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隻要你好好的
靜靜想起來了,那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她曾經幻想過可以有個人來愛她。
在沒有一個朋友,放學後一個人孤單蹲在巷角的時候;在被姨父暴打,需要忍耐疼痛和寒冷的時候……在那個冰冷的現實裏,她總在幻想著,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像小時候的哥哥那樣溫柔地對待她。
腦瘤的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寧南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頭痛是很久以前就已經出現的症狀了,他也想過很多糟糕的可能。於是等結果真正被揭曉時是良性,並沒有生命危險,頂多就是瞎掉,也就覺得很容易接受了。
他剛輸完液,氣色恢複了一些,很平靜地對靜靜說:“我沒事的。”
靜靜渾身一怔,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是你一個人把我送來醫院的吧?難為你了。”
她受不了這種若無其事的口氣,感覺心都快要被無形的石頭給壓碎了,張開嘴,還沒有說話,眼淚就不受控製,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下個月的錢,我會想辦法湊給你的。”寧南又說,“隻要你好好的……”
“你還能有什麽辦法?”她抹了抹淚水,哭著問,“你想什麽辦法啊?沒有辦法的……”
他虛弱地笑了一下,把手放在她顫抖的肩膀上:“這我也知道,但是能湊多少是多少吧!隻要你以後聽話。”
“我不需要!”靜靜從包裏拿出裝錢的紙袋,用力塞到他的手上,“我不要了!這些也還給你!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這一次,是寧南呆呆地怔住了。他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反應過來,然後沮喪地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接著,靜靜聽到了他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卻又很清晰,好像是被幾縷清風吹過來的:“我不能再和思可一起生活了,我不想連累她,我會盡快搬出來的。”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如果你也不需要我的話,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了。”
靜靜睜開眼睛,好像剛從噩夢中醒來一樣。
“不是的。”她告訴自己:這是在另一家醫院裏,那時的噩夢已經結束了。
那個時候,明明是寧南無處可去,甚至連生存的目標都失去了。是自己收留了他,可為什麽現在反而是她在害怕呢?
害怕他不理她,丟下她;害怕他一生氣,就回到寧思可那去了;害怕連最後的一點點東西,也從此失去……
她坐在冰冷的地板得,坐到兩條腿都麻了,忽然聽到輕輕的腳步聲。
“回家了。”寧南去而複返,站在她的麵前。他的表情像平常一樣平和,晃了晃手裏裝著藥的塑料袋,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對她說,“我已經拿好藥了,你再坐在這裏,醫院就要趕人了。”
靜靜沒理他。
寧南伸手溫柔地拉起她。
她雙腳麻得一點知覺都沒有,卻硬生生地站住,抬起臉冷冷說道:“你不是要搬走嗎?”
他搖頭,苦笑著:“我不走,你知道的,我沒有地方可去。”
聽了這話,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卻咬緊嘴唇沒有哭出來,漂亮的臉上寫滿倔強,像在曠野裏獨行的小獸。
“回家吧。”寧南轉過身去,示意她跟上。
“剛才,我是騙你的。”她忽然對著寧南喊道,“寧思可的事……是我瞎編的!”
寧南終於轉過身來,正視著她。
“我是故意氣你才那麽說的,你也不想想,她那麽膽小,怎麽會做那種事呢?是我在騙你,我就是看她不爽,你明白了吧?”
“靜靜。”他有些猶豫地叫了她的名字,眼神變得更加柔和,“我知道那不是真的,雖然思可有時很任性,但她是不會輕賤自己的。”
聽了這話,靜靜笑了。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胸口裏撕扯著,血汩汩地流了出來,身體都要四分五裂,可她的臉上卻綻放出了一個少有的陽光燦爛的笑容:“是啊,她又不是我,她是不會輕賤自己的呢?不過我也不算是輕賤自己,因為我就沒有高尚過,一直都很賤的。”
寧南皺皺眉:“別說了,你知道你不是。”
“不,我就是這麽賤,一直都這麽賤!”靜靜瘋狂地吼著,笑得更大聲了。那聲音在醫院的走廊上回響著,每一個字都要在心髒鑿出洞來。
寧南不忍再聽下去了,也不願和她爭執,隻好說:“別說這些了,先回家吧,我做海鮮煲飯給你吃。”
是的,很久以前,靜靜隻能偷偷地跑到學校看著他。
那時候,他總是與寧思可一起並肩而行,要麽幫她拿書包,要麽給她打傘,哄她高興。有時還會輕輕拍她的頭,揉她頭頂的發……他的世界總是圍繞著寧思可在轉的,她就是恒星,他一直在為她高興而高興,為她難過而低落。
而自己,就站在他們經過的地方,卻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過她一眼。
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一次都沒有。
靜靜漸漸開始憎恨那份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於是忍不住就跑去找寧思可的麻煩,裝得若無其事,撐出一副強勢,就是要威脅她,嚇唬她,把她弄哭。然後再像個傻瓜一樣一個人哭著跑回家,一邊哭一邊走,等到了家附近的巷子口,眼淚也正好流幹。
這個世上沒有誰是天生就堅強的,當你習慣了孤獨和疼痛,所有的感觀都在一點點走向麻木,明白這個世界就是如此,那麽,就漸漸感覺不到疼了。
回到家裏,靜靜徑直回房間去換衣服,跟著開始對著鏡子化妝,濃厚的深色眼影一層層在眼皮上暈開,慢慢地,一點點給自己裝上精美的麵具。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竟覺得那是個非常陌生的人,明明是自己,卻又不認識了,於是又將容妝都擦去,全部重新再來。
反複幾次才終於化好妝,她拿起手機,翻著通訊錄裏麵的名字,過了好久,總算找到了想要的號碼——那是前幾天跟她搭訕的一個男人。她已經記不起那個人的臉了,隻是依稀記得他的穿戴很氣派,拿著Armani的logo包,一副有錢人的模樣。
她絕不是輕賤自己,她從來都很賤的,從頭到尾,這都是事實。
撥通電話前,靜靜冷冷地,自嘲地笑了起來。
她也曾經努力過,想像小時候一樣,做一個乖巧聽話的妹妹,達到一切他想的要求,可到後來才漸漸明白,失去的永遠是失去,一個人永遠沒有辦法代替另一個人。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靜靜刻意放軟嗓子,若無其事地綻出笑容來,捏出一副冷淡又嬌氣的腔調:“喂,還記得我嗎?……過一會兒啊,我還不一定有空呢……你想見我?那是幾點鍾呢?”
思可從醫院跑了出去,不分方向,不顧眼前有什麽,隻是必須要盡快從那裏逃走。有那麽一瞬間,她很不甘心,想要對著寧南厲聲問:“媽媽現在已經死了,你終於開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