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肚子和尚成了“花和尚”(2)

不用說,寺院裏出了這樣敗壞門風的醜事,負有管理之責的監院當然顏麵盡失了。他氣得渾身哆嗦,嘴唇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本、本寺僧、僧人犯下如、如此重罪,決不姑息!去……去把、把契此找、找來……”

“不用找,你們看,那不是他嗎?”

契此如何知道一場暴風驟雨正在等待著他,他神態悠閑地邁著方步,從遠處走了過來。他正處在十七八歲的青春妙齡,身材雖然略胖,但因遠離紅塵,心靈純淨,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種聖潔、清涼而又莊嚴的神韻,叫人情不自禁地感動。連那個指責契此調戲她的女人,也看得癡癡呆呆,臉上流露出的表情,竟然是渴慕,是貪婪!

契此正好向客堂這邊走來。

監院問那女人:“你說的那個大肚子和尚,是不是他?”

“……”這女人的內心,似乎正遊曆在旖旎的境界裏,神情因陶醉而恍惚,所以沒有聽見監院的問話。

影清見狀,悄悄踢了她一下。女人一激靈,從想入非非中驚醒過來,愣愣怔怔地問影清:“怎麽啦?”

影清趕緊指著監院說:“當家師問你話呢!”

“什麽事?”女人依舊一臉茫然。

監院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眼睛看著越來越近的契此:“你說的那人,是不是他?”

女人總算回過味來,眼角瞟了瞟影清,開口說道:“是他,就是他。昨天晚上,奴家肚子疼,沒有參加放焰口。臨近子時,一個人影摸到了奴家的床前。他先是撫摸奴家的香腮,又揉搓奴家的胸脯,摟著奴家親嘴兒,最後趴在了奴家身上……”

這女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那眉飛色舞的神態,津津有味的口吻,不似遭到了強暴,反而倒像與人偷情!監院實在聽不下去了,嗬斥她說:“別說啦!你害臊不害臊?居然好意思說那種醜事!”

這女人很是潑辣,衝著監院喊叫道:“咦,你們僧人做都做了,奴家反而說不得?奴家本是一朵鮮花,平白無故被你們寺院裏的僧人糟蹋啦,反而說我沒廉恥!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監院何曾招惹過這等伶牙俐齒的女人,他趕緊轉移方向,衝著契此喊道:“契此,你到客堂來!”

契此進來之後,看到影清等三人還有一個女人同在客堂時,心裏“咯噔”一下,暗暗叫了一聲“不好”——不知又有何等厄運在等待著他。果然,監院開口了:“契此,你昨天晚上幹的好事!”

契此理所當然地為自己辯護道:“當家師,契此昨夜奉您的指派,打更巡夜,嚴防火燭,並未出現什麽疏漏啊!”

監院看到契此又擺出一幅無辜的茫然模樣,怒氣不打一處來,以嘲弄的口氣說道:“你是不是又要說,你比剛從海裏撈出來的魚還幹淨?難道你真的讓我將你幹的醜事說出來?”

契此沒有言語。一則,他也不知自己是否無意之中犯了什麽過錯;二來,他不想當著俗人的麵與寺院裏的長者爭執。所以,他默默跪在客堂的佛像前。監院看契此不說話,並且主動跪了下來,以為他是默認了,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打你了,因為你根本不配我們責罰你。我還怕你髒了寺院的板子呢!契此,我不說你也明白,犯了波羅夷罪,應該怎樣處理。”

契此聞聽此言,心中大吃一驚。因為他知道,波羅夷乃戒律中的根本極惡戒。修行人若犯此戒,第一,喪失僧人資格,不能證得聖果;第二,立即從寺院驅逐出去,不得與僧同住;第三,死後必墮地獄。契此認真想了想,實在想不出自己昨夜如何會犯下如此重罪,隻能可憐巴巴地望著監院。

監院見契此一臉的懵懂,以為他不明白波羅夷罪應該受到的處罰,說道:“波羅夷罪被稱作極惡。如同世俗被斬首之刑,不可能重新長出一顆頭來,所以,凡是犯此罪者,必將永被棄於佛門之外!契此,你馬上離開天華寺,並且永遠不能再踏進山門一步!”

契此如同五雷灌頂——愣了,呆了,僵了,癡了,傻了。半晌,他的思維才像被凍僵的蛇,慢慢蘇醒過來,自言自語道:“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非要將我趕出寺院呢?”

“為什麽?”監院說,“一根針,針眼破了還能複用嗎?”

契此搖搖頭。

“如人命終,還可複活嗎?”

契此再次搖頭。

“一塊石頭破成了兩半,還能複合如初嗎?”

契此第三次將腦袋搖了搖。

監院第四次譬喻說:“如果多羅樹被風折斷,還可複生嗎?”

契此知道,多羅樹產於佛陀的故鄉,為棕櫚科熱帶高大喬木。其葉長廣,平滑堅實,自古即用於書寫經文,稱為貝葉經。它的樹幹若中斷,則不再生芽。因此,契此第四次搖搖頭。他的腦袋快搖成撥浪鼓了。

監院最後說:“這四種譬喻,是佛祖親口所說。僧人犯淫者,就如這四種情況,所以佛門不能再留你了。”

犯淫?監院說我犯了淫戒?契此忽然明白了:一定又是影清他們怕我揭穿他們昨夜的不端行為,所以倒打一耙,反而誣陷於我!這個女人,一定是他們的相好,雙方早就串通好了!

事到如今,契此心中明白,自己再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隻不過是增添無謂的口舌。但是,他不想就此被趕出寺院,情急之中,心裏默默向諸佛菩薩祈禱:“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南無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唵嘛呢叭咪吽……”

契此嘴裏念個不停,沒把佛菩薩念來,倒是方丈雲清不請自來。雲清禪師聽了監院的敘述之後,把一雙犀利的眸子轉向那女人。

女人像是被寒光凜凜的刀子指著鼻尖,額頭上立刻冒出了一顆顆虛汗。她不敢與雲清和尚對視,趕緊垂下了頭。

然而,雲清和尚不但沒有責難她,反而客客氣氣地說道:“施主,看來你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而老衲從小出家,對世俗的一些事情不甚明了,能向你請教幾個問題嗎?”老和尚並不等她有什麽表示,緊接著說:“譬如鮮花,是含苞欲放的美,還是枯萎凋零的好?”

女人不知雲清和尚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好實話實說:“當然是含苞欲放的美好。殘花敗柳,誰喜愛!”

雲清又像是不經意地問:“你們女人呢?有人說,二八嬌娘,閉月羞花;也有人說,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女人不等老和尚說完,便長歎一聲,很有感觸地說道:“女人二八一朵花,年過三十豆腐渣。”她看了雲清和尚一眼,繼續說,“長老,你不用糊弄奴家。有白白嫩嫩的豆腐,誰稀罕豆腐渣?除非他是二百五,吃錯藥了!”

雲清和尚笑道:“眼前就有一個像你說的又傻又呆的二百五,而且還真的吃錯了藥!”

雲清和尚的手指向了契此。

那女人最為敏感,馬上臉色漲紅,繼而又變成了豬肝色。她敢怒不敢言,隻好悄然後退半步。而其他人,不知方丈的寓意,墜入雲裏霧裏了。

雲清轉向監院說:“當家師,你可知道,在半年前,契此是為何出家的嗎?”

監院搖了搖頭。老和尚接著說:“他是為了逃婚,才急急忙忙跑到嶽林寺,連夜剃了頭,穿上了袈裟。”

說完,雲清老和尚什麽也沒表示,扭頭向門外走去。出了客堂的門,他又停住腳步,但未回轉身,說道:“當家師,給你一個行腳的機會。我聽說,那個本來要嫁給契此的秋霞姑娘,是縣江兩岸、全奉化最漂亮的少女。你可以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用明說,當家師心裏也明白了方丈和尚的意思,他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盡管契此沒有被趕出天華寺,但是,鬼曉得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與進香的漁家寡婦鬼混的事,還是在寺院內外傳揚開了。

在天華寺,契此陷入了一個無形的大網之中,這個網是用眾僧鄙夷、厭惡、憤恨的目光編織而成的。試想,禪堂無欲之地,佛門清淨之城,一個犯了淫戒的惡棍,如何能有好日子過?全寺四五百僧人,沒有一個人正眼看他,他無論走到哪裏,哪裏立刻就變得一片死寂——師兄弟們都避而遠之,生怕沾染上汙垢。就連過堂的時候,前後左右都沒人肯挨著他。契此就像一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狗屎,臭氣熏天,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又像一隻破草鞋,人人都可以平白無故地踢他幾腳;他還像一隻垃圾桶,每時每刻都可以將最肮髒的東西向他頭上倒去……

《四分律》卷五十九記載:破戒有自害、為智者所嗬斥、惡名流布、臨終生悔、死墮惡道等五種過失。所以,契此猶如喪家之犬,恰似過街老鼠,隨時隨地都會遭到別人的白眼、反感與羞辱,好像他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罪孽的陰影,永遠也無法擺脫。

契此背負著異常沉重的精神負荷。他本來煥發著青春光彩的臉上,籠罩著晦暗的陰雲;他原本無憂無慮的神態,一去不複返。伴隨他孑然身影的,隻有哀傷與痛苦。他感到,自己備受熬煎的心靈在無聲地抽泣。但是,為了寺院的名聲與那個女人的名節,也為了減少爭端與是非,他一直強忍著,始終沒有為自己辯解開脫,更沒有將實際情況告訴任何人。

一天傍晚,他照常巡視到客房所在的西跨院,在寺院裏暫住的女居士們,看到他走來,如同小白兔見到大灰狼,趕緊躲入寮房之內,並且紛紛插上了門……

猶如一桶雪水從頭頂澆了下來,契此不但全身冰透了,而且心裏一陣陣抽搐,一種難以名狀的蒼涼與悲愴,從心頭漸漸升起,他鼻子發酸,兩顆碩大的淚珠在眼角轉了轉,慢慢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