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七星杯讖 (3)

“背棄妻子的自責、與愛人相守卻不能坦然麵對、不能讓自己所愛的人覺得幸福……”杯匣中那個冷靜的聲音說。“輪回又輪回,‘自責之星’還沒有忘記那悲哀,悲哀便找他去了。”

薇香剛想發問,身邊宛如一陣清風掠過,吹散塵煙,吹出一個纖靈柔弱、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女子。近處傳來江水浩浩奔流的聲音。她獨立在一片晨霧迷蒙中,衣袂臨風飄舉恍若飛仙,毫無表情的麵容卻仿若冰雕,冷冰冰的眼神仿佛定格在薇香和靜潮身上,讓他們一陣心寒。

她的口音堅定清冽,說出這樣一句奇怪的話:“你別搞錯。對我來說,重要的是完美地完成任務。什麽權利、感情,我既然一出生就已拋棄,現在也不會去追求。對我來說,你隻是這次的主顧,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父親。”

“說得好!不愧是射龍堂一頂一的刺客,”一個蒼邁的聲音從薇香和靜潮身後傳來,他們回頭去看,看到一個模糊的老者,“這是定金!剩下的,等到你活著回來時自然能收到。”他扔下一個頗有分量的布袋,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滴眼淚從白衣女子美麗的臉龐上緩緩滑落。風無情地吹著,吹幹了她的眼淚,連她的身影也像白沙一般被風吹散。迷霧在風的吹動下漸漸消散,江邊顯現一座高台。風把白沙托上高台,沙礫又凝聚為她。她和星鈞麵對滔滔江水依偎在一起。

“風荷,喜歡這裏嗎?”男子柔聲問,好像怕打破這份靜謐安詳。

她點點頭,輕聲說:“我喜歡這個地方。這裏常常起霧,朦朧中就像超脫了塵世。”話雖這樣說,她心頭卻總是被這霧刺痛,她總覺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父親消失在霧中的絕情的背影……

星鈞的心裏也一片恍惚。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幻覺,涼涼的霧在他耳邊纏綿時,一個氣若遊絲的聲音幽幽說:“為什麽你要拋棄我呢?”於是,他渾身一震,一股涼氣自心底遊走全身……他逃避似的垂下頭,卻正迎上風荷哀憐的目光。這樣的目光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日霧萋那漸漸渙散的雙瞳……風荷一言不發,徑自步下高台,任江風吹散一頭長長的秀發。星鈞默默地走在她身邊,但神思卻不知遊蕩到何處去了。

“你我都一樣啊!”風荷心裏痛苦地自語,“我們的心都丟了,所以隻能不斷地刺痛自己……她,畢竟還是做到了。她用最極端的方法,永遠留在你心裏……可憐的你啊!”

吹來這場幻境的風,又把幻境吹走了。江水、高台、白紗,都歸於黑暗。

“被父親拋棄,為了與所愛的人相伴而逼死了他的妻子,自己所愛的人雖然和她共組家庭,卻永遠不能釋懷、不能全心全意愛她……她不敢再主動地去愛,不敢相信家庭。”杯匣中那個冷靜的聲音說,“輪回又輪回,‘殺戮之風’還沒有忘記那心結,心結便找她去了。”

話音剛落,風之杯在匣中破裂。

黑暗中忽然開始降雪,不消片刻便埋沒了薇香和靜潮的腳。又是一場華麗的幻境。

無邊的蒼白中,一點鮮紅緊貼著一點淡青,在雪地上蹣跚。

“你說過,一輩子都和我合奏,你的竹笛和我的骨笛是那麽相配。”紅衣少女已經凍得臉色發青,卻咬緊牙關扶著青衣少年。那少年緊閉雙目,雙腳也不再邁步,分明失去知覺許久。“你說過,要和我一起報仇,等我們報了仇,就遠走高飛。”少女的眼淚奪眶而出,立刻凍在臉上,她努力克製更多的淚水,又說:“你還說過,我下次喝醉的時候,下下次喝醉的時候,你都會照顧我!這些我都答應了……不準你就這樣死了!絕對不行!”

她倔強地不停地說著,又說了更多她和青衣少年的約定,話音和身影漸漸遠去,在雪地中化為一個小小的點。

“和所愛的人約定共享人生,卻不能實踐,”杯匣又冷冰冰地說:“輪回又輪回,‘抱憾之花’沒有忘記承諾,承諾便去找她。”

花之杯碎了。靜潮沉不住氣,大聲斥問:“你到底是誰?到底想說什麽?為什麽一直讓我們看這些幻境?”

杯匣不回答,卻給他們又一個幻境。

他們站在雲端,俯瞰一座高聳的山崖。

薇香隻看第一眼,便不住顫抖。她對這畫麵太熟悉。那蜿蜒的山路上一對相互扶持的身影,正是她童年夢中時時相見的人!

“不,不可以再往上走!”薇香在雲端大聲提醒他們,卻完全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半路上殺出一隊歹人,她隻能看著年輕男子從崩落的崖邊墜下……

“鳳炎!”雲端的她和山路上的玄衣少女同時悲呼。薇香再一次難過得不能自已,“從這裏跳下去!從這裏跳下去追他!”她心中自然而然地產生這個念頭,身子已向下栽倒。“薇香!”驚惶失措的靜潮一把抱住她,“你要幹什麽?這隻是幻覺!幻覺!”

與此同時,山路上一個白衣少女也一把抱住了悲痛欲絕的玄衣少女。“彩夕!”白衣少女大聲說:“由他去吧!這是他的選擇。你不能死!他不希望看到你死!”

“鳳炎!鳳炎!”玄衣的彩夕仍伏在崖頭悲傷地呼喚……

杯匣中的聲音歎了口氣,“沒能保護心愛的人,卻讓她心痛,繼而陷入更深的仇恨和複仇的行徑。他連累她沒有得到幸福。輪回的機會來了,獲得力量、給她幸福的希望沒有變,悲傷便化為力量去找‘守護之炎’。”

“我們已經不想聽你這些莫名其妙的獨白!直接說你的目的!”靜潮揮舞拳頭時,炎之杯碎了。“啊!”他悶哼一聲,捂著心口癱坐在地上。

“靜潮!”薇香急忙跪在他身邊,扶著他焦急地問:“你,你怎麽了?”

“沒、沒……”靜潮的牙關打顫,似乎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說不出話。

薇香仰起頭,正想嗬責,卻被卷入另一個幻境。

“炎韻……炎韻!”一身素羅的樓雪蕭站在鳳炎麵前,不住跺腳。

薇香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暴躁。那青年應該叫做“鳳炎”才對,卻對“炎韻”這個稱呼不加反駁,隻是微笑著、看著樓雪蕭說:“我還不能回去。”

他說出這句話時,聲音那麽溫柔堅定,讓樓雪蕭失去脾氣,失落地垂下頭。“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我不想讓任何人痛苦,為什麽自己卻躲不過心痛?”她無奈地看著他離自己而去,捂上臉,指縫中落下一串眼淚。

“無力保護自己最珍愛的人,得不到他的愛情,”杯匣中的聲音輕輕一歎,“用雙手推開輪回,希望改變宿命……封印她悲傷的月之杯雖然沒有碎,她心中卻不斷產生新的悲哀,多得連月之杯也無法容納……”

“啪!”月之杯在杯匣中裂為許多碎片,那冷靜的聲音說:“終於,杯子到了漲破的時刻……”

薇香吃驚地凝望那些碎片,喃喃著問:“老板會怎樣?也會痛苦得昏厥?”

“‘幽歎之月’什麽也感覺不到。因為這麽多年來,她一直生活在自己製造的、比這更為痛苦的幻境中,不斷折磨自己。”杯匣中的聲音回答,“剩下的,霧之杯和水之杯……”

終於說到它了!霧之杯在杯匣中抖擻精神,等著杯匣對它封印的那段驚天地泣鬼神的血淚史作出簡介。不想那杯匣卻說:“霧之杯的主人,被所愛的人拋棄,含恨自殺。輪回又輪回,‘怨恨之霧’終於將這份悲痛放開,所以霧之杯也敞開心,悲傷從傷口中流散。這是唯一一個能夠產生開朗精靈的杯子,真是可喜可賀。”

雖然不是恢弘的介紹,但霧之杯還是很滿意地在杯匣中輕輕一抖。隔壁的水之杯,也會像其他同伴那樣裂開嗎?它緊張地張望。

“水之杯的悲傷,源自他的希望一次次破碎,”杯匣說,“不過,今生是一個契機,他的願望就要成真,所有的悲傷都會轉化為期待,去守護這個願望的實現。‘期待之水’就要啟程了。”他話音未落,一團柔和的藍煙從水之杯上飄起,飛入薇香腹中。

“它、它、它飛到我肚子裏了!難道要我幫它實現願望?到底是什麽樣的願望?會不會害人?”薇香問。

杯匣卻不告訴她,“砰”的一聲合上,匣麵上流光溢彩,光彩中升騰出一個少年的身影。

少年約摸十七八歲,漂亮得難以形容,唇邊帶著天然的調皮,眼角眉梢卻盡是悲傷。這兩種情愫糅在一起,讓他的神情顯得十分老成,仿若悲天憫人的神隻。

“你是杯匣的精靈?”薇香注視著他,結結巴巴地問。

少年笑笑,回答道:“不,我隻是傳遞一些口信的使者。”

“創造七星杯的人,是當時世上最偉大的巫師,也是唯一的預言師顏彩夕。”他說,“她殺了兩位星宿,犯了很重的罪。製造七星杯封印悲傷,是為了向天神贖罪,也是為了保留希望。她知道,在兩千年後,會有一位故人帶著怨恨而來,世間無人可擋。七星杯的力量既可以摧毀陰陽的和諧,也可以用來對抗那位故人。隻要這世上有七個星宿牽掛的人,好的希望就不會斷絕。”

“兩千年中,七星杯和杯匣不斷地輾轉、失落,最終,杯匣被龍宮收藏。為了這次相會,我拜托了龍宮的侍女,才得以前往約定的地點。顏彩夕也沒有食言,如我們約定的那樣,在第二個千年來臨前,她換了一個姿態來到我的麵前,集齊七星杯,釋放那些力量。”少年說到這裏,籲口氣,又說,“然而七顆星宿散落在不同的時空中,不會在同一個時間輪回。對抗那位故人還需要另一個參與者,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少年。”

“等一下!”薇香聽得頭昏腦漲,連連擺手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要糾結一夥人,包括散落在這個時空的星宿和那個會發光的少年等等等等……和一個未來將會出現的、天下無敵的大壞蛋大打一場?我雖然是城隍代理人,也沒那麽大的能耐啊!弄錯人了吧?”

“不會錯!”少年又笑了,“顏彩夕的預言從不出錯。而且她告訴過我,她轉世之後出現在我麵前時,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你的容貌,和溫蓮一模一樣。”

薇香撓撓腮,“溫蓮是誰?你又是誰?”

“我是杯匣上的眼淚,沒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流星的眼淚’。落淚的人受顏彩夕之托,保管七星杯。每次看到霧之杯,他就忍不住懷念他愛的公主。淚水落在匣麵上,就是我,你也可以把我當作被杯匣收集的悲傷。好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你。既然七星杯的封印被打開,命運的巨輪就無法停滯……請你保重。”少年說罷,消失在匣麵上。

“……薇……香!”

由遠及近的呼喚驚醒了沉浸在幻境中的薇香。

春空和小留正七手八腳搶救靜潮。“薇香!別發呆!靜潮的狀況不好!”小留一邊叫,一邊推了薇香一把,“快從百寶囊裏拿些救急的家夥出來!”

薇香急忙從囊中掏出定魂珠,放在靜潮口中。

“小留,你聽懂剛才那人的話了嗎?”她撓撓頭,“好像很複雜,又好像很危險,我心裏覺得沒底。”

“剛才哪個人?幻境中那麽多男男女女,你說的是哪個?”小留瞥了她一眼。

“最後那個少年,十七八歲那個。”

“被‘花’攙扶的那個?他說話了麽?”小留偏著頭想了想,說:“除了他,就剩下那個叫‘鳳炎’的。這些人都沒有說話吧?”

薇香心中一動,問:“你們究竟看了多少?”

“直到靜潮暈倒啊!那時候杯匣的蓋子‘砰’地合上,什麽都沒了。”狐狸搖搖尾巴,莫名其妙地掃了薇香一眼,“你不是也一樣嗎?不過比我們多發呆一瞬。”

薇香深深吸口冷氣,偷眼去看已經合攏的杯匣。它的表麵似乎有很多水滴似的汙漬,以前薇香沒有在意。

“流星的眼淚?”她伸手去摸,突然有個聲音傳到心底,“該走的都走了,杯匣再也不會打開。霧之杯的精靈很快就會誕生,她會陪伴為霧之杯而落的‘流星的眼淚’,一起回到龍宮。這是顏彩夕告訴我的‘杯匣和七星杯的結局’。”

“那麽……祝你們幸福。”薇香笑著摸了摸杯匣,而那麽大的杯匣竟然在她一摸之下蹤跡全無!

“你把杯匣弄到哪裏去了?”狐狸和蜥蜴看得目瞪口呆。

“大概是回到來的地方了吧!”薇香聳聳肩,“別管那些事情了!小留,收好關狼妖的水球和囚禁孔雀的水晶球。春空,蓬萊,和我一起把靜潮扶起來。我們回家去!以後的苦日子,還多呢!對啦,我還沒有告訴你們,從今天開始有新的生活目標。尋找一個會發光的少年,並且密切關注一個不知名的大魔頭出現……”她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我的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