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自食惡果,因果自負
劉均佐先後娶了一妻三妾四位夫人,卻隻有正室生育了一兒一女。他的小女兒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古怪。有其父必有其女,劉均佐對下人十分苛刻,他的女兒對傭人、丫環更是異常殘暴,稍有不順心就拳打腳踢,撒潑放刁。她本名叫荷香,因她心地凶殘、歹毒,有了一個不雅的外號:惡狼。偏偏這荷香的頭腦很靈活,一會兒一個鬼主意,一眨眼就是一個餿點子,總是想方設法整治身邊的傭人取樂。那些跟隨她的丫環整天提心吊膽,心裏恨透了她,卻從來不敢表露。
這一天午後,荷香在三個丫環的服侍下,來到西湖邊上遊玩。
當時已是中秋時節,一陣西風吹起,瀟瀟秋雨落,西湖之畔遊人疏疏。
荷香感到甚是無趣,就讓丫環們為自己撐起雨傘,走過斷橋,到白堤上閑逛。她無聊透了,就在湖堤上忽左忽右地搖擺著。這下可苦了為她打傘的小丫環,隻好跟著她打擺子似的左右亂跑……
“砰!”
在湖堤邊緣為她舉傘的小丫環,冷不防被她狠狠撞了一下,嘰裏咕嚕滾下了堤岸,落入了水中……
幸好,堤邊的湖水不深,沒有被淹著。然而,小丫頭的衣服全部濕了,在冷風裏一吹,凍得渾身哆嗦,牙齒咯咯直響。荷香不但不可憐她,反而從中發現了取樂的方式:她故意走在湖堤的最邊緣,然後冷不防一膀子將另一個為她打傘的小丫環撞下堤岸……
又一個小丫環變成落湯雞,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三個丫環都落了水,全身的,狼狽不堪。她們雖然不敢反抗,但心中都對荷香的惡意捉弄、侮辱欺淩,產生了刻骨的仇恨。當她們走到長長的錦帶橋中部的時候,荷香再次故意用肩膀向一個小丫環撞去——
她三番五次的惡作劇,小丫環們心裏早有了準備,時時刻刻保持著警覺。所以,當她再次使壞時,那個小丫環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荷香突然撲了空,腳下收束不住,一頭栽到了橋下,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錦帶橋下的湖水不比堤岸邊,深達一丈,那時候的女子又都不會遊泳,因此荷香在湖水中頭出頭沒,沉浮掙紮,不停地呼救。
然而,橋上的三個小丫環,看著她痛苦掙紮,卻無動於衷!
這個荷香平日仗勢欺人,對丫環們隨意辱罵毆打,早已播種下了仇恨的因緣。今天,她再三推她們落水,百般戲耍,她們更是忍無可忍,義憤填膺,對她恨之入骨。因此,當荷香落水之後,看到她的痛苦、她的恐懼,三個小姑娘們的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種快感,一種罌粟花一般的美感!
她們任荷香呼救、掙紮,卻升不起一絲憐憫之心,隻是冷漠地旁觀,臉上甚至還帶著邪惡的微笑!
荷香感到,死神已經牢牢抓住了她的雙腳,正在一點點向湖水深處拖拽。她拚命掙出水麵,向她的丫環們呼救:
“救——”
她剛張開嘴,湖水便猛然灌了進來,嗆得她心肺炸疼,再次沉入冰冷的湖水中。當她拚盡最後一點力氣,最後一次露出水麵,最後一次求救的時候,她忽然從丫環們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十分熟悉的表情——她日常捉弄、折磨她們時的那種邪惡的愜意!於是,她明白了,罪惡的花朵終於結出罪惡的果實!自己的掙紮、呼救都是徒勞的。
三個小丫頭最初看到荷香落水時,因為凝結在心頭過多的仇恨蒙昧了她們的良知,所以她們任她沉浮,壓根就沒想到出手相救。直到荷香真的就要沉入湖底溺水而亡的時候,她們才突然醒悟過來:天哪,她是和自己一樣的生命啊!然而,她們也都不會遊水,隻能拚命呼喊求救。但是,秋涼雨冷,白堤上根本沒有遊客,兩邊的湖麵上也沒有遊船。而且,就算有人聽得見她們的呼救,也已經晚了,荷香已經沉入了深深的湖水之中,再也不見了蹤影!
三個丫環趕緊逃離了錦帶橋現場。
為了掩飾自己見死不救、任憑小姐活活淹死的罪行,她們悄悄商量著辦法……
天漸漸黑了下來,可是外出的女兒還沒回來。劉均佐擔心出事,在客廳裏坐臥不寧,來回踱步。忽然,女兒的三個貼身丫環慌慌張張地跑回了家門,失魂落魄地說道:“啟稟老、老爺,小、小姐……”
“小姐怎麽啦?”
“小姐不、不見了!”
“啊!”劉均佐氣血攻心,差點昏厥過去。管家趕緊將他攙扶到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喘息了一會兒,追問道:“小姐是和你們一道出去的,如何失蹤了呢?”
一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頭說道:“午睡起來後,小姐說家裏憋悶,讓我們陪同她到西湖邊上遊玩。可是,今天天上飄著毛毛細雨,所以湖邊的遊人很少。小姐嫌冷清,就叫我們與她捉迷藏。誰知道,玩著玩著,我們就找不到小姐了。我們在西湖邊上找了好長時間,總也沒有看到她的蹤影,隻好……”
劉均佐一拍茶幾,喝道:“找不到小姐,你們回來幹什麽?趕快去找!若是找不回小姐,看我如何收拾你們!”
劉均佐將家裏所有的傭人、長工、夥計、丫環,統統派了出去,幾乎翻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也沒發現荷香。那三個小丫環心裏有數:這會兒,荷香早已沉入湖底,被那些魚、蝦、王八啃食著呢……
白堤的那一端,即是西湖中的名勝之地——孤山。
這一天下午,布袋和尚像是在等待什麽似的,也不與寺僧打招呼,默默地坐在了山頂上的賞梅亭。
孤山自古以梅著名,但現在遠遠不是賞梅時節,布袋和尚坐在這裏幹什麽?
涼風徐來,有雲起自西山,漸漸向西湖鋪來,天色漸漸變得有些暗淡,細雨飄落下來。這時候,閉目靜坐的布袋和尚忽然睜開眼睛,急急忙忙站立起來,向孤山之下的白堤方向望去。
拂波雲色重,灑葉雨聲繁。
水鷺雙飛起,風荷一向翻。
空蒙連北岸,蕭颯入東軒。
……
透過蒙蒙細雨,他看到四個少女沿著白堤走上錦帶橋,慢慢向孤山的方向走來。忽然,其中一個少女“撲通”一下落入了湖水之中。
然而,少女畢竟不是青蛙,所以不但沒有青蛙入水後的逍遙自在,反而手腳無措地胡亂撲騰起來,拍打出朵朵潔白的浪花。有違常情的是,橋上的那三位少女不但不急切施救,反而像是看戲一樣,眼睜睜地看著水中的同伴掙紮、沉沒……
布袋和尚飛快地跑下孤山,跑過足足一裏長的白堤,跑到了錦帶橋上。然而,此時橋上、橋下都已經沒了人影。他顧不得脫掉衣衫,奮力躍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布袋和尚連續潛了幾次水,終於在湖底摸到了荷香,將她拖到了堤岸上。但是,他打撈上來的荷香沒有呼吸,沒了脈搏,已經成了一具冰涼的死屍。他也不管死活,將荷香麵朝下扛在肩上,向孤山寺走去。
一路顛簸,灌進荷香肚子裏的湖水雖然倒了出來,但她依然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孤山寺的幾個僧人看到這個大肚子和尚扛著一具女屍進了寺院,很是吃驚,趕緊關閉了僧堂的門,不肯讓他進來。布袋和尚無奈,隻好將荷香扛進天王殿,仰麵放在了拜佛的蒲團上。
孤山寺的那幾個寺僧很是好奇,便悄悄溜了過來,從門縫向裏麵張望——
這一看,他們大吃一驚,看了滿眼的煩惱:那個仰麵躺在蒲團上的少女,雖然沒了氣息,卻依然像睡熟了一樣嫵媚漂亮。而那個胖和尚,居然俯下身子,去與她親嘴兒!
佛門清淨之地,豈容褻瀆!他們一腳踹開大殿之門,一起闖了進來,叱問布袋和尚:“你這狗膽包天的花和尚,簡直無恥至極,竟然在佛殿之上猥褻女屍!”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道:“我無恥,你們無知!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是在救她的性命呢。”
“你騙鬼吧,你明明是與她親嘴兒……”
“我那是往她嘴裏吹氣呢。”布袋和尚解釋說,“她落入湖中溺水了,一直沒有恢複呼吸,所以必須向她胸腔裏吹氣。我已經吹得累了,你們有誰來替換替換我?”
聞聽此言,那幾個僧人一起向後退了一步。其中一個人說道:“我們出家人,不能與女人肌膚相觸。我勸你也不要再做有違佛門戒律的事情。”
布袋和尚冷笑道:“你們這些人,嘴裏說普度眾生,卻為了避嫌,見死不救,算什麽修菩薩行的人!”
那個僧人說:“阿彌陀佛,僧人必須有所忌諱。八十多年前,杭州刺史白居易,他是馬祖道一的法孫佛光如滿的得法弟子,法號香山。他見本寺一株石榴花開得極為鮮豔,曾經專門題詩說:
山榴花似結紅巾,容豔新妍占斷春。
色相故關行道地,香塵擬觸坐禪人。
瞿曇弟子君知否,恐是天魔女化身。
“香山居士以此提示僧眾,不可見色生情。所以……”
布袋和尚笑著說道:“你們這幾個人,因為天生的光頭,就來冒充和尚。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敢賣弄!你們可知道白居易另一首寫花的詩嗎?”
那幾個僧人搖搖頭。
布袋和尚接著說:“白居易晚年,把自己一生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重修了洛陽香山寺。所以他才號‘香山居士’。自然而然,那時的香山寺住持凝公禪師,也是他的知音道友。一年春天,白居易又一次來到香山寺。快走到凝公的方丈前時,他忽然看到佛殿前的花壇裏姹紅嫣紫,一片錦繡。由此,他吟出了一首別具一格的《僧院花》:
欲悟色空為佛事,故栽芳樹在僧家。
細看便知華嚴偈,方便花開智慧花。
“你們聽,這首意趣盎然的禪詩,可以說深得‘花道三昧’。我們僧人在寺院裏種花,一方麵是為了美化環境,另一方麵是為了在欣賞花朵美麗的同時,從中感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的禪機。花開花落,示現的都是真如妙理,可以催開我們自性之中永不凋謝的智慧之花。”
最後,布袋和尚又說:“你們不是叫我花和尚嗎?那麽,我就給你們吟一首花和尚的詩:
和尚風流也出群,卻來花下伴紅塵。
誰知醉臥聲歌裏,猶自青山臥白雲。
眾僧凜然一顫,因為他們從布袋和尚的詩意中,感受到了一個禪者出汙泥而不染、處熱火而清涼的灑脫境界。
僧人們看那少女依舊死色沉沉,毫無生機,便滿懷悲情,誦起了大悲神咒: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