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要恨就恨

寧南見她說得懇切,都快要哭了,便有點不知所措,隻是用力點了一下頭。

“媽媽……”小女孩在臥室裏偷聽了很久,終於忍不住跑到她媽媽身邊,“你讓哥哥住一晚上吧。”

“你知道什麽?還不回去,看我不打你!”她猛地推開她。

小女孩被吼得呆住,一雙眼睛無措地看向寧靜,又委屈地咬著唇垂下頭。

“吃完了就走吧,把你的東西都帶好,我送你去派出所。”說完這句之後,寧媽媽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三百塊錢,用力塞在寧南的衣服口袋裏,然後抬頭吸吸鼻子,壓回要流出的眼淚,“你要恨我就恨吧!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我隻能這麽做。”

寧南終於吃完最後一根麵條,輕輕放下筷子,隔著衣服去摸那幾張鈔票,很心酸卻努力擠了一個笑容:“阿姨,你放心,我會走的。”

“媽媽,讓哥哥住一晚上吧,就一晚上也不行嗎?”小女孩又說,聲音帶著些許哭腔,“外麵那麽冷,你讓他一個怎麽辦,一定會凍死的!”

“閉嘴!別亂喊,誰是你哥哥?”寧媽媽也火了,拍桌子對她大吼,“他死不死關你什麽事,還不去寫你的作業!”

小女孩被吼得真要哭了,險些就要掉下小來,隻好縮著脖子坐在地板上,再也不敢多說話。

這讓寧南很是難受。

他連忙站起來:“真的不用送我,我不去派出所。”

他的嘴唇還是青的,有幹裂的皮,隻有一張臉很白皙,顯得非常稚嫩。

他低頭去拿自己的書包,走路的腳步很輕,像是一隻行動無聲的貓。9歲的年紀,發育得不好,比餐桌高不了多少。

等他走到外麵,寧媽媽站在門口,眼見那個瘦小的身影一步步離開,夜風卷起他的衣角和頭發,一拐彎就要不見,仿佛是被風帶走一般。

她忽地鬼使神差大聲問了一句:“等等,你的東西全都拿了嗎?”

“拿了。”寧南又回過頭來,抱著懷裏的書包給她看,有點天真地笑了笑,“全部都在這呢,謝謝阿姨,你給我的錢,等我長大了會還給你的。”

寧媽媽頓時怔了,像是被人蒙頭打了一下,忍不住整個身子都有些發顫。

就那麽一個小書包,就是他的全部了。

他個子很瘦小,穿得又很單薄,褲子還短了一截,頭發亂糟糟的,脖子很纖細,顯得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這樣的一個孩子,就這麽丟在外麵,說不定隔天就凍死了,或者就此過著暗天無日的生活,這麽過完一輩子。

女兒的哭聲隱隱從屋裏傳來,透過漆黑夜中的風聲顯得格外淒涼,她失神地一直盯著寧南,像被這句話突然擊潰了。

她無法麵對這樣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次次對著她笑著說“謝謝你”。她不由自主顫抖起來,受不了良心的淩遲,眼淚簌簌而下,忍也忍不住。

她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後悔了一輩子的決定。

從此,寧南便住在這個家裏了。他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媽媽對他說不上好與不好,總之是很客氣的。思可有的東西,他都有,一件沒有少過。

媽媽是個中學教師,要帶早讀與自習,工作非常忙,丈夫死後為了照顧女兒索性從學校辭了職,在成人英語補習班做兼職,收入一下子減少很多,好在寧家原本還有些家底,倒也不用為溫飽發愁。

寧南從不吃零食,也從一不要零用錢,餓了就在家裏吃飯,渴了就自己燒白開水喝,能做的都自己做,覺得從這個家裏得到一點一滴都是討來的,以後必須還得還回去。

他本來就是內斂的個性,和媽媽更是很少說話,五句中必有一句是“謝謝你”、“麻煩了”或是“對不起”。

日子總算是平穩的渡過了。

對於這一切,思可並不大懂,她隻知道曾經有過一場車禍,可那時年紀太小,哭哭鬧鬧一段時間也就漸漸接受了失去爸爸的事實。因為哪怕沒有爸爸,她也仍覺得自己有個還算幸福的家,有溫柔的媽媽和寵愛她的寧南。媽媽對她傾注了所有的愛,大事小事無微不至。而她從小就愛黏著寧南,不管多無理取鬧寧南也總是讓著她,從來不對她生氣,永遠是很有耐心地陪著她任性。

她被家裏保護得很好,所以等上了高中時還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那真是最無憂無慮的年代,作業有寧南幫她寫,考試成績不好也不會被媽媽責罵,頂多嘮叨幾句。她也不會去想太多關於未來的事,腦子裏隨時塞滿了漫畫情節。她又生得可愛漂亮,總不時有男孩子會注意到她,被別人偷看時她就把臉擋在書本的後麵,和朋友一起沒心沒肺地偷笑。

她喜歡趴在寧南的床上看書,微亂的頭發被汗水蒸出濕氣,她看書的時候一點也不安分,在床上滾來滾去,把書頁翻得嘩嘩作響。到了夏天寧南總是把整個風扇都對著她吹,然後自己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寫字。她不時去吵吵他,鬧著說熱,他便一定會放下筆,起身為她把窗打開。

他身上總是幹淨又清爽的,就算體育課上長跑也不會滿頭大汗,她對此很好奇,總喜歡把自己發汗的手掌貼到他冰涼的手上,寧南的皮膚冰冰涼涼,像大理石一般白淨。她時常嚷著羨慕,他卻隻是無奈地摸她的頭發說:“心靜自然涼,思可。”

可直到後來家裏裝了空調為止,她也沒有靜下來過。

就算如此,她還是喜歡跑到寧南的身邊看書,趴在他的床上吃零食,把他的房間弄亂,總覺得有他身邊也能沾染上那股寧靜的氣息。從寧南的窗口往外看,下麵有個大大的花圃,種了很多花,到了夏天的晚上就會香氣四溢。她喜歡看那些花,靠在窗台上聽歌,喝著媽媽泡的花茶,有時也大聲背單詞,把頭探出去,發絲滑進黏稠的夏夜裏。

有時候就這樣在寧南的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寧南輕輕推她,她也不理,寧南隻好架著她的胳膊,把她背到自己的房間裏去。

夏天的夜裏氣溫很熱,寧南的身體卻還是冰冰冷冷的,他彎著腰,一手小心托著她,另一隻手去開門,她模糊之間被這動靜弄醒了,卻也懶得動,就這樣懶懶趴在寧南的背上。

寧南的房間在二樓,而她的在三樓,借著對麵樓透來的一點光,他小心爬著樓梯,她眯著眼睛,忽地小聲笑起來:“我們是不是爬啊爬,永遠也走不到樓梯的頂上呢……”

“在講鬼故事?”

“不是。”她趴在他肩頭上嗬嗬地笑。

“你再這樣,我可不管你了。”

“那你就不管啊。”

寧南微笑了一下,把她放下來,有點無奈的說道:“有一天我真的會不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