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火車頭碾破了堅冰 (2)

10月14日,胡耀邦總書記批示:“我讚成大包幹,並且讚成明年就幹……”胡耀邦還針對性地寫道:“無數經驗證明,我們的事業主要靠發揮大多數同誌的主動性、積極性、創造性,隻靠少數人的聰明才智和統收統支的辦法,解決不好紛繁複雜、千變萬化的實際任務。”這話說得好。

改革,沒有現行經驗可循。鐵道部改革涉及麵極廣,且直接麵對全國百姓,不同於煤炭部和石油部,這一討論,一測算,加上無休止的爭論,轉眼間1985年也就晃過去了。要知道,某一個部想改革,頭頂上,至少有5個主管部門有權發言。這時節,針對改革開放的爭論也最多,比如,走什麽道路啦,姓“資”還是姓“社”啦,計劃經濟為主還是商品經濟為主啦,雇工是不是剝削啦,承包算不算資本家啦,總之積習太深,整體僵化,說什麽的都有,“左”得厲害。

到1986年2月12日,還是鄧小平在關鍵時刻拍了板,他的批示簡單明了:“應該支持鐵道部的建議。”僅此一句,字字千鈞。與此同時,萬裏副總理也作出批示:“改革勢在必行,並越快越好。”

總設計師一表態,萬裏、姚依林、田紀雲、張勁夫等領導立即組織落實,到3月31日這一天,國務院以“國發〔1986〕40號文件”形式,向鐵道部下發了類似於“實行經濟承包責任製”的正式通知,同時批準了具體方案。其中責任方麵,包括多項國家任務指標的完成;政策方麵,包括國家給予的多項實際優惠。

從此,“高、大、半”三個字,每個字都發生了質的變化。

這是一次曆史性突破。不論剛剛起航的改革之船行將遇到怎樣的堅礁與風浪,這艘老船終於駛離了古舊港灣,駛向了廣闊大海,要尋求嶄新彼岸。

悲喜交加的改革困境

火車頭的呼嘯前行,終於碾破了堅冰。

鐵道部向國務院大包幹之後,從1986年當年起,逐步在全路12大鐵路局和所有經營單位推行承包責任製,最終落實到每一台機車、每一個小組、每一位職工。其中,廣州鐵路局借特區改革東風之便,成為第一個實行“全麵承包,一定四年”的探索者。

想不到,多種矛盾,各種難題,又接踵而來。

鐵路係統早已形成了一整套的社會體係,不僅生產經營門類多,而且生活後勤大而全;如果說需要一部改革全書,鐵路係統足可以提供寫不完的全麵材料,並且非常生動。

問題出來了:在指令計劃時期,宜萬鐵路沒趕上;如今實行了大包幹,鐵路部門有了效益有了資金,宜萬鐵路趕上趕不上呢?

我們要無奈地告訴朋友們,“七五”期間大包幹,宜萬鐵路沒有修成;到1991年開始的第八個五年計劃,還是沒有修成!說改革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可是鄂西大山裏石頭那麽多,百姓盼路那麽急,竟沒人前來摸著石頭把河過。

真是一言難盡。

大包幹以後,鐵道部一改過去向國家爭投資要項目的舊習,轉而依靠自家積累來修路,確是好事。頭一條就是修路成本降下來了。在確保國家重點工程的決戰中,鐵道部對鄭州至武漢的電氣化工程、哈爾濱鐵路大樞紐改造工程、焦枝運煤複線工程等六大重點,重新審查鑒定其設計,使設計概算從原先的60億元一下降到45億元,節省了四分之一。少花錢,辦大事,承包讓人有了責任心。

第二條,是投資修路見效益。在保證國家重點工程投資後,最後一點兒錢怎麽花,花到哪兒?鐵路決策者們理所當然地、毫不猶豫地把錢投向了任何商人都會喜歡的項目,謂之“短、平、快”,就是說工期短、投資平、見效快,最好是當年投資,當年收益。過去幾十年,各大鐵路局早就存在著舊線待修整、複線待上馬、樞紐待改造等許多項目,一修一改即可見效。原先等錢款等批複等計劃,就是等不來。現在可以自主投資修路了,鐵道部當然要先救燃眉急,先解口中渴,先要短平快,而不會顧及其餘。甭說鐵路人,就是深山裏老農選項目,都懂得家有三件事,先盡緊的辦——沒有實效誰都不去種蘑菇。是啊,試以濟南鐵路局為例,1987年投資擴能14個項目,當年提高運輸能力上百萬噸,能不歡喜!

保國家重點,上效益項目,無可厚非。隻是像宜萬鐵路這樣偏遠、慢熱的老話題,便將甩到腦後去也。

更讓人難以對付的是,1988年經濟生活極不正常,出現了明顯的通貨膨脹,各類物價大幅上漲,鐵道部頓時陷入困境。原先的承包方案中,說鐵道部可以調整運價,現在百姓罵街,運價根本不敢往上調了,原先說過統配物資仍按計劃供應,現在也落實不了。鐵道部本來就是帶著赤字承包的,運價不敢往上調,統配物資配不來,新修鐵路也就極難了:生產資料漲價,銀行利率提高,征地拆遷日貴,運營成本上升,同樣的錢,轉眼間隻能完成三分之二工程量。

這一切,卻是始料不及的……

1989年春夏之交,風雲激蕩,從北京到全國,頻發,各種懷疑改革的說法再度升溫,改革者處境艱危……

熬到1990年,改革思想備受圍困。時逢“七五”承包到期結束,“八五”將從翌年開始,大包幹還能幹下去嗎?中國改革進入一個艱難期。盡管鐵路、煤炭、石油等多項大包幹是有明顯成就的,但總有那麽一些維持舊體製、不樂意改革的人,天天挑鼻子挑眼指責你,專挑改革毛病多。事實上,包幹修建新鐵路,“七五”期間由鐵路利潤提供的資金,前所未有地達到了278億元,比預定指標252億元高出了26億元,又自籌48億多元,確保“中取華東、南攻衡廣、北戰大秦”三大重點戰役,總計完成投資343億多元;還購置新機車達到177億多元,這麽大的成果,隻能說明改革道路是正確的,不改革沒有出息。大包幹雖然有利有弊,卻強有力地衝擊了舊體製、舊條條、舊框框,探索了新路子,意義重大,影響深遠,我們終於開始調整國家對鐵路的關係了。這個大方向,難道還要爭論下去嗎?難道還要人們從活潑潑的新局麵,回到僵死陳腐的老路上去嗎?

需要深入變革者,恰恰是一整套國家化的老體製。變革無處不在的掣肘與幹涉,變革那些行政命令、簡單決策、官場等一係列老病沉屙,中國才能在新生中前進。

種種漩渦激流,說到底,是以往老體製與新變革之間相互比拚的一次震蕩,這種極富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波動現象,更由於守舊陣容日日折騰而放大了。高官也好,群眾也罷,對改革開放的困難期,都將有一個學習認識的過程,一個心理調整的過程。民主製度不健全,法製不健全,政治體製改革滯後於經濟改革,古老的封建主義幽魂不散,能不動蕩嗎……

所有這一切,體現在鐵路改革上,有喜劇有悲劇,必然是血淚斑駁的:1988年1月7日,廣州開往西安的272次客車,在京廣線馬田墟站發生特大火災事故;1月17日,哈爾濱鐵路局拉濱線上,發生客車與貨車相撞重大事故;1月24日,昆滬80次客車在貴昆線發生重大顛覆傷亡事故;更為嚴重的是,3月24日,上海鐵路局匡巷站發生兩列客車正麵衝突重大事故,旅客傷亡慘重,其中包括27名日本遊客死亡……當年3月,鐵道部部長丁關根,向國務院辭去部長職務。

繼而,由李森茂接替鐵道部部長一職。

1989年狠抓了一年安全。到1990年,鐵路事故重又抬頭,上半年全路行車重大事故和大事故比頭年同期增加一倍多!乃至7月15日到8月5日這22天中,連續發生11樁重大的列車火災、顛覆、衝突等慘烈事故,平均兩天一件,實為多年來所僅見。

鐵路管理有其特殊性,鐵路改革要比其他行業複雜得多,困難得多。鐵路運營與人民群眾關係極為緊密,一出事總是驚天動地的。

鐵路運力越緊張,投機鑽營者就越忙碌,利益驅動就越明顯,不法活動就越多。多年來,你很容易就可以觀察到,凡皮包公司者,跑鐵路的、跑煤焦的、跑石油的、跑鋼鐵的,這四家要算最“興隆”吧,其次是跑化工原料、跑醫藥推銷,不一而足。

要根除這些蕪雜現象,短時間很難做到。年年打擊火車票販子,年年打不完,原因很簡單:運力緊張,客車太少,一票難求。待到今日你再看,廣州到深圳,每日幾十班高速列車,北京到天津、到濟南、到太原,每日十幾班高速列車,票販子不用打擊,他自動收兵。中國的鐵路改革一定要堅持搞下去,中國新的鐵路線一定要接著幹下去。隻有如此,貧困偏遠地區的才有希望,包括鄂西各族人民翹首企盼中的宜萬鐵路,才有希望。

中國大改革,真是世界舞台上一場無比生動的大戲啊。

曆史的火車頭必將在震蕩中破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