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從初三開始,我沒有再見到林佑。

後來的日子很混亂,和我的父親母親一家三口去了趟重慶。一路上,我們路過平原、縣城、田野、山地和嘉陵江,火車窗外的風景不斷地後退,再被新的風景替代。

在重慶住了兩天,在我媽媽發現重慶和成都的火鍋竟然味道很一致之後,她有點沮喪,很憤慨地問我:“既然重慶和成都的火鍋都一個味,為什麽重慶能夠拔高了做直轄市呢?”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正麵回答她,隻能說:“就是因為重慶和成都的火鍋一樣,所以已經有了重慶做直轄市,成都就升不上去了。我黨要的是多樣性。”

我媽媽於是就更沮喪了。

大年初五,我收拾行李準備回到上海。臨走之前,林佑把電話打到了我家裏。

他沉聲問我:“張揚,你怎麽不接我電話?有什麽事嗎?”

我說:“這幾天太忙了,一直沒空。”

他說:“你下午在家嗎?我想見你。”

“我下午的飛機回上海,休假時間太長了,再不回去,老板要把我炒了。”

他沉默了一會說:“今天中午是高中同學聚會,羅依然、周子良都在,你要不要過來?”

“我時間來不及了,你們好吃好喝。”

林佑頓了頓,輕聲問:“張揚,你怎麽了?”

“什麽事也沒有,到了上海我再和你聯係。”

我把行李放在租的屋子裏,去了趟沃爾瑪,買了零食、衛生紙、方便麵、沐浴露等等等等一整車的存貨。

推著購物車經過生鮮區的時候,我想起林佑在我家幫我媽做飯的情景。

和林佑在一起之後,我不隻一次想象過和他結婚的場景,能夠下班之後和他一塊吃晚飯,再窩在沙發裏看電視聊天。

我能想到最幸福的生活,就是這樣。

我這個人經常把事情做得一團糟,從小到大,二十三年一直在鍛煉我爸媽的承受能力。

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認為我做得不比任何人差,就是喜歡林佑。

我喜歡了他整整五年,在這五年裏一直保持著見到他就會心跳的初戀狀態。看一切愛情片偶像劇,我都會把男主角想象成林佑,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很了解他,知道他從來不吃河魚,也知道他習慣穿衣服的顏色,甚至連他打完球要喝什麽口味的脈動我都一清二楚。

你們看,其實我很適合當他老婆。

我手裏提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想伸手去攔輛出租車,一個沒拿穩,東西全掉在地上,袋子裏的衛生巾露出來,散了一地。

路過的行人偶爾會朝我看一眼,唇角有絲絲的竊笑,再繼續往前走。

天有點陰暗,上海的高樓開始陸陸續續點起燈來。

大街上車流川息不止,卻攔不到一輛空的出租車。

我蹲在地上,把東西一點點收起來,再抱著它們吃力地走了很遠,去公交車站搭車。

生活就是這樣,有時候你在路邊等了很久,你要等的出租車卻在前麵一個路口停下來,被人攔走了。可是你又能怎麽樣呢?無非是抱怨幾句,換個地繼續等。

後來的兩天我過得有點狼狽。

窩在屋子裏看各種愛情電影,餓了泡麵,吃了繼續看,看了再吃。

據不完全統計,48個小時裏我看了十部電影,吃了七盒康師傅紅燒牛肉麵;最後我懨懨欲睡,夢見林佑和我坐在高中操場邊,一人手裏捧著一碗方便麵吃吃喝喝。

第二天大早,我提著包去公司上班。

同事們過了個年,氣色都很不錯,大家都在熱切地交談假期經曆的事情。

一整個上午,我的心情都很抑鬱,直到聽說了一個消息:謝君昊因為手頭上的項目很緊張,被美國的老板在年初三的時候就召集緊急上崗,目前一直在青島出差;我終於感覺到心靈被治愈了。

下午三點半左右的時間,我收到上海辦公室經理Hans的電話,說要找我單獨談談。

進了會議室,這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對我說:“張揚,因為金融危機的原因,公司在去年就做了裁員計劃;我要和你說件事,因為SpencerBrothers在全球的業務受到很大的影響,所以暫時決定縮減各個區的預算,我們經過慎重地討論,決定和你解約。”

桌上擺著一式三份的解約合同,他目光掃了掃桌麵說:“這個決定比較突然,希望你能夠諒解,解約合同上有相關的補償條約,你簽好之後交給人力資源部門,今天下班前辦好離職手續。”

我腦中空白了幾秒鍾,聽見自己的聲音問他:“Hans,你能不能給個理由,為什麽是我不是別人?我過去的工作是不是有可以改善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冠冕堂皇地說:“張揚,這是美國那邊做的決定;你也知道,金融危機對我們這種商業服務類的公司打擊很大;你過去的工作表現很不錯,其實你能夠在本科畢業就加入SpencerBrothers,就已經說明你足夠優秀了。我相信以你過去的工作經驗,肯定能夠找到一份合適你的工作。”

我深吸了口氣,盡量鎮靜地說:“我去你媽的金融危機。現在是2011年年初了,金融危機早三年前就流行過了。你不如直接和我說讓我滾蛋是因為2012快到了。”

Hans的臉色有點難看,他沉默了一會,低頭看了看表,公事公辦地說:“這件事我無能為力。現在是下午四點,你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辦理離職手續。”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就這麽呆著坐了五分鍾。

拿起U盤,想把自己做過的文件拷貝下來,卻發現電腦已經被鎖定,我的帳號被注銷了。

我加班加點和謝君昊一塊奮戰了那麽多天的材料,一點也沒留下。

我用了兩個小時來反應這件事,大致上就是我工作半年不到,就被公司一聲不吭地裁了。

走出這幢大樓的時候,我回過頭去看了看,真是幢氣派的寫字樓,衣著光鮮的男女行來走去,個個都昂首闊步,裝得很牛X;除了我。

我提著包走過寫字樓旁邊的新天地。

那些酒吧放著優雅的音樂,外國人中國人手裏端著一杯飲料,在交談。

上海的冬天比成都冷太多了。

我現在還傻X地穿著西裝,踩著高跟鞋,在凜冽的寒風裏很傻X地憂傷。

我得承認,加入SpencerBrothers之後,我對於工作對於未來的生活做了很多不切實際的預測。我曾經想象自己能夠在28歲的時候像謝君昊一樣,在客戶麵前獨擋一麵,有房有車讓人豔羨。或許我能在40歲的時候,成為一個女強人,也能很裝X地對一個剛剛工作半年不到的新人說:你被開了。

可是現在,這些夢想就像一張舊唱片,激情燃燒地唱到一半,嘎然停止了,再沒有下文。

我照舊擠地鐵回家。

隨著人流走出地鐵站,走到家門口,想掏出鑰匙來開門,卻發現我的手提包不知道去了哪裏。

在丟了工作之後,我又成功地把錢包、鑰匙等所有一切值錢的東西都丟了。

我掉頭匆匆忙忙準備沿路返回找一圈,迎麵撞上小區裏一輛電頻車,再順帶骨折了。

現在我躺在病床上,醫生剛剛替我的胳膊上了石膏。

手邊尚有價值的東西有兩樣:兜裏的公交卡,和那個撞到我的電頻車司機。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擰著眉心很苦惱地看著我,腦門上就像插了塊牌子,上麵寫著“完蛋了,完蛋了,碰上敲詐討錢的了。”

“大哥,你手機能借我用用麽?”

他猶豫了一會,遞過來說:“小姑娘,你有什麽條件,先提吧。”

我用手機撥了個電話給房東,說我的鑰匙丟了,想問她再要一把。

再然後,我對那個電頻車司機說:“我現在行動不太方便,你能把我帶回去麽?”

那個大哥渾身一震:“小姑娘,話不能這麽說的。這個責任太大了,我真的扛不起。你要是生活有困難,也不能用這種方法來賣身……”

他再說下去,我都要哭了:“大哥,我就是存心想賣,也要找個開奔馳的啊,你一個用電池的到底在擔心什麽……”

就是這樣,我把所有能丟的都丟了。

坐在電腦前開始寫簡曆的時候,我想我可能迫切需要去五台山或者少林寺找個菩薩拜一拜。

謝君昊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正在網上下載聖經,準備尋找一門信仰。

他看到我,吃了一驚:“張揚,你和人打架了嗎?”

我說:“在小區裏發生了一起車禍,給人撞了。”

他放下手裏的大衣,把我的屋子整個打量了一遍:“你離職的事情我剛剛才知道。”

我說:“沒事,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樣。”

謝君昊微微皺眉,看著我說:“當初是我把你招進來的,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責任。你要是心裏有什麽不舒服,就直說。”

我說:“師兄,其實我就想知道一點。為什麽不開別人要開我?”我想了想說:“是不是客戶那邊對我不滿意?”

謝君昊頓了頓:“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直直地看著他說:“是不是王曉雨對我不滿意?”

謝君昊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我說:“師兄,你別緊張。我這兩天剛把《佛經》看完,正打算研究《聖經》,心態特別平和,絕對不會扛把刀去找她火拚。”

謝君昊輕笑了一聲說:“你現在這樣,能扛得起刀麽?”

他拿起外套,對我說:“請你吃飯,想去哪?”

我想了挺久,說:“我想去東方明珠頂上那個旋轉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