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溪月銀香 (1)
“家族”就是,你一出生就被決定了一生的命運。被神眷顧的家族是所有“家族”中最可悲的,因為我們活著無力反抗,甚至不能像普通人那樣用死亡來對抗……
——若幹年後——
12月的寒意浸染著這座南端的城市。夜色沉沉,偏僻的小巷裏除了冷風颼颼吹過,再無一點聲息。風中兩個黑影飛快地掠過,若隱若現,如幻如魅。他們幾乎是並駕齊驅,卻互不搭話。
終於,兩人之中那個嬌小的少女略微遲疑,很不滿意地對另一個說:“這位兄台,我勸你別插手,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為什麽?”她身邊的年輕人眨眨眼睛,眼睛眉梢都是惡作劇般的笑意。
少女的腳下並不遲滯,冷冷地掃他一眼,從懷中摸出一塊暗色木牌,肅然道:“我是城隍代理人。在我們這行裏混,想必‘城隍代理人’這名號,兄台也聽過。”
“溪月?”年輕人的臉上晃過一絲驚詫:“你是龍薇香?”
“既然知道,就別在我身邊礙手礙腳!”發現對方並未減慢速度,薇香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年輕人沒有立刻回答,又多看了她一眼,才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一塊同樣大小的木牌。薇香臉色一沉,“銀香?你……你是原靜潮?!”
“正是。”
薇香打量了他幾眼。巷中光線黯淡,隱約看得出靜潮閃閃發亮的雙眼和略帶欣賞的微笑。她有些沉不住氣,“這是我接的生意!你別插手!”
“你接的生意又怎樣?這可是我的地盤!想在我的地盤上搶生意?”靜潮嘿嘿一笑,分明不打算放棄。
“哼!少跟我打哈哈!”薇香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年關將近,大家日子都不好過。這買賣我做定了!”
“嘁!”靜潮輕蔑地斜睨著她,“看你這樣子,今年的業績又不怎樣吧?龍堂主,你這是第幾次到我的地盤上搶生意?以前沒撞見,我也不好說什麽。今天既然是第一次見麵,我勸你知難而退!免得別的同行說我不留情麵。”
薇香似乎被觸到痛處,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柄奇怪的短刀。“拿命來!”
話音未落,短刀已飛了出去。
“啊——”他們前麵不遠處,一隻巨大的黑色怪物應聲尖叫,後背已被短刀刺中。
“吾乃城隍代理,受命蕩除妖魔……”薇香雙手一合,念動咒語。一字字、一聲聲都是怪物無法抗拒的束縛。短刀隨著咒語發出強烈的綠光。怪物雖然極力掙紮,手腳卻像被緊緊牽製著,杵在原地動彈不得,難受得吱哇亂叫。
“小妹妹!”靜潮飛快地掠過薇香身邊,飛身到怪物近前時,手裏已多了許多符,“似乎沒有人跟你說過……”他雙臂一揮,咒符在夜風中一旋,盡數貼在怪物身上,怪物大叫一聲,“簌”一聲被吸進符中,薇香的短刀“鏜啷”一聲落在地上。
“你的咒語太長了!”男子瀟灑地把咒符折疊一下,收進衣袋,一腳把短刀踢起來。
薇香伸手接住短刀,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
“你可別亂來啊!”男子走到她麵前——他的個子很高,薇香的個頭隻到他胸前。他伸手摸摸她的頭,教訓小孩子似的說道:“老板規定:不管是誰接的case,一旦完結,任何人不能再插手。你現在可以乖乖回家睡覺了!”
說罷,他得意地揚長而去,剩下薇香一個人在原地發抖。
短刀“嘭”的一聲變成了一隻蜥蜴。它緊張地看看周圍,擔心地問:“薇香,你還好吧?”
很顯然,薇香並不好。她陰鷙的眼神透出重重殺氣,咬牙切齒地咀嚼一句惡狠狠的話:“原靜潮——我記住你了!”
這個季節的香港已經不再溫暖,公園裏也顯得蕭條肅颯。蜥蜴小留趴在薇香肩上,在陣陣夜風中瑟縮,更加緊密地繞著主人的脖子,難過地問:“這下我們怎麽辦呢?”
“我怎麽知道?”薇香冷得直哆嗦。“小留,你知不知道蜥蜴是冷血動物?別靠這麽緊!我快冷死了!”
“可是人家也很冷嘛!”蜥蜴小留委屈地縮了縮身子,“我好想回家。”
“我也想。”薇香垂頭喪氣地長歎了一聲,“工作沒完成,回去搞不好會被委托人追殺……接黑道的活兒就這點兒不好。老伯,該你出牌了!”
幽暗的路燈下,清麗的少女周圍浮著三組紙牌——至少在凡夫俗子的眼中是這個詭異的情景。
但薇香卻大大咧咧地推了推身邊的老鬼們——“還自稱是‘賭鬼’,怎麽和小孩子玩也這麽費勁?”
“你著什麽急?反正我們有時間,多考慮一會兒很正常!”三個老鬼還嘴硬,不過臉色卻比正常時更加蒼白。
小留趁著空兒,繼續和薇香聊天。
“死就死了嘛!”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你可以去地獄拂水殿接替你爸爸!好歹拂水殿也是冥界四大殿之一,當拂水殿執事,地位僅次於十殿閻王呢!”
“拜托!”薇香一邊往手上嗬氣一邊說,“你別說的那麽有前途!我還舍不得早死呢!”
“倒也是!”小留閉上眼睛,若有所思地搖頭晃腦,“你還沒孩子!總得等孩子生下來……不然拂水殿在人間的血脈就要斷絕了。”
“討厭!我才17歲。被你說得好像是天生用來生孩子的工具似的!”薇香又羞又惱,抓起小留的長尾巴,把它掄在空中甩來甩去(這是她懲治小留的第三大酷刑),還掃到了三個老賭鬼,引起他們不滿的嘀咕。突然,薇香覺得手感有點不對——手中的蜥蜴似乎比平常僵硬許多。
“小留,你怎麽渾身僵硬?水土不服嗎?亂吃什麽奇怪的東西了?”她緊張地掐掐蜥蜴的尾巴——小留的身體越來越涼……
薇香剛剛開始擔心,麵前幽幽出現兩個影子:一個是穿了一襲黑衣的高個年輕男子,另一個是一身白衣的微笑少年。
“黑白無常?!”薇香大驚失色,緊緊把蜥蜴抱在胸前,警惕地瞪著這一對鬼,“不準你們帶走我的小留!我就這麽一個助手,它要是死了,我可沒錢請別人。”
白無常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自從薇香認識他以來,這個少年的微笑始終沒有變過。“薇香,”他說著,拍了拍手裏的簽到簿,“我們隻是幫暗羅殿抽查證件,順路過來看看你。”
他說話時,黑無常也沒閑著,板著臉核對三個老鬼遞上來的證件。
“嗯,工作優先!”白無常一本正經地點頭道:“你們三個的《夜遊證》月底就到期,到時候要去暗羅殿報道,準備輪回。”
“知道了。”三個老鬼異口同聲地回答,“反正在人間的心願已了,再待下去也隻是每天玩而已。”
“為什麽小留也是一副要死的樣子?”薇香擰起眉頭,“啪啪”幾巴掌拍在小留背上,“喂喂,小留?別裝了——黑白無常都說不收你,裝什麽死啊。”
“薇香……我……”小留的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細細的縫,“我想……冬眠……”
幾乎與此同時,原靜潮揉搓著發冷的雙手,推門走進自己溫暖的家。
門一合上,客廳中便傳來一個關切的聲音,“靜潮?怎麽回來這麽晚?”
原靜潮的姐姐原靜汐是個文靜美麗的長發女子,22歲,平日的職業是古董鑒定,但最主要的工作是管理靜潮。見弟弟全副武裝,她撇開手中的報紙,有些驚訝地嘀咕:“今天應該沒有工作才對!”說著,手腕輕輕回轉。
一道清風拂過,一個小巧的筆記本靜靜地出現在她麵前。手托筆記本的風妖恭敬地俯身行禮。
“謝謝你,星嬋。”靜汐點點頭,從風妖手中接過本子,迅速翻到一頁,眉頭輕輕蹙起,“18……今天是天帝遊宴的日子。城隍代理人也有一天休假。”她的雙眉一挑,眼光從紙上抬起,質問似的看著弟弟。
靜潮坐在姐姐身邊,微笑著拍拍手。一道水波從盥洗室飛來,溫柔地裹住他的雙手輕輕翻舞。
靜汐忍不住攢眉批評一句,“懶死了,連洗手也要使喚妖靈!”
“謝謝你,蓬萊。”靜潮不以為意,洗過手對柔寂的水妖道聲謝,水妖嫣然一笑,“嗉”一聲離去,靜潮的手上便幹淨清爽,再無一點水漬。
“今天心血**,出去做義工!”他說。
靜汐的眉頭皺得更緊,“義工?我勸你不要再玩了!沒好處不說,還要得罪同行!”
“姐姐!我們可是得到授權的城隍代理人!怎麽能缺少隨時準備除暴安良的正義感和獻身精神呢?”靜潮用輕鬆的語調打斷她,從果盤裏挑了一個蘋果,邊吃邊說,“再說,今天還有難得的收獲——你記不記得那個經常跑到我們地盤上搶生意的小丫頭?今天終於讓我遇到了。你放心,我隻是小小教訓了她一下!”
靜汐認真地想了想,擔心地問:“時常來我們這裏的,真是個女孩子?”
“對啊!”靜潮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是個難纏的小丫頭!”
靜汐搖搖頭,掄起報紙在靜潮頭上一敲,“你的性格真是越來越差勁!竟然連小姑娘都欺負……就算她不太懂得規矩,你也不必這樣不客氣。這種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罷了,有什麽好得意的?傳出去,所有城隍代理人臉上都不好看!”
“所以,她一定不會說出去!”靜潮吃完蘋果,把果核往角落裏一扔,立刻有兩三個小妖精撲了上去搶個幹淨。他又拿起一個果子,咬了一口,笑意更濃,“我今天才知道,她竟然也是得到正式授權的城隍代理人。”
靜汐的臉色陡然變得很難看。“難道,是溪月堂的龍小姐?”
“對啊——”靜潮的蘋果還沒有吃下去,就被靜汐一拳打在臉上,差點被蘋果噎死。
靜汐柔雅的神態一掃而空,口氣嚴厲,“你竟然在代理人之間搞內訌?!龍小姐現在在哪兒?”
“聽幽魂們說,按照以往的經驗……”靜潮一邊拍著胸脯咳嗽,一邊哼哼道:“她會在某某公園裏露宿……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來香港……”
靜汐二話不說,拎起上衣就往門外走。
“姐,你去哪兒?”靜潮雖然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
“去收拾你闖的禍!”
黑白無常辦完公務,坐在薇香身邊,掏出自帶的地獄點心和清茶,一邊聽薇香惱怒的控訴,一邊隨口附和。
“哦、哦,”白無常吃完點心,深沉地點頭道:“這麽說,薇香被那個家夥欺負得很慘呢!是不是啊,黑無常?”
黑無常喝口茶,沉著臉點點頭,一句話沒說。他早就習慣了沉默不語,而周圍的人也習慣了得不到回答。
“真是過分!”白無常繼續說,“大家都是同行,而且在同一個Boss手下幹活(來到香港,他就想試試自己的英文)。薇香好歹是12代理人中排名第一的‘溪月堂’負責人,位次還在他們‘銀香堂’前麵呢!那小子太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