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滲透

我的身子緊繃著,當我試著把腿朝懷裏縮時,腹肌都在嘎嘎作響。

通過敞開的艙門,我隻能看到朝我們迎麵撲來的地麵。直升機不像那些可以通過滑翔安全迫降的飛機,它一旦停止工作,就會像塊石頭一樣從空中直接掉下去;一旦撞擊到什麽東西,旋翼槳葉就會折斷,碎片和殘骸會向四麵八方散落開去。我就待在敞開的艙門內側,不能不擔心機艙翻滾時會把我軋碎。

沃爾特在使勁拉我的裝備,試圖把我往裏麵拽。但是無論我怎麽使勁往裏縮腿,腿還是耷拉在機艙外麵。我身旁的狙擊手一條腿卡在機艙裏,另一條也在外麵。

真是難以形容眼看直升機撞向地麵時的感受。我覺得,自己當時心思並沒完全放在那些正在發生的事情上。我當時就想,我待在艙門裏,或許就像卡通片《兔八哥》裏的一個角色。你知道,在屋子從懸崖上往下墜落的那一刹那,那家夥就是打開前門逃走的。有那麽一瞬間,我想到,要是直升機撞到什麽翻滾開來,我就在門邊,反而會安全著地。

院子的防護牆在眼前快速閃過,我們衝著院子一頭紮了進去。

直升機翻轉了90度,尾槳幾乎撞到院子的南牆上。當地麵向我快速迫近時,我隻感覺到恐懼。此刻我什麽也控製不了,我想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我經常在想,自己將來可能會在槍戰中喪命,但絕沒想到會死於一次直升機墜毀事故。我們都習慣了從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也知道有各種各樣的危險。我們對戰場上形形色色的情況做過認真仔細的研究計劃,也確實相信自己的能力。但此刻,除了緊抓住這架直升機之外,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在直升機撞擊地麵之前的幾秒鍾裏,我感覺到機頭在傾斜。我隻能屏住呼吸,等待著。當機頭就像投向草坪的標槍那樣一頭紮進鬆軟的地麵時,直升機劇烈抖動起來。地麵一下子撲向了我,然後,我覺得一切都猝然靜止了。這一切快得不可思議,我甚至都沒感覺到撞擊的發生。

直升機的尾槳並沒有折斷,不過,旋翼卷起了泥濘院子裏的塵土和瓦礫,我們頓時就被烏煙瘴氣的渦流包裹住了。

我用力呼吸了幾下,並眨了眨眼睛清除裏麵的灰塵。在我眯著眼睛抵擋塵土的攻擊時,才意識到我們依然以一個陡峭的角度停留在距離地麵還有6英尺的位置。

“趕快他媽的下去!”沃爾特一邊朝我大吼,一邊推了我一把。

就這樣,我從機艙跳了下去,一下子撲到了院子裏。雖然我背著60多磅重的裝備,但並沒覺得多有負擔,也沒因為往下跳而劇烈晃動。我沒回頭看,就像奧運短跑選手那樣向前衝,逃離了失事現場。等我衝到大約30碼以外,才停了下來。我轉過身子,看到了失事的場景。

當直升機墜落的時候,尾梁架在了12英尺高的防護牆上。現在隻有機尾部一個承力部件支撐著整個黑鷹直升機,這樣也避免了旋翼徹底撞到地麵上。要是直升機任何其他部件撞到了牆,或者要是我們完全翻倒過來而尾槳先撞到了地麵,恐怕就沒有人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直升機了。不管怎麽說,特迪和副駕駛完成了一項幾乎無法完成的工作。

我看到隊友們一個個從機艙跳下來,從直升機斜靠在牆上而形成的空隙下麵衝了出來。

跟隊友們一樣,我善於分析職業生涯中出現的種種緊張局麵。此刻,我就不得不仔細想想在這種墜機的情況下該怎麽辦。兩分鍾之前,我還因為擔心可能在院子外麵降落而心生怨氣;但此刻,我不得不慶幸,我們居然還活著,而且就站在院牆內的地麵上。災難差點發生,但任務仍要進行。

隊友們已經向院門跑去,準備進入既定建築。我也要立刻行動起來,要是查理或沃爾特已經往各自的既定位置行動了,而看到我還站在那裏不動,那我可就要被他們罵慘了。

事前考慮到直升機的燃料消耗情況,還有巴基斯坦方麵作出反應需要的大概時間,我們提前做好了部署,要在30分鍾內完成所有工作。我們留出了10分鍾的機動時間,以便處理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況。我朝直升機跑去,心想我們現在就需要那額外的一點機動時間了。

那架直升機就那樣靠在牆上,我要清理前麵的旋翼,但沒有足夠的空間。院子裏麵黑黢黢的,我用了夜視儀,還是無法看清楚旋翼在多高的地方旋轉。現在隻有從飛機殘骸下麵穿過,才能進入目標建築。

“我要去爆破了。”我通過行動部隊網絡聽見查理的聲音。我看到他正在大院門口安放炸藥。

我低著頭,也朝著飛機殘骸跑去。當靠近它,在尾梁下麵跑的時候,我盡可能緊緊地貼著牆。發動機散出的熱氣撲麵而來,那幾秒鍾,我就像是在吹風機前麵走了一趟。

從另一端出來以後,我看到查理正在一扇緊鎖的鐵門上安置炸藥。幾個手握武器、嚴陣以待的同伴就在他跟前,時刻確保著安全。

我朝一間靠近大門的禱告室跑去,察看裏麵是否有人。屋子裏麵很寬敞,鋪著厚厚的地毯,牆四周放著靠墊。我們從情報分析師那裏得知,這間屋子很可能是會客用的,但使用的頻率似乎不高。弄清了裏麵沒有人,我取下一個紅外熒光棒,扔在了門口,告訴隊友這間屋子是安全的。

我又跑到外邊,此時查理還在檢查反向爆破裝置,以免有人被爆破濺起的碎片弄傷。查理接上了引爆線,就從安放炸彈的地方快速退了回來。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成千上萬次了。

為了保護眼睛,我們都低著頭。沒有人恐慌,也沒有人緊張不安。我們已經抵達地麵,現在終於要去完成這項使命了。

炸藥爆炸產生了巨大的衝擊波,在門上炸出了一個洞。查理第一個穿了過去,為了讓我們更容易通過,他手拉腳踹著旁邊那些燒焦了的金屬。隊友們一個接一個穿了過去,衝向各自事前預定的目標。雖然起初進展並不順利,但此刻,我們又回到了既定的軌道上來。

確保入口安全以後,我瞥見了二號直升機。它在空中盤旋,已經將外圍安保隊員安全送到了院牆外邊。在等隊員快速索降到屋頂而不得不在建築物上空懸停時,直升機的旋翼就會刮起大風。因為已經模擬訓練了好幾十次,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強風襲麵的感覺。

但這架直升機沒有在屋子上空盤旋,而是很快在牆後麵消失了。裏麵的飛行員肯定是看到了我們墜落的情況,於是返回去把隊員們都放在了牆外。

“不用擔心直升機降落位置的好壞,把夥計們送到地麵就行。”麥克雷文上將在給我們作最後一次簡短訓話時反複強調,“在哪裏降落都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讓他們安全抵達地麵,餘下的問題他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

我猜,目睹了我們的直升機所遇到的情況以後,二號直升機已不打算冒險讓隊員們快速索降到主建築頂上去了。這個決定無疑是正確的。

我聽到通過行動部隊網絡傳出的不多幾句插話。我從應急計劃中得知,如果第二隊無法在屋頂上滑降,隊員們將從院子北門進入目標建築。

我們朝著C1客房移動,威爾跟著我靠近客房前門。唯一可能暴露我們行蹤的聲音,就是我們穿的靴子在沙石地上發出的“沙沙”聲。

我們早已知道,本·拉登的心腹之一阿赫邁德·艾爾·科威特及其家人就住在這間客房裏。估計至少他的一個妻子以及孩子們也住在這兒,所以我想我們在這兒不會遇到什麽該死的圈套。

跟在實物模擬和照片中看到的一樣,這間客房裝的是上方有窗口的金屬雙開門。門右側的一扇玻璃窗外裝有防護欄。我看不見房間裏有什麽亮光。所有的窗戶都用簾子遮著,根本無法看到裏麵的情況。

就在我試著拉門把手的時候,威爾在門左側占據了攻擊位置。我拉了L形門把手兩次,但門是鎖著的。

威爾退後,從裝備中取出錘子,並拔出了可展開的錘把手。而我則在右側掩護。

他退後幾步,用力猛砸門鎖。錘子雖然砸到了把手,但把手隻是被砸扁了,留下幾道深深的裂縫。威爾又砸了兩下,但還是不行。金屬門非常堅固,我們知道錘子現在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威爾走到窗口前,想打碎玻璃,這樣我們就可以扯下那些簾子,看清屋裏的情況。他將錘頭擠入防護欄,試著砸碎玻璃,但他每砸一次,回撤的錘頭都會被卡住。防護欄實在太窄了。

“我去炸了它。”我低聲對威爾說,接著就從裝備上拿下了爆破引線。此時我們都知道時間極其寶貴。當直升機墜落時,我們已經錯過了突襲的最佳時機。威爾把錘子丟到一邊,將槍口對著大門,為我作掩護。

院子對麵傳來了爆炸響聲,第二隊的一個小隊炸開了北邊的門。“無效爆破。”無線電裏說,“這次我們要攻克D門。”原來,炸開門後,他們才發現,這扇門被一堵厚實的磚牆封著。這支小隊按原計劃現在理應攻到第三層了,但實際上這時他們還在想辦法進門。

“收到!我到那裏與你會合,從裏麵把門打開。”邁克答道。

D門位於車道北頭。正是那個車道將直升機墜落的地方和院子隔開了。邁克在車道南頭,靠近客房。

當務之急是快速行動。我們離著陸大概有5分鍾了,已有24名隊員湧入了院子。我們至少已經爆破了兩次,再加上直升機墜落的動靜,我想院子裏的人一定知道自己遭到了突襲。我想,他們肯定已經做好了抵抗的準備。

我跪在門的右側,撕下爆破引線膠帶上的墊料,將它粘在已變形的門把手和鎖上。在安置爆破引線時,我一直是跪著,因為在伊拉克的時候,我被門後射來的子彈襲擊過很多次。攻擊者喜歡盲目地射擊門的中部,因為他們總認為門後的人都是站著的。

我們小隊的第三個成員進入了院子。他是最後一批從直升機裏麵出來的,此時才跟我們會合。他的任務是清理通向客房屋頂的樓梯。他剛徑自朝對麵的樓梯門跑去,AK47就一輪接一輪朝門上的玻璃窗口掃射,他差點被射中了。

我迅速臥倒,滾向一邊,子彈在距我頭頂隻有幾英寸的地方呼嘯而過。對方的第一輪射擊總能把人嚇個半死。這時,我感覺到被子彈炸開的玻璃碎片打在了自己肩上。

“這武器上沒有消聲器。”我當時想。

由於我們的武器上都安裝了消聲器,所以想要知道是誰在開火就很容易了。這是那種沒有消聲器武器在射擊,也就說明開火的是敵人。裏麵有人正拿著步槍,從自己胸脯的高度連續盲目射擊。他現在隻是一隻關在籠子裏的困獸,已經知道我們正在逼近,但他哪兒也逃不了。

威爾在門左邊作掩護,立即開始還擊。當我轉過來開火時,同時感覺到左肩上有灼痛感,很可能是被玻璃或炸彈碎片弄傷了。

我們還擊的子彈打穿了金屬門。我滾過門口的“致命區”後就站了起來,從門邊轉移到離牆有幾英尺的一扇窗戶旁。“阿赫邁德·艾爾·科威特,”我們大聲喊道,“阿赫邁德·科威特,出來!”

我用槍托擊碎玻璃,朝他可能所處的位置開火射擊。

那邊,威爾還在大喊,但沒有任何回應。不能再等了,我趕快衝到還粘在門上的爆破引線旁。現在唯一方法隻有把門炸開。我慢慢靠近,身子盡可能地壓低。

門一旦被炸開,我會先扔顆手榴彈,然後再進去清理房間。阿赫邁德·艾爾·科威特的行動已經說明他不會束手就擒,因此我當然也不想冒這個風險。

我正打算插引信,此時突然聽到有人在開鎖。威爾也聽到了這個聲音。我們立刻向後退,離開了門邊。我們不知道是誰要出來,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來者是打開門扔出一顆手榴彈呢?還是會伸出AK47掃射一通呢?

快速掃視了一下四周後,我發現沒有可以做掩體的地方。院裏堆滿了垃圾和園藝用具。現在唯一的選擇隻能是繼續後退,盡量離窗戶和門遠一點。

門慢慢打開了,我聽到一個婦女在叫喊著。但這並不是說我們就安全了。要是她穿著自殺背心出來,我們就全都完蛋了。這是本·拉登的地盤,到處都是他的協助者。他們已經開了槍,我們很清楚地知道他們想拚死保護本·拉登。

此刻,汗水從我臉上流下,摻和著從旋翼下穿過時刮到臉上的沙粒,模糊了我的眼睛,我通過夜視儀,隻能在綠光中看到那是個女人,抱著一個東西。我的手指慢慢在扳機上加力。我看到她的頭上旋轉著瞄準具發出的紅色激光束,就算她此刻懷抱炸彈,我們也能在瞬間結果她的性命。

隨著門繼續打開,我看見她懷裏抱的是一個孩子。阿赫邁德·艾爾·科威特的妻子馬裏亞姆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裏,走了出來。她後麵,還慢吞吞地跟著三個孩子。

“到這邊來!”威爾用阿拉伯語朝她喊道。

在他們往前走的時候,我一直用槍瞄著他們。

“他死了。”馬裏亞姆用阿拉伯語對威爾說,“你們打死了他。他死了。是你們殺了他。”

威爾快速從上到下檢查了一下這個女人。

“嗨,她說他死了。”威爾把那女人的話翻譯給我聽。

我蹲在門的右邊,完全推開了門。我看到臥室的門口耷拉著一雙腳,但無法判斷那人是死是活。我知道不能貿然行事。威爾在我肩頭緊握了一下,我知道他已準備好。接著,我們就進入了走廊。我把槍托抵在肩上射擊了一通兒,以確保他被擊斃。

房子裏充滿取暖油的味道。跨過艾爾·科威特,我看到臥室門邊的地上有一把手槍,還有一支AK47。我把它們踢到一邊,繼續清理屋子。隻見屋子中間有一張大床,沿牆擺著孩子們的小床。全家人都睡在一個房間裏。

走廊另一端是廚房。我們還擊的子彈已經毀掉了這間屋子,餐具被打碎,與破碎的布片一起散落得到處都是。水從廚櫃上流下來,爐子上有幾個槍眼。廉價瓷磚也被擊碎,地麵和櫃子上到處都是碎片。

地麵淌滿了水和艾爾·科威特的血,特別光滑。走廊裏也是一攤一攤的血水,連我們的靴子上都有。我們把兩間屋子迅速清理了一下,接著就朝外麵跑去。

“C1清理完畢。”我通過行動部隊網絡說,同時把一根紅外熒光棒扔到了客房的前門。我們朝主建築物前進,按原計劃補充到其他小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