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撈到泛著血光的第一桶金(1)

坐小巴車的將軍

警察走的時候帶走了唐五與那個受傷的市裏人。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雖然心中不再有之前那種極度的恐懼和緊張,但我還是忐忑不安,我生怕再惹出什麽事情來,要去坐牢。

沒想到當我還在這樣的情緒中焦慮不安時,才離開一個鍾頭不到的唐五居然回來了。他的身後站著那個消失無蹤的秦三。

兩人都是麵色平靜,沒有半點異常,就好像不久前的那場毆鬥完全不曾發生過。我們圍著唐五問長問短,他說那個市裏人被送到醫院了,他也隻是去所裏寫了個筆錄而已,要我們不用擔心。

我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唐五笑意盎然地看了看對麵傷痕累累的市裏人,對我們說:“我現在有事,要去郵電局打個電話。你們先把地上搞幹淨,繼續做生意。”

五點多鍾,唐五再次回來,隻說了一句話:“晚上,我要辦點事。義傑你先跟我走。一林,你和何勇,你們幾個人自己先在這裏看生意,等一會兒裝貨的時候,你們打下招呼,好吧?我可能要晚點才會回來,今天你們都在店裏等我,記得,我不來,就莫走啊。”

離開時,我無意中發現何勇始終望著我,眼睛裏麵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這是唐五第一次帶我單獨出門,我滿腔雄心壯誌,摩拳擦掌。我以為我今天的表現已經完全打動了他。所以,接下來他會有很重要的事情安排我去做,很可能是辦人。

誰知道,出門之後,他隻是帶著我又去了一趟郵電局。在裏麵的單間,不知道他給誰打了個電話,然後他要我到九鎮西邊通往鄰市的一條公路邊上去等兩輛掛著鄰市牌照的車,一輛是吉普車,一輛是小巴車,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就會到。等到了之後,他讓我帶著那兩輛車到市裏人的收購站門麵前認認路,轉一圈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我管,隻需回到收購站來等他的消息。

給了我車牌號碼之後,唐五帶著秦三轉身離開。

說老實話,我有些失望。唐五還是沒有給我什麽特別的重任,僅僅隻是交代了一件誰都可以去做的事情。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突然發現自己是那樣地嫉妒秦三。

不過,有句話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我帶著滿腹不甘,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公路邊上,閑極無聊地抽煙、發呆,又怎麽會知道,冥冥中命運之神會在幾十分鍾後,安排一個我人生中極為重要的朋友出現。

那個年代路上的車並不是很多,遠遠地,我就發現兩輛車一前一後地從鄰市方向朝著我這邊開了過來。扔掉手上的煙頭,猛然站起,卻發現右腿卻因為蹲的時間太長,血氣不通,又酸又麻,差一點摔我一跤。車子已經越來越近,顧不上活動腿腳,強忍著,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公路中間,對著兩輛車招手。

車子停在了我的麵前,前麵那輛吉普車的車窗搖了下來,一個人伸出腦袋看了看我,此人的麵孔極為幹瘦,鼻翼旁邊兩道像是刀劃一般的法令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配上那尖銳的目光讓整個人的表情看上去很有幾分隨時翻臉無情的味道。

我對著他走了過去,不待我說話,這個人徑直開口說:“你是唐五的朋友吧?”

土氣難聽的鄰市口音傳到我的耳邊,讓我心頭一震。雖然早就曉得車是鄰市牌照,但我依然沒有想到唐五叫的人居然也是鄰市的人。

在市區、縣城、九鎮、鄰市,他究竟有多少朋友,有多深的人脈?在這一層層的關係鏈裏,我是否還是最外圍的、最微不足道的一環?

“嗯。”我直覺不太喜歡這個人,也就沒有廢話,簡單點了點頭。

“那要得,你去後邊的車上,等一下我們跟著你,你隻要帶下路就要得了。”

當他搖上窗戶的那刻,我清楚地聽到他對車裏的其他人說:“還是個瘸子,唐五底下的徒弟除了個秦三,都是些什麽角色啊?”

一陣怒火湧起,我走向了後麵那輛小巴。車裏人打開車門,我走了上去,這才發現,裏麵居然坐滿了清一色的年輕人,每個人都那樣麵無表情地盯著我,但是從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裏麵,我又能夠感覺出很多微妙難言的東西:就像是一群狼在看著一隻新來的陌生動物,在打量著它到底是自己的同類還是獵物。

這當然會讓我有些尷尬難堪。

“哎,朋友,你就坐在這裏,來咯,不用客氣,五哥我們也熟悉,都是朋友。”一個青澀卻很豪邁的聲音在車裏招呼道。我望過去,眼前出現的是顆碩大無朋、布滿了青春痘的腦袋。這個腦袋的主人正在大力地扭動著他高大魁梧的身軀,硬生生地在屁股旁邊替我擠出了一小片地方出來。我坐在了他的身旁。前麵的吉普車開向了路邊,為我們的車子讓路。

“直走。”在我的指點聲中,車子向前開去,吉普車則緊緊地跟在後頭,我們朝著九鎮開去。就要到達位於九鎮中心地區的十字路口時,前方司機扭過頭對我說了一句話。我知道他是在對我說,但是他的口音實在太重,我一時沒有聽懂,隻能下意識地看向了旁邊那位讓我坐下的年輕人。

他立即會意過來:“哈哈,你莫管他,他是鄉裏的,說話我有時候都聽不明白。他問你前頭怎麽走。”

“到了十字路口左拐。”

車子拐向了通往收購站的那條街,我想要告訴司機慢點開,在前方不遠就到了,但是怕他聽不懂。看了看旁邊的年輕人,卻不知道他叫什麽,又不好意思沒頭沒腦地就對他說。

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非常聰明。他居然僅憑著我的眼神,再次明白了我的意思,下巴友善地對著我抬了一下,說:“沒關係,你告訴我怎麽走就行了。你喊我將軍咯,朋友都是這麽喊的。”

將軍,好豪氣的外號。

頓時,我對這個年輕人突然有了某種莫名的好感,我覺得這兩個字和他給我印象是那麽匹配,大氣而豪邁。

我也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師傅,開慢點,就在前頭,那裏有個大門,你看到沒有?門對麵就是,對對對,就是門口鋪著橘子的那些人。大門旁邊是五哥的,千萬莫搞錯噠。嗯,就是這些人。”

車子從收購站門前緩緩開過,透過車窗,我看見那幫市裏人在低頭整理著地上的貨物,一個個無精打采、默不作聲。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發現,在我說話的同時,將軍已經如同狼一般盯著他們,輕緩卻堅定地揚了揚下巴。

車子從上街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十字路口。我按照唐五的吩咐,打開車門,準備先行離去,趕回收購站。

關上車門前,將軍一把拉住我:“哎哎哎,差點搞忘記噠,你叫什麽名字啊?都還沒有告訴我呢。”

看著他友善的笑容,我說:“義色。”

“那好,義色,今後多聯係啊,都是兄弟噠。有什麽事的話招呼我一聲。”

在我一生中,有很多人在很多場合,給我說過幾乎一樣的話。說過之後,他們沒有當真,我也不曾放在心裏。因為,我們彼此都知道,這隻是禮節上的話而已。唯有一次,我當真了,就是這次。幸運的是,日後種種證明,將軍並沒有辜負我的輕率與認真。

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怎麽會對一個剛剛見麵才十幾二十分鍾的小流子,莫名其妙地生出了發自內心的信任與好感。

很多年之後,我懂了,因為將軍就是那種人,那種可以讓人一見傾心的人。

會心一笑,我關上車門,車子在我身後揚長而去,卷起一地塵埃。

唐五會變身

南方山區寒冬的夜晚降臨得非常早,晚上七點多鍾,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九鎮。那個年代不像如今有這麽多做生意的人,大家都窮。可也正因為都窮,窮著窮著也就習慣了。大部分人都自覺或被動地認為古今中外老百姓的日子本來就應該這麽過。自然也就沒有了今天這麽大的生存壓力與奮鬥精神。幾乎每個人下了班就徑直回家,去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偌長的街道上,除了我們幾家做生意的人還在忙碌著清貨、收攤子、關門麵之外,隻剩下千家萬戶的嫋嫋炊煙中帶來的香氣,街道上已少有行人。

我正在與北條一起抬著一大筐橘子上車。按理說,這是收購站每天開始裝車的時辰,我們站裏下午六點多就開始裝車,已經走了一輛,現在還停著三輛貨車,搬運工們正在寒風中大汗淋漓地埋頭苦幹。

可同樣堆了一些貨物的市裏人攤點前,居然連半輛車都沒有,請來的搬運工悠然自得地站在門外抽著劣質煙卷閑聊,而那幾個白天與我們打架的年輕人則守在門麵裏麵。燈光下,可以看見他們滿臉焦急地竊竊私語,還隔三差五地跑出來對著十字路口的方向抬頭張望。

我們兄弟都隱約猜到這種狀況肯定與唐五有關,但是無論我們怎麽討論,都想不出唐五究竟是用了什麽方法來封鎖市區通往九鎮的交通,居然可以做到不放一輛對方的貨車過來。

尤其是我在明知道唐五安排了將軍他們那批人之後,怎麽還會有這麽強大的力量來安排另外一批人去辦這件事?這個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鄉土氣,比我大上十歲不到的男人身上究竟還隱藏著多少我不知道的東西?他到底已經強大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步?

正當我低頭思考時,突然感到肩膀被身邊的北條狠狠地撞了一下:“義傑,義傑,你看,你看。”

聲音緊張、倉皇。

我順著他看向前方的目光望去。

幾道雪白的車光撲麵而來。

“嘎”的一聲,一輛有些破舊的小巴車猛然停在了我們麵前的公路上麵,隨著那聲讓我直起雞皮疙瘩的尖銳刹車聲響起,我甚至看見了車頭在驟停之時向著前方顫動了幾下。

“刷刷”兩聲,兩邊的車門都被人飛快拉開。一個熟悉的碩大無朋的腦袋率先從麵對我們這邊的門裏伸了出來。

將軍!

這時的他完全不再是之前與我說話時那種極為真誠的討喜模樣,如同完全換了一個人,麵如寒霜,殺氣騰騰地拎著一把砍刀,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轉身跑向了對麵的收購站。

“搞死他們!”

當車子停下時,有幾個市裏人也許想要看看什麽情況,朝著車子迎了過去。剛走了幾步,一把雪亮的馬刀直接從車廂裏麵對著市裏人飛了上去。市裏人大驚之下,四散逃開,車裏眾人卻不依不饒,在大街上緊緊追趕。

這一戰時間非常之短,幾乎剛一開始就已完結,就像來的時候那般迅速,轉瞬間小巴車就已經揚長而去,無影無蹤。

長街更為空曠,空曠到我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和身邊兄弟們“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那一刻,我們好像大夢初醒般清楚地意識到,其實我們和他們走在同一條路上。

唯一的區別,隻是結局到來得早晚。

除了老一哥先回家之外,我們其他人都按照唐五的囑咐,默默地坐在門麵裏頭等他。外頭的氣溫越來越低,收購站裏的爐火在老一哥走時就已經熄滅,徹骨的冰寒讓我們手腳都開始有些僵硬起來,這也讓等待的滋味更加難受。

時間越來越晚,一直到了晚上十點多鍾,門麵外才傳來了敲門聲與唐五的說話。

走進門來的唐五一身酒氣,笑容滿臉,身後的秦三卻還是一貫地冷靜沉著,古井不波。

“哥,你搞什麽去了?冷死噠。”一林不滿地抱怨道。

“嗬嗬,今天有些事,剛剛陪幾個朋友吃飯去了。你們都還沒有吃晚飯吧,我已經在旅遊大飯店點好菜噠,等下就去吃。今天都辛苦噠,等下我和各位老弟們好生喝一杯。”

我猜到唐五應該是陪那個坐在吉普車上的瘦個子喝酒去了。因為當時摸清了路之後,將軍在車上給我說,他們辦完事馬上就會趕回去,今天沒得時間了,要我下次去他那裏找他喝酒,而他們的老大,也就是那個極為幹瘦的人則會留下來吃飯,玩一晚上,明天再走。

遇到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唐五連一林都不帶,隻會帶著秦三。想到這裏,我心底驀然一動,看向了不遠處還是一臉不高興的一林。

我以為今天的事情已經全部了結了,剩下的就是如同唐五方才所說的,一場隻屬於勝利者的狂歡。沒想到唐五繼續說:“反正今天也辛苦噠,我當老哥的也不和你們假客氣了,等一會兒我還想你們跟我一路去辦件事,不是什麽大事,我隻是找個人說幾句話就要得噠。搞完了,我們再去喝酒。要不要得?”

當然要得!

大概十點半的樣子,在一林不情不願的嘟噥聲中,我們兄弟心甘情願地跟著唐五、秦三一起來到了九鎮橋頭,又在橋上極度寒冷的河風中苦等了快一個小時,這才聽到正在抽煙的秦三小聲說:“來噠,來噠。”

對著橋另一邊看去,果然隱隱約約間有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慢慢走了過來。我不禁萬分奇怪地瞟向了秦三。他一直都站在我身邊兩三米處的位置,而且我明明看到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完全不怕冷的樣子,斜靠著橋欄杆,對著河麵抽煙。他究竟是在什麽時候,用什麽辦法看到二三十米開外的黑影?

沒有人說話,始終跺著腳避寒的皮鐵明也安靜了下來,我們都靜靜地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黑影。慢慢地,我能看出那個黑影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再後來,距離我們大概還有十來米的時候,我終於認了出來。

他就是被秦三對著大腿捅了兩刀的那個市裏人。他應該現在才從橋那邊的派出所裏麵被放出來。我想他一定有些害怕,有些焦慮、緊張。因為在黑暗中,我看見他居然用一條瘸腿走得又快又急,還不斷四處張望。他一定不明白,怎麽派出所外麵沒有一個同伴來迎接自己。

“出來噠?”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唐五突然說了一句。在極度的寧靜與空曠中,這突如其來的陰森森的一句話頓時把我嚇了一大跳。

那人先是一呆,可能是唐五表現得沒有任何惡意的問話讓他誤解,以為是自己的人;而橋兩邊的黑暗又讓他有些看不清。他飛快地回答著,加快速度朝著我們這邊走來,幾步之後,他停在了原地。

因為唐五已經從黑暗的橋邊走出,迎向了他。此時的唐五再也不是白天那個謙卑地與他爭吵的人了,雖然還是那樣土裏土氣的裝扮,不過眼中閃爍的卻是一種猶如猛獸般冷酷、殘忍的寒芒。

我看見,秦三像是一個無聲無息的幽靈,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此人的身旁,猛然抬手,重重打下。兄弟們一擁而上……

唐五一言不發,冷冷地站在一邊看著此人在我們的擊打之下由站變躺,再由躺變癱。直到我們已經開始打得有些後怕,下手也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的時候,唐五這才走過來,蹲在此人麵前,說:“你也是幫老板辦事,我也是幫老板辦事。我老板本來要卸一點你身上的東西。不過,我這個人做事不做絕,點到為止,但是,今天你就給我滾出九鎮,再也莫來噠!聽到沒有?下回,我就不好給我老板交差啊,明白唦?”

得到那人的肯定回答之後,唐五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回去幫我給廖老板說一聲,該給的麵子,我隻可以做成這個樣子噠。”

我還記得,那天在旅遊大酒店喝酒時,何勇當著大家的麵,問唐五:“五哥,你說你有老板,他也有老板,你的老板是哪個啊?怎麽沒有聽你說過呢?我們認不認得?”

“嗬嗬,是大老板。今後會介紹給你們。”

“五哥,那他們今天運貨的車怎麽都沒有到呢?是不是因為你的老板呢?”

“哈哈,關你什麽事?你安心做事,等著月底分錢就是了。”

“五哥,我覺得你今天夠可以,有氣魄而且還占理,警察都幫。這些人自己做生意不行,他媽的,還不許我們做。”

“哈哈……”

在這幾句言之無物的“哈哈”聲中,唐五成功地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樹立了深不可測、高不可攀的大哥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