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烽火連三月(7)
上麵這些人中的少壯派,中日開戰之年都在三十多歲,大多是黃埔軍校出身(1期到6期不等),最低的已經幹到了團級,最高的幹到了師級,是抗戰八年中蔣介石依賴的一線將官。那麽,在老一閥兒人中,嫡係之外,蔣介石最看重誰呢?
白崇禧,桂係第二號,跟那個年代很多老資格的將領一樣,畢業於保定陸軍軍官學校。保定軍校停辦於1923年,黃埔軍校開辦於1924年,後來從保定軍校畢業的不少人都去黃埔當教官了。保定軍校出來多少人呢?顧祝同、陳誠、薛嶽、張治中、羅卓英、劉峙、上官雲相、傅作義、周至柔、唐生智、餘漢謀、商震、熊式輝、黃紹竑、李品仙、楊傑……
白崇禧人聰明,畢業後回到廣西,從見習官幹起,一直幹到國民革命軍副總參謀長,在北伐中軍功赫赫,從兩廣打到平津。後來一直跟著李宗仁反蔣,但搞了三次敗了三次。說起來,桂係有三首領,李、白外,還有一個黃紹竑。李宗仁排老大沒得說,誰排老二?一直有不同看法,有人認為是白,有人認為是黃。其實,早年黃壓白一頭,前者屬於少年才俊類型的,而且同樣精通兵法(中日開戰時第一任軍令部部長),但後來被白反超。加上黃不久後脫離軍隊,搞政治又不成,再提起桂係時,大家基本上就把他忘了。
蔣介石在廬山時,就發電報邀請李宗仁和白崇禧上山。回京後,7月下旬,又派劉斐(廣東西江講武堂,湖南醴陵人)去廣西走了一趟。
劉斐跟白崇禧有頗深的淵源。想當年,劉斐從軍就是從桂軍幹起,在當上小軍官後,一個偶然機會被白發現。他見劉斐辦事沉穩,頗有頭腦,就叫到身邊有意培養,當自己的參謀,後來又把劉斐送到日本學習軍事,先在一所步兵預科學校進修,然後在陸軍大學旁聽了一段時間。由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後服役滿2年且不到三十歲的中尉、大尉才有報考日本陸大的資格,因為外國人沒法在日軍中取得兩年以上軍籍,所以當時留日學生說拿到了日本陸大文憑,實際上都隻是“旁聽文憑”。但無論如何,在日本鍍過金後,劉斐一下子成了桂軍中最重要的幕僚之一。在中日開戰前,劉斐出任軍令部作戰組(後升為作戰廳)組長,工作內容就是擬訂對日作戰計劃。
劉斐到桂林後,拜見了李、白,說明來意,請兩位大佬出山,赴南京商對時局。
把劉斐安頓好後,桂係眾人開會:南京,去得去不得?
白崇禧說:應該去。
對白來說,理由簡單:九一八事變後,李、白就力主抗日,並在廣西搞新麵貌建設,幾年下來,已成為全國抗日決心最堅定的省份之一。桂係在廣西的統治為什麽那麽牢,除了幾個首領清正廉潔外,靠的就是抗日的號召力。況且前一年鬧“兩廣事變”,兩個人打出的也是抗日旗號。現在事變爆發了,蔣介石要全麵抗日,拿不出一點理由不去。
但還真有人不叫他們去。
四川的劉湘(四川陸軍講武堂,四川大邑人)和雲南的龍雲(雲南陸軍講武堂,雲南昭通人)來電,說:如果你們去南京,被軟禁了怎麽辦?抗日不成,又添新亂,所以等等再說吧。他們擔心李、白,實際上是擔心自己。
桂係諸人中,李品仙(保定陸軍軍官學校1期,廣西蒼梧人)、廖磊(保定陸軍軍官學校2期,廣西陸川人)等人都心存顧慮,他們跟李宗仁的想法是一樣的:這老蔣真要全麵抗日麽?要是去了南京,還回得來麽?
搞得白崇禧也有些皺眉。
白崇禧決定回家問問夫人(馬佩珠),讓她作個決斷。他心想,這沒啥不好意思,司馬懿和朱溫這樣的梟雄在關鍵事上不還是聽老婆的?
白夫人的話一落地,白崇禧就決定去南京了。
她說什麽了?
其實也沒說什麽,一句話:這事你自可做主。也就是說,你聽你自己的。這已是鼓勵丈夫北飛了。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可說的?
白崇禧之所以決定要去南京,是因為他判斷:北平事變與以前不同,即使他蔣委員長不想抗日也不行了。抗,則蔣能繼續統治;和,則南京政權崩潰。從這個角度,蔣抗日,既為華夏民族之生存,亦為國民政府之統治,也為他自己的地位。最關鍵的是,白認為:蔣介石雖有權謀,但還不至於在這個關口上張網捕魚,這跟當年軟禁胡漢民完全是兩回事,劉湘、龍雲,鼠目寸光,不足為謀!
李宗仁也琢磨了很久,對白說:你去吧,我留在廣西,編訓民團,為出桂抗戰作準備。我們一個留下,一個出去,退一萬步說,即使蔣真有謀詐,也不敢輕易動手。
就這樣,8月4日,在劉斐陪同下,白崇禧登上蔣介石派來的專機,一架水陸兩用飛機。派水陸兩用飛機是蔣介石定的,白崇禧大為感動。南方8月,雨水很多,不少機場都因積水過深而無法降落,拿水陸兩用飛機接白崇禧,實在是出於安全考慮。一路北飛,當日下午3點多,到了南京上空,但機場風雨交加,積水還真成了問題,最後隻能在下關水上機場著陸。當飛機停穩,看到舷窗外前來迎接的張群、何應欽等人後,白崇禧突然有一種慚愧的感覺。
南京能來的軍政大腕,在那一天來了一半。
蔣介石吃了顆定心丸,因為各地派閥都看著廣西。白崇禧一到南京,就把楊傑(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3期,雲南大理人)頂了下去,被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副參謀總長,協助參謀總長程潛(日本陸軍士官學校20期,湖南醴陵人)主持開戰之初的作戰規劃。
果不其然,白崇禧到京後,地方的封疆大吏們也一個個地都來了。
在全國高級將領會議上,四川的劉湘、山西的閻錫山、山東的韓複榘、雲南的龍雲、廣東的張發奎和餘漢謀等人都來了,南京這邊何應欽、程潛、陳誠、顧祝同、馮玉祥等人悉數到場。代表周恩來、朱德、葉劍英也在座中。
從來沒有這樣齊過!
馮玉祥照樣喊打,他也隻能喊打,別的也拿不出什麽。
龍雲就不同了,他說:雲南可出兵20萬人。
話音剛落,劉湘站起身,說:戰端一開,四川可出兵30萬,壯丁500萬,糧食千萬石!
也有人提出疑問:今年開戰,於我多有不利。若有希望,當在保證華北主權的情況下力爭和平,等2年後軍備初成再戰不遲。
在一邊列席會議的戴笠站起身,他先對蔣介石說:委員長——蔣介石一擺手:雨農(戴笠的字)可以講。
戴笠說:豬肥了,等的是過年挨刀。所以,等,是等不來和平的!
打仗光靠決心是不行的,還得靠另外兩點:物和人。
軍需署署長俞飛鵬(北京軍需學校,浙江奉化人)向蔣介石報告:現在,步槍和機槍子彈5億發,各種炮彈102萬發,汽油300萬加侖,彈藥可支持半年,除了兵工部門自己建造的,主要是從德國、捷克、比利時三國進口。開戰之初,國民政府陸軍兵力有182個師、56個獨立旅,包括步兵、騎兵、炮兵,180萬人左右,但沒預備役和後備役部隊,陸軍的戰炮不多,空軍的飛機更少,海軍戰力基本為零。
武器裝備重要,軍隊數量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才。有句話說得好,路線定好了,人的因素就成了第一。到戰爭爆發時,蔣介石和他的國民政府培養和攏住了一大批文武人才。前麵我們說了,有一批學者型和實業家型的官員,這隻是一類。下麵還有四類:
一是軍隊這邊的,扳著手指頭,我們數一數:何應欽、顧祝同、陳誠、程潛、劉峙、蔣鼎文、朱紹良、衛立煌、徐永昌、張治中、薛嶽、楊傑、周至柔、桂永清、熊式輝、湯恩伯、範漢傑、羅卓英、胡宗南、俞濟時、肖毅肅、王耀武、張靈甫、周誌道、邱維達、李天霞、胡璉、孫立人、關麟征、鄭洞國、杜聿明、宋希濂、邱清泉、廖耀湘、黃維、黃傑、彭善、方靖、方天、羅廣文、李玉堂、李延年、李仙洲……從王耀武開始,基本上都是用在一線的,這就是岡村寧次口中所說的“黃埔係骨幹”。
二是錢大鈞、林蔚、陳布雷、戴笠、康澤、鄭介民、賀衷寒這批人,這些人有個特點,不是來自蔣介石身邊的委員長侍從室,就是來自軍統什麽的,大多數官職不高,但權力極大。
三是倚重的幕僚:早期有楊永泰,後來有戴季陶、張群、吳鐵城。如果不把孔祥熙、宋子文放在實業家官員中,那麽他們和黨內人物陳立夫、陳果夫也可以歸到這一類。
四是地方色彩濃厚或有反蔣前科但最後被蔣收過來的人物:比如李宗仁、白崇禧、閻錫山、唐生智、張發奎、餘漢謀、盧漢、傅作義、孫連仲等人。馮玉祥當然也在其中。
實際上,那個時代的中國精英,有一半多已被網羅進來。
隨後國民政府成立了戰時大本營,蔣介石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之職行使統帥權,確定了與日作戰的戰略原則,也就是蔣百裏的“持久消耗戰”——“采取持久戰略,以空間換取時間,逐次消耗敵人,以轉變優劣形勢,爭取最後勝利”——並劃分了5個戰區。
第1戰區在河北、山東北部,司令長官蔣介石兼著,轄宋哲元第1集團軍、劉峙第2集團軍、衛立煌第14集團軍;第2戰區在山西、察哈爾、綏遠,司令長官當然是閻錫山,轄楊愛源第6集團軍、傅作義第7集團軍;第3戰區在上海、江蘇南部、浙江,司令長官馮玉祥,轄張發奎第8集團軍、張治中第9集團軍(後來又有劉建緒第10集團軍、陳誠第15集團軍、薛嶽第19集團軍、廖磊第21集團軍);第4戰區在福建、廣東,司令長官由何應欽兼著,轄蔣鼎文第4集團軍、餘漢謀第12集團軍;第5戰區在山東南部、江蘇北部,司令長官李宗仁(開始時為蔣兼任),轄韓複榘第3集團軍、顧祝同(兼著第3戰區副司令)第5集團軍。
關於中國各戰區,在抗戰八年中是屢有變化。
1937年7月的最後一天,蔣介石在南京發表《告抗戰全體將士書》,標誌著中日戰爭的全麵開始:“麵對企圖毀滅我民族生存之倭寇,決定以武力解決之……如有擅自退卻者,必以漢奸論罪,必殺無赦。”在結尾,蔣說道:“將士們!現在時機到了,我們要大家齊心,努力殺賊,有進無退,來驅逐萬惡的倭寇,複興我們的民族!”
太原淪陷
對中國來說沒什麽疑問了,全麵抗戰是唯一的通途;對日本來說,攻下平津後,下一步怎麽打是一個問題。
再看一下開戰時日本的軍力:
明治維新後,日本陸軍最初有7個師團:東京近衛師團、東京第1師團、仙台第2師團、名古屋第3師團、大阪第4師團、廣島第5師團、熊本第6師團。日俄戰爭前後,又編成旭川第7師團、弘前第8師團、金澤第9師團、姬路第10師團、善通寺第11師團、小倉第12師團、仙台第13師團、宇都宮第14師團、名古屋第15師團、京都第16師團、姬路第17師團、久留米第18師團、朝鮮羅南第19師團、朝鮮龍山第20師團。但在1925年的裁軍中,第13、第15、第17、第18師團被當時的陸軍大臣宇垣一成裁掉,剩下的17個師團就成為中日開戰時的日本陸軍總兵力。此外,還有4個獨立混成旅團、1個騎兵集團和3個戰車聯隊。但由於兵役製度非常之完善,所以在保證士兵軍事素養的情況下,可以迅速編成更多的師團投入戰爭中。
海軍聯合艦隊則分3個,航空母艦6艘、戰列艦9艘、巡洋艦33艘、驅逐艦97艘、潛水艇55艘,完全可以自主設計和製造,規模居世界第三,但實際作戰能力超過了英國,而僅次於美國。
當時日本沒獨立的空軍,空軍分屬陸軍和海軍,共3個飛行集團,作戰飛機超過3000架。由於同樣具有獨立的航空工業,所以完全可以成批製造。
戰爭爆發時,除昭和天皇裕仁、首相近衛外,陸軍軍部(陸軍省和陸軍參謀本部)和海軍軍部(海軍省和海軍軍令部)和陸海部隊的重要位子被下麵這些人占據:
陸軍省:陸軍大臣杉山元大將、陸軍次官梅津美治郎中將、軍務局長後宮淳少將、軍事課課長田中新一大佐。
陸軍參謀本部:總長閑院宮載仁親王、次長今井清中將、作戰部長石原莞爾少將、情報部長本間雅晴少將、通信運輸部長塚田攻少將、戰術戰法部長下村定少將、作戰課課長武藤章大佐。
陸軍教育總監寺內壽一大將。
海軍省: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大將、海軍次官山本五十六中將、軍務局長豐田副武少將。
海軍軍令部:總長伏見宮博恭親王、次長島田繁太郎中將、聯合艦隊司令官永野修身大將。
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大將、參謀長東條英機中將,轄東京第1師團(師團長河村恭輔)、仙台第2師團(師團長岡村寧次)、大阪第4師團(師團長鬆井命)、小倉第12師團(師團長山田乙三)、獨立混成第1旅團(旅團長酒井鎬次)、獨立混成第11旅團(旅團長鈴木重康)、騎兵集團(集團長蓮沼蕃)、飛行集團(集團長安藤三郎)。
駐朝鮮軍司令官小磯國昭中將、參謀長久納誠一少將,轄羅南第19師團(師團長尾高龜藏)、龍山第20師團(師團長川岸文三郎)。
駐台灣軍司令官畑俊六大將、參謀長秦雅尚少將,轄駐台灣旅團(旅團長重藤千秋)。
駐中司令官田代皖一郎中將、參謀長橋本群少將,轄駐中國旅團(旅團長河邊正三)。
國內駐軍:
東京近衛師團(師團長西尾壽造);
名古屋第3師團(師團長伊東政喜,很快由藤田進接任);
廣島第5師團(師團長板垣征四郎);
熊本第6師團(師團長穀壽夫);
旭川第7師團(師團長園部和一郎);
弘前第8師團(師團長下元熊彌);
金澤第9師團(師團長吉住良輔);
姬路第10師團(師團長磯穀廉介);
善通寺第11師團(師團長多田駿);
宇都宮第14師團(師團長土肥原賢二);
京都第16師團(師團長兒玉友雄,很快由中島今朝吾接任);
航空兵團(兵團長德川好敏)。
事變擴大化後,東京的保守派認為仍需要畫出一條限製線。戰爭指導課課長河邊虎四郎說:在國內的師團(第5、第6、第10師團)抵達華北前(計劃8月底在天津登陸),現地日軍最遠進攻到保定為止。
但河邊的戰爭指導課隻能拿意見,起不了決定作用,於是每天都可以看到河邊滔滔不絕的樣子,但實際上沒幾個人聽他的。
但石原莞爾聽。他突然發現,這時候,參謀本部基本上就河邊一個人支持他了。陸軍省那邊,隻有柴山兼四郎苦苦支撐。
按石原的估計,中隊在保定將有激烈抵抗,拿下保定後日本必須跟南京和談。
作戰課課長武藤章又一躍而起,說:等會兒!
武藤笑道:我特別支持保定作戰。但為了保證日本軍順利進入保定一線,有必要以一部擴展到石家莊,這樣才能給南京中央軍致命打擊,將其徹底驅逐到該線以南。
石原說:這樣真的把日本扔進全麵戰爭的泥潭了!
武藤狡猾地否定了這一點:如果在石家莊一線捕捉到中央軍主力,恰恰可以因為對其沉重一擊而使南京屈服,從而避免全麵戰爭。
在某種感覺上,當年孤傲的石原,有點說不過武藤了,或者已經沒興趣再說下去了。
武藤設想在保定跟南京中央軍打一場大會戰。但按日軍定製,一門野戰炮的定額炮彈是750發,新的作戰計劃擬訂後,為保證會戰勝利,武藤提出將這個數字翻倍的要求。這個要求不是不可以滿足,但需要把備戰蘇聯的彈藥挪出來一大部分;或把國內其他還沒領到作戰任務的師團的彈藥拿出來。
這正是石原擔心的。因為不僅涉及炮彈,還涉及其他軍用物資。按1937年夏日軍彈藥保有量計算,最多夠15個師團打8個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