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撈到泛著血光的第一桶金(4)
當初,將軍的大哥不願意幫他,結果現在又找了過來,說是要一起幹,投資五千塊錢,利潤三人平分。且不說錢多錢少,數目合不合理,關鍵是這筆生意是將軍和他弟弟兩個人的,現在運轉得很正常,根本就不需要外來的資金。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將軍同意,他弟弟也不願意。自家人碗裏的一鍋紅燒肉,你一個外人拿了瓶豆腐乳過來,憑什麽湊一桌,說吃就吃?但是,將軍的大哥不聽這些,這位菩薩已經習慣了橫著走,他明確地給將軍說,要不一起將生意做大,要不從今以後恩斷義絕。
就為了這件事情,將軍的老大已經對將軍起了很大的意見,而且兩人之間的齟齬還有越來越深的趨勢,但這還不是最關鍵的矛盾。最關鍵的矛盾是,稅收越來越重,遊戲機室旁邊的中學也管得越來越嚴,每天到遊戲室打自家孩子、與老板吵架的家長也越來越多,將軍兩兄弟漸漸覺得,這個生意不是長久之計。
他們想要抓住最後的一段時間,再賺一把就轉行。
他們看中了餐飲。
這一年多以來,在相對發達的我市市區,大小飯館就像是雨後春筍,不知不覺一夜之間就遍地開花,而且每一家的生意都還相當不錯。但是,將軍那個市,那時還沒有這樣的局麵,除了有數幾家裝修、規格、服務都非常落後的私人餐館之外,就隻剩下國營大飯店。
將軍想要搶在繁榮局麵到來之前,率先占領市場,樹立口碑。
這絕對是一個好想法、好念頭。唯一不好的是,當時,他們市最大的一家私人餐館的老板就是他的大哥。這個時候,如果他想要插手進去,就意味著他鐵了心要和他大哥搶生意,就意味著他鐵了心要和他大哥翻臉。
遊戲室,給,不甘心;不給,得罪了大哥,死路一條。
飯店,開,穩賺,得罪大哥,死路一條;不開,遊戲室生意一旦開始走下坡,將軍也隻有死路一條。
“哎,義色,老子真的是看不到前頭有條路讓我走了。”說到這裏,將軍已經憂愁得不再像是將軍。
一匹同路的狼
聽了上麵的那些話,我已經明白,今天將軍找我過來,並不是為了把酒言歡,而是為了另外一個我們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我試探著問道:“那你想要怎麽辦?”
將軍半天沒有說話,他顯然在思考著什麽,很久很久之後,他才說:“這些年,我幫他打江山。而今他家業壯大,老子除了有一點所謂的名氣之外,鳥毛都沒有一根。我也不求別的,隻想借著他的一點光,沒得人找麻煩,過些好日子就要得噠。嗬嗬,真沒有想到,這些年,竹籃打水一場空,結果最大的麻煩就是他找的。不給老子活路走,什麽麻皮大哥不大哥?狗雜種!他做得出來,逼急了老子,綁著一起死!老子屋裏至少還有個老弟送爺娘上山。”
說到這裏,將軍稍微頓了一頓,看了看我,我避開了他的目光。將軍的聲音轉柔,繼續說:“隻是,而今他也防著我,道上也到處都流傳著閑話。辦他,辦得好就好,辦得不好,老子爛命一條,無所謂,我就怕害了我屋裏的老弟。你見過的,他還是個小伢兒,堂客都沒有睡,哎……”
將軍的語氣越來越低沉,麵對著他極度複雜、遊移不定的眼神,我沒有回答。因為,那一刻,在我的心裏,各種各樣的念頭、思緒匯集,正在隱秘而急遽地翻動著、鬥爭著,糾纏在一起。
剛認識將軍的那天,我就已經知道,這個人會是我的朋友。隨著彼此之間的來往逐漸增多,我發現,我和他之間,遠遠不隻是朋友那麽簡單,感覺就像是一頭孤獨而緊張地走在遍布了猛獸與機關的深山裏麵的成年公狼,遇見了另外一頭有著共同的目的、來自共同種族的狼。
這是一種代表了安全與信任的依靠。這種關係與我和唐五,或者和何勇、皮鐵明、夏冬他們之間的關係都不同。
前者對我而言,是一種利益的交接。就在最初,我以我自己為代價替皮鐵明向唐五借錢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這種關係的最終本質;而後者,對我來說,隻是情感,我們有著共同的童年,有著共同的成長記憶,回首我們每個人各自的生活,都少不了彼此的存在。
將軍與我的感情,不見得會比上麵兩種更加濃烈,但是一定比上麵兩種更加穩固。因為,我和他關係,同時摻雜了利益與情感。
這種關係非常地珍貴,也極端地微妙。我一直都不曾與任何人分享,包括我最為相信的皮鐵明。
每次與將軍相聚,我都是獨自一人前往。將軍也明顯抱有同樣的想法,他的生活圈中,除了他的弟弟小將軍之外,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任何其他的人。
因為,遇到危險時,你最需要的不是親密無間的家人、朋友,而是另外一匹同樣凶猛健壯,會堅定地站在你身邊的成年巨狼。而在這條路上,你永遠都不知道誰會是你的敵人,你得要注意著,這匹本和你在同一陣線的狼,會站在你的對立麵。
隻是,這些誰都不會說出口的奇妙心理不曾有半分影響我與將軍之間的交情。我們本來就是同一類人,我們之間有太多的共鳴,我們一起見證著這份關係的日益穩固與堅定。
如果是其他一件事情或者其他一個人,我就一定會答應去幫他擺平。隻可惜,這個人是他的大哥,他大哥的這個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大哥也是始終站在唐五身邊的那匹狼,而唐五是我的大哥。
很傻很天真的雷震子
在收購站事件之後,唐五保持了一貫沉默如金、高深難測的風格。他並沒有給我們細說,但是在與大嘴一林的偶爾閑談中,我已經知道了,將軍的老大——那個前來為唐五平難,有著深刻法令紋的人,姓熊。以前人們叫他熊哥,近幾年,有些人喜歡叫他熊“市長”。
他叫熊“市長”,並不是因為他真的就已經掌控了他們市的地下秩序,他還沒到那一步,那個市裏的頂頭大哥並不是他。
他叫熊“市長”是因為他的親老表,也是他們那個市公安局的副局長。據說這個老表對他非常到位(方言,周到),場麵上值得一位副局長用如此到位態度對待的,可能連高半級的局長都不行,至少也要市長才行。所以,他就成了江湖人口中大名鼎鼎的熊“市長”。
種種跡象已經向我表明,如果我幫了將軍,但凡事情走漏半點風聲,我絕對都會吃不了兜著走。
隻不過,那天將軍很巧妙地向我表達了一個意思:他是熊“市長”手下最為得力的人,也是伴著熊“市長”成長起來的最初幾位元老之一,隻要熊“市長”倒了,他又能撇開關係,那麽他就很有可能坐上熊“市長”如今的這個位置。
如果真是那樣,那麽我身邊站的也就不僅僅是一匹與我實力相當的狼,而是在某種程度上,我變成了另外一個唐五。因為秦三而達不到的夢想,在這裏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所以,最終我還是決定幫他。我姚義傑畢竟不是一個像老梁一樣甘於平淡的人。
“我來幫你辦!”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從將軍臉上的表情,我就已經知道,我沒有做錯這道選擇題。
那一晚,我和將軍商量,決定先同意熊“市長”的強行入股,待過段時間,事情開始平息,關係緩和之後,再辦他。不過,將軍並沒有想徹底幹掉熊“市長”,他隻需要將他弄成廢人就夠了。
這並不是將軍仁慈,也不是我手軟,而是完全沒有必要去冒那麽大的風險,因為我們都身在江湖。江湖上的道理有些時候很複雜,有些時候卻很簡單,就像是古龍小說中的那個故事。在百曉生的兵器譜排名中,天機老人始終一騎絕塵,排名第一,但是,他卻徹底完了。因為,他敗了,敗了一戰而已。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巔峰,能夠站在巔峰上的隻有一個人。沒有登上巔峰之前,你可以敗很多次,但是一旦到了那個位置,你就絕對不能敗了。
敗了,就完了。一個徹底完了的人當然就無法再構成任何的威脅。所以,將軍,要做的隻是讓熊“市長”完了,而不是死了。
第二天,我坐五點多鍾的頭班車回到了九鎮。
跟著唐五的日子裏麵,他確實從各個角度上全麵影響了我。如果說還沒出道時,憑著一股怒火砍闖波兒的我還是一顆剛剛發芽的小苗,那麽唐五的言傳身教就是一場貴如油的春雨,是他讓我埋在心底的大樹開始成形。
至少,他教我學會了隱藏。我隱藏了我與將軍之間的所有一切。在回家的路上,我就已經想好了,辦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不能動用任何與唐五有瓜葛的人,就算親如何勇也一樣,因為我無法控製他們。包括這時的皮鐵明在內,他們都隻是我的兄弟,而不是我的班底。
我現在唯一擁有的班底,隻有通過昨日一夜,彼此關係正式升華的將軍。但是,很顯然,這件事情,將軍自己不可能出麵。
那麽,我能夠用的是什麽人呢?正當我為此而冥思苦想,依舊不得其門而入的時候,幾個陌生人橫空出場,伴我至今的班底終於開始組建了起來。
我這一生中,傷害了很多很多的人,有些是刻意為之,有些是無意造成,有些是不得不做。但是,我很少會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做過了事情之後心懷愧疚的那是好人。而我,從一九年開始,就已經是一個臭名遠揚的壞蛋了。我傷害別人,是因為我不想被別人傷害。這就是一個壞蛋應該擁有的唯一的生存邏輯。一直讓我心懷愧疚的隻有五個人,王麗是一個,雷震子是第二個。
正式與雷震子打交道是在我與將軍吃飯,許下了幫他的諾言之後的某個晚上。但是,在此之前,我就已經很多次地聽過這個人了。
因為,沒有人不認識他,在當時的九鎮,他實在太過於獨特。
雷震子不是九鎮街上的人,他出生於九鎮旁邊一個叫做虹橋的鄉裏,我甚至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身份證上的具體地址,虹橋鄉紅旗大隊向陽小組一百零五號。
他也並不姓雷,他的姓就像他短暫的一生那樣平凡而普通——張。之所以叫做雷震子,是因為他那一頭絕無僅有的牛逼發型。
八十年代末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那個地方,從市區到縣、鎮,十幾二十歲的男孩子都燙起了那種極大極卷的發型,就像現在是人不是人都喜歡掛條拴狗的金項鏈裝大哥、裝老板一樣,燙卷發也是當年顯示一個年輕人最牛的標誌。
當年我也做過這種丟人的事,不止是我,何勇、皮鐵明甚至唐五,我們周圍的兄弟都燙過。
雷震子就是將這種發型發揚到極致的佼佼者。他本來就是一頭自然卷的頭發,而且腦袋頂部的頭發天生就比兩邊少一些。燙頭的風氣流行起來之後,這哥們還嫌自己的卷發不夠潮,又專門跑到“香港發廊”去燙了一下。
這一下,好家夥!
香港發廊前文中已經介紹過了,那個老娘們生意好,不是因為手藝好,而是經常兼職做皮肉生意。我們燙頭都是去市裏或者縣城,雷震子圖便宜,在那裏就燙了,能不醒目嗎?
那是絕對的醒目!他兩邊又多又厚的頭發全燙得斜插入雲,中間少的那一部分,則貼著腦袋頂上開了一朵富貴祥和的芙蓉花。這哥們還不太愛洗頭,頭發都是一坨連著一坨,層巒疊嶂。
那段時間,正好全國熱播電視連續劇《封神榜》。據說,某天雷震子頂著那發型招搖過市的時候,一位在街邊擺攤子賣米糕的堂客,盯了他半天之後,大叫了一聲:“我的菩薩啊,雷震子!”
這一下,這個大名就正式傳播開來。
造成雷震子一生悲劇的原因,在於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打流,而且他還認識了我。
當然,打流的人也不見得全部都是悲劇收場。隻可惜,如果一個像雷震子一樣的人去打流的話,就絕對是悲劇收場。雷震子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他就是無間道裏麵,整日跟在陳永仁後頭的傻強,很傻很天真。
雷震子,真的很傻很天真。
一九八四年,雷震子十三歲,讀完了小學,沒錢繼續讀書。家裏人把他送到了九鎮汽修廠做學徒,一幹就是五年。
就是在這段時間裏,雷震子度過了他一生當中最為光輝的一段歲月,上帝本已經將他的美好前程擺在了他的麵前。可惜,他沒有發現,或者是發現了,卻沒有去珍惜。
他對於汽修極有天賦。學徒隻有半年時間,他就已經出師,開始獨立修理大卡車。後來,老師父的年紀也越來越大了,一兩年之後,他就已經成了九鎮汽修廠的鎮廠之寶。
據說,那幾年,那些在九鎮附近運礦的大卡車,一旦車出了毛病,連市裏的汽修廠都不去,專門跑到九鎮來點名要找他。工作越來越忙,名氣越來越大,錢也越來越多。少年得誌,可以讓人飛得更高,比如韓寒;也可以讓人死得很慘,比如雷震子。窮慣了的雷震子發現吃飯已經不再是問題之後,他開始追求更大的精神滿足。
這沒有錯,錯的是他選錯了一個滿足精神需求的方法——賭博。
一九八七年左右,雷震子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而且,賭得越來越大,越賭越愛賭。
他有多愛賭呢?一個小小的故事就可以說明。
當時,雷震子早已經被汽修廠開除,深陷於賭博之中了。當年的一點積蓄也幾乎輸得一幹二淨,盡管如此,他還是照樣逢賭必去。
某日淩晨,在九鎮供銷社旁的早點攤,一個熟人看到了雙眼紅腫、嗬欠連天的雷震子在那裏吃早飯。熟人湊過去,開玩笑說:“雷震子,昨天又不作活(方言,不學好,尋死路),和別個打牌去了吧?看你這個卵鬼樣子,一清早就像是被屎熏到了一樣,要死不斷氣的,輸了吧?”
待到熟人一說完,雷震子像是受到了極大侮辱一般,嘴角一撇,把手裏的筷子往碗邊上一放,猛地幾口將粉絲吞入肚中,說:“切,老子打牌啊?嗬嗬,老子而今早就把打牌這回事看白了,不是條好路。你以為我還像是以前,天天和劉毛他們一起搞哦。劉毛他們昨天又打了一晚上,我日!他們的癮真大,不曉得是為哪般啊?怕人抓賭,搞了條漁船,剛好坐四個人,劉毛、小七、張麻子、老黑四個人就這樣在河裏抹黑搞到了天亮,剛剛才回去睡覺。真的是……哎,這些人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