝野亦男的少佐帶了兩個小兵就去了。

到了上海保安總團團部,衝野聲稱要見團長吉章簡(黃埔軍校2期,海南崖縣人)。北平發生事變後,吉團長向部下提了四條:一是所有幹部的家眷立即離開上海,返回原籍;二是隊員不許擅離駐地;三是加緊實彈訓練,尤其是巷戰訓練;四是每名幹部必須寫好遺囑,作好犧牲之準備。

吉團長問衝野什麽事,後者抗議完了之後,笑著說:吉團長,我們想參觀一下你們的工事。

吉團長一愣。

這是個新說法。

衝野給出的理由很無厘頭:我們想學習學習!

吉團長差點笑了,隨後一句話就給頂回去了:不太好吧,為什麽?都是軍人,你懂的。

本田和衝野碰了一鼻子灰,日本駐上海總領事岡本季正出馬了,他不找保安隊談,而是直接找市長俞鴻鈞。

岡本說來說去,圍著一個中心在那轉悠:上海保安隊為什麽突然搞起戰鬥工事?這到底是為什麽?

俞鴻鈞的口徑跟南京一樣:當年簽署的停戰協定中沒有對此進行限定。俞鴻鈞說:如果貴國在東京築工事,我們是不會過問的。

岡本說:上海不是東京。

俞鴻鈞說:這裏也不是被你們侵占6年的滿洲!

岡本馬上低調說:華北已發生不愉快的事,閣下現在的態度會影響上海的氣氛啊。

俞鴻鈞笑:上海的氣氛豈是我俞某可以影響的?總領事難道沒覺得全中國的氣氛都已經被你們影響了嗎?

岡本於是換話題:你們為什麽向上海派正規軍?

俞鴻鈞說:捕風捉影,斷無此事!

岡本說:我們得到的消息很準確哦。

俞鴻鈞說:消息怎麽來的?

岡本腦子一熱,差點想說是通過南京的情報人員搞到的,但馬上又咽了下去:這個您無權知道。

俞鴻鈞說:那麽好,我隻能告訴您,您的消息渠道不可靠。據我所知,你們的陸戰隊已多次越過1932年劃定的虹口八字橋停戰線,您回去告訴他們,請他們不要再犯!

岡本很鬱悶地回到總領事館,發現除了本田輔外,大川內傳七等人也在。

日本租界地主要在虹口,所以虹口及楊樹浦駐有海軍特別陸戰隊士兵2000多人,海軍聯合艦隊第3艦隊的30來艘軍艦,則在長江、黃浦江和東南沿海一帶轉悠。第3艦隊又稱中國方麵艦隊,是專門為中國“準備”的,如果拿筆畫出來,你會看到,一排飄著太陽旗的小軍艦整整齊齊地堵在中國的海岸線上。

這畫麵一點都不卡通,而是看上兩眼就令人心痛!

第3艦隊司令官是長穀川清(江田島海軍兵學校31期,福井縣人),一個長得跟年畫似的人物。七七事變爆發以後,日本海軍軍令部次長島田繁太郎(江田島海軍兵學校32期,東京人)給長穀川發了電報,叫他帶艦隊主力迅速返回上海,這時此人正帶著艦隊在台灣海峽搞演習。

一幫大小鬼子嗚裏哇啦地研究對策,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有必要派人去偵察一下中國搞的工事,尤其是虹橋機場附近的,按他們接到的情報,這裏至少秘密駐紮了一個團的中國正規軍!

於是一個叫大山勇夫的家夥就喊了“到”。這個大山,不是那個大山。看過他的一張照片,人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很清秀,放在幾十年後說不定還能演個日劇什麽的。

接到去虹橋機場附近偵察的任務後,拉了小兵齋藤要藏就上路了。

還真是上路了。

齋藤開摩托,大山帶了個相機,坐在跨鬥上,時間是8月9日傍晚5點。由於是晚夏,實際上天還很亮。

虹橋機場當然是軍事重地。大山他們到機場附近後,朝著遠處的軍事工事一陣拍照。天才的戰地攝影記者卡帕說過一句話:“如果你照得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大山照了十來張後,發現離得太遠了,於是叫齋藤再往前開。他們穿著軍裝,配著槍和相機,還開著軍用摩托,在機場重地一陣轉悠,就真以為不會有事情發生麽?

停!

大山和齋藤不下摩托,一踩油門,竟朝機場大門撞了過去。

這保安隊員可不是保安隊員,而是化裝成保安隊員的鍾鬆旅的士兵。兩年前,德事顧問訓練中央軍,蔣介石開了第一批十支部隊的名單,其中就有鍾鬆的獨立旅。或者這樣說,這個旅的士兵,都算得上是百裏挑一的精銳了,怎麽講,因為甩手一槍,就打到齋藤的腦袋上了,齋藤歪了脖,沒氣了。

顯然這是大山沒想到的,他本來是很自信的,但瞬間的恐懼取代了自信,下意識地說了句:我們是日本海軍!然後下車逃跑。

跑得了麽?

打的就是擅闖禁地的日本海軍!第二槍打過來,同樣非常之準地在腦袋上打了個窟窿。大山也把腦袋一歪。

事件發生後,上海警備司令部參謀長童元亮(保定陸軍軍官學校6期,浙江蘭溪人)派參謀處長朱俠(金陵軍官學校,浙江瑞安人)帶著參謀科長鍾桓、參謀劉勁持二人趕到現場,對死屍一搜身,從其中一個人的兜裏找出張名片,上寫:日本帝國海軍大山勇夫。

朱俠立即通知上海各地段的保安隊和警察部隊對日本人進行警戒,隨後向三個上級打了報告:龍華的上海警備司令楊虎、蘇州的京滬警備司令張治中、上海市長俞鴻鈞。朱俠叫虹橋機場的隊員們保護現場,不準收屍,最後他帶人回到警備司令部。然後,才叫鍾桓把電話打到日本使館,但沒有直接提大山的名字,也沒說他擅闖虹橋機場被打死了,而是問:你們的海軍人員有沒有擅自外出的?!

戲劇性場麵出現:那邊的本田輔一口否認,我們的海軍每個人都堅守崗位,嗬嗬,你們一定搞錯了。

鍾桓看了看朱俠:這個……

日本人不承認,因為他們也需要查一下。半個多小時後,本田把電話打了過來,說他們正在查,但還沒查清,問出了什麽事。

朱俠接過電話,問:你們的海軍裏沒有一個叫大山勇夫的?

本田一聽,慌了,放下電話,大川內傳七那邊來了消息,說大山跟小兵出去後,到現在仍沒回來,本田確定:這小子可能出事了。

本田帶著衝野等幾個日本人直接來到上海警備司令部。日本人多了個心眼,見麵就說:我們這邊有個大山,此人一向愛喝酒,至今未歸隊,也許昨天晚上在外麵喝多了……

鍾桓說:大山闖下了大禍!

本田問怎麽了,鍾桓不說,隻告訴本田: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大山肇事的地點和因由,等明天我們一起去現場調查解決!

本田也沒辦法,隻好帶人回去。日本人嘀咕了一夜,覺得大山凶多吉少。中國這邊,上海警備司令楊虎、參謀長童元亮、上海市長俞鴻鈞、參謀處長朱俠等人更是一夜沒睡。俞鴻鈞在接報“日海軍擅闖虹橋機場被擊斃”後,沒太吃驚,隻說了句:山雨欲來。

像當年東北軍處理“中村事件”那樣處理“大山事件”肯定不行,直接告訴日本人大山和齋藤因擅闖軍事禁地被打死了也不周全。幾個人一商量,決定處決一個監獄裏的死刑犯,讓他穿上中國保安隊的衣服,台詞是:看,你們的海軍人員不僅擅闖軍事禁地,還打死我們的隊員,我們最後隻是還擊而已。

所以,第二天,被通知到虹橋機場的本田輔等人一下車,就看到了三具死屍。看到大山和那個小兵後,本田還沒說話,他身邊的衝野怪叫一聲:你們敢襲擊帝國海軍的人?!

雙方在現場的人員劍拔弩張,就差動手了。

日本總領事岡本季正正在上海市政府跟俞鴻鈞談判,說這事兒已在日本引起震驚,然後遞交了日文書麵要求。但翻譯時出了個問題,上海警備司令部的人翻譯的是“撤退各街道上的一切防禦工事”,而上海市政府的人翻譯的是“撤退各街道上的一切防守部隊”。實際上,無論哪種翻譯,撤防禦工事也好,撤防守部隊也好,都是中國無法接受的,華東大戰已經臨近!

既然戰爭不可避免,那麽不如先發製人。這是蔣介石的想法。實際上,七七事變一爆發,蔣介石就有殲滅上海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的想法。為此,他叫當時的副總參謀長楊傑(白崇禧還沒接任)擬訂掃蕩計劃,但楊有點漫不經心,隻找了張上海的軍用地圖,用鉛筆畫了畫,寫上點說明,就給蔣介石報了上去。蔣看完後氣得夠嗆,從此再也不重用楊傑了,後來專門叫他跟蘇聯人打交道。隨後,蔣又把板子拍到何應欽那裏,何跟總參謀長程潛商量後,叫得力參謀羅澤闓(黃埔軍校6期,湖南常德人)起草新的掃蕩計劃,這回報上去後,蔣十分滿意,後來讓他擔任總統府參軍。

羅澤闓製訂的作戰計劃被秘密送到楊虎的上海警備司令部。司令部設在龍華,部下主要是上海保安團和警察部隊,在參謀處長朱俠的主導下,開始作戰前準備:

比如,策劃黃浦江封鎖行動;派參謀人員秘密偵察繪製上海日軍據點詳圖;在浦東秘密設置觀測哨,監視日本艦船,每天進行報告;在上海外郊的岔路口、渡口、火車站等交通要地秘密修建重機槍和小炮戰鬥掩體。這些掩體從外麵看是民房,一旦戰爭爆發,拆去活動磚塊,即可露出射擊口。這期間一度受到黑幫大佬杜月笙鼎力幫助。警備司令部一度還搞了個襲擊位於北四川路的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司令部的方案,想把烈性炸藥裝在偽裝成的日本醫院救護車裏,衝進日軍司令部進行自殺性襲擊。但因操作難度過大(搞不到烈性炸藥)而作罷。

1937年8月9日,“虹橋事件”爆發。蔣介石兩天後就下達了掃蕩上海日軍的命令,同時叫人用沉船和水雷封鎖長江江麵,阻止日本海軍溯江而上進攻南京。

蔣介石對京滬警備司令張治中說的原話是:“把上海的日軍給我趕下黃浦江!”

張治中接令後,立即調集正在南京與上海間集結的中央軍王敬久(黃埔軍校1期,江蘇徐州人)第87師、孫元良(黃埔軍校1期,四川華陽人)第88師和鍾鬆獨立第20旅餘部向上海急進!“西安事變”後被調去陝西的宋希濂(黃埔軍校1期,湖南湘鄉人)接到蔣介石親自打的電話,叫他率第36師火速從陝西趕回上海。此外,蔣介石把當時最先進的裝備德式100毫米口徑加農炮和150毫米口徑榴彈炮的獨立炮兵第8、第10團也派了過去。

前期往上海投入的這三個師是一準兒的中央軍德式師。

當時中國跟德國的關係好得出乎我們的想象,希特勒覺得蔣介石是他的同路人?這還不是原因所在,兩國關係之所以好,是互有所需:中國的稀有金屬產量居世界第一,比如鎢,熔點最高,武器工業中必備,這正是德國所需要的;而蔣介石呢,又急於引進德國先進的陸軍訓練和軍火裝備,所以兩個國家有過一段奇異的蜜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