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滸傳》 江湖好漢的另類情懷 (1)
利己主義的哥們義氣
《水滸傳》原名《忠義水滸傳》,忠義自然是作者塑造人物的主旨。雖然作者大肆宣揚梁山好漢情深義重,可他們的行為同司馬遷《史記·遊俠列傳》以及後來俠義小說中描寫的江湖豪俠卻相去甚遠。太史公認為,江湖俠客的行為“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以這種標準來衡量,梁山好漢們顯然無法承受俠客的稱號。
如果梁山好漢們都是有信有義之輩,那麽老大的位置應該是盧俊義的。不過,晁蓋的老弟兄們認準了宋江是個好領導,沒把晁天王的遺囑當回事兒。宋江把自己“扶正”,沒有一人投反對票。信用和前途,比較起來還是後者更實際。在好漢們的人生追求麵前,講義氣隻是一種手段,目的不過是換個好名聲,為自己增加無形資本。
書中主角之中,林衝是第一個上梁山的,雖然號稱“豹子頭”,但是除了腦容量小一點兒之外,林衝並沒有多少男子漢的血性。老婆被上司的兒子調戲,林衝也隻是忍氣吞聲。這事如果擱在武鬆、李逵、魯智深等人身上,高衙內至少要“住院療養”半年。
上梁山後火拚王倫,則更是林衝不講義氣的表現。雖然林衝早就對王倫心懷不滿,想殺之而後快,但他在梁山上是孤家寡人,即使他殺了王倫,也會被山寨中其他人群起而攻之,因此他不敢輕易犯險。晁蓋等人上梁山之後,林衝覺得時機已到。有過江強龍做後盾,不怕鎮不住場子,林衝終於出手了。
晁蓋、吳用等人同王倫素不相識,他們殺王倫沒有道德層麵的顧忌。林衝就不同了,王倫雖然嫉賢妒能,但畢竟在林衝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他,應該說對林衝還是有恩的。何況,柴進和王倫並非泛泛之交,殺了王倫,林衝對柴進這個大恩人如何交代?林衝同晁蓋一夥原本毫無交情可言,卻胳膊肘往外拐殺了自己的大哥,這事兒做得不合道義。
話說回來,即使林衝對王倫積怨已久,也完全沒有必要自己出手作惡人。晁蓋一夥已經走投無路,是打定主意要賴在梁山上了。如果入夥的要求被拒絕,他們一定會采取強硬手段。以吳用的計策、公孫勝的法術,加上阮氏三雄和劉唐的凶狠,王倫注定是輸家。到時候,隻要林衝保持中立,王倫就死定了。
可林衝的腦筋卻不好使,被人用來當“槍”使,成了“主犯”,事後卻隻坐了第四把交椅,還對晁蓋等人感恩戴德。
火拚王倫一場,比林衝更不義的是杜遷、宋萬、朱貴三人。宋萬、朱貴在林衝上山之前早已是王倫的心腹,他們之間感情不淺。杜遷和王倫更是交情深厚,兩人一同創業,是水泊梁山的創始人。這三位好漢眼睜睜地看著相處多年的大哥死在眼前,卻一點上前解救的意思都沒有,哪有絲毫義氣可言!
桃花山的二大王周通時常聽大哥李忠講起“魯提轄三拳打死鎮關西”,於是成了花和尚的“粉絲”。“小霸王”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周通身子骨比鄭屠結實得多,被魯智深痛打一頓,一點都沒傷筋動骨,權當是同“偶像”的“親密接觸”吧!為了表達自己的崇拜之情,周通折箭為誓——為了朋友,美女也不要了。魯智深在桃花山雖然像太爺般被供養著,卻絲毫不領兩位寨主的情,臨走時還把金銀酒具席卷一空。這些周通平時舍不得用的高檔工藝品全都被花和尚糟蹋了,通通被踩扁,變成了金葉銀片。周通事後心情無比鬱悶——被這個胖禿害慘了,賠了夫人又破財不說,還貼上一身皮肉傷。
楊誌是北宋開國名將楊令公的後人,一身家傳武功讓他在“公務員考試”中脫穎而出,做到了殿司製使官。身為“公務員”,楊誌卻沒有絲毫責任心。丟了花石綱,他逃之夭夭。後來因為殺了牛二發配到大名府,被愛才的梁中書起用,從階下囚直升為提轄官。楊誌本該對梁中書感恩戴德,可是,當他丟了梁中書委托他押運的“生辰綱”之後,愣是沒有絲毫愧疚之心,也沒有追回失物、將功補過的想法,又是一走了之。
朱仝被刺配滄州後,知府看他一表人才,也沒把他當犯人看,而是讓他做了兒子的保姆。如果到了大牢之中,牢頭獄卒對待他絕不會像知府大人般溫柔。朱仝受到如此優待,報恩的方式卻是玩忽職守,導致小衙內慘死李逵斧下。這一次,後果嚴重,等待朱仝的已經不是牢獄之災了,如果再回去見知府,恐怕立馬會被亂棍打死。生死關頭還是保命要緊,朱仝此時選擇了做小人,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梁山好漢們對忘恩負義並不感到慚愧,好像這些恩人並不值得他們回報。即便害了恩人,他們也覺得理所當然。看來,講義氣是有限度的,觸及本質利益,義氣不過是件舊衣服,丟了沒啥可惜的。
除宋江之外,在江湖上以義氣聞名、喜歡助人為樂的人物,一個是晁蓋,一個是柴進。晁蓋的義氣名聲是建立在大把花銀子的基礎上的,不過,他資助的都是不法之徒。劉唐、三阮這些可發展為“搶劫團夥骨幹”的人物,晁蓋一律待為上賓,大把銀子奉送。其他前來化緣的一般百姓、僧道,能得到三五鬥米就不錯了。
柴進是後周世宗柴榮的後代,有宋太祖親自頒發的“誓書鐵券”,憑此證書,柴家子孫作奸犯科可以免死。柴進之所以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就是因為有了這張護身符,敢於肆無忌憚地招徠亡命之徒。柴進莊子上收容了不少人,幾十個常住的都是亡命之徒。此外,隻要有罪犯經過,柴進一律慷慨解囊。宋江殺了閻婆惜之後前去投奔,擔心柴進沒有膽量收容他這個殺人犯,柴進馬上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兄長放心!便殺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庫的財物,柴進也敢藏在莊裏。”
不論社會黑暗到何種程度,刑事犯中惡人總是占多數。柴進同正常人的是非觀完全相反,專門結交匪類,如果不是性格使然,那就是有心暗中建立“武裝”。
晁蓋和柴進聲名遠播,恰恰反映了江湖好漢的義氣觀。在他們看來,誰無條件地對自己好,那就是講義氣的哥們兒。至於這位哥們兒對別人怎麽樣,那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作為綠林好漢,不幹違法的事是不可能的,否則就無法生存。但盜亦有道,既然喊出了“替天行道”的口號,做出的事情也不應太過離經叛道。實際上,梁山好漢鋤強扶弱的例子不多,巧取豪奪的事情倒是幹了不少。不這樣做,哪裏能夠維持山寨中十幾萬人的生計!
所謂“劫富濟貧”,不過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口號,梁山好漢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唯一的一次讓百姓占便宜,是受招安之後,家當太多難以攜帶,所以用了個“買市”的名目,把贓物大甩賣,換成了“硬通貨”。
抄家滅門對梁山好漢們來說是家常便飯,遇到他們殺得興起,那些躲避不及的無辜百姓也會跟著遭殃。
強搶民女這種為人不恥的事梁山好漢同樣樂此不疲。清風山的大王“矮腳虎”王英聽到有女人經過山下,如貓兒聞到了腥,弟兄們攔都攔不住。王英追出去幾十裏地把人搶了回來,不顧弟兄們的勸阻,也不在意對方是有夫之婦,關上門就要“霸王硬上弓”。如果不是宋江想做人情,朝廷命官的妻室也隻能自怨命苦,委身土匪做個壓寨夫人了。
在作者看來,義氣是一種崇高的品質,一般百姓並不具備。老百姓安分守己過日子,不可能為了義氣違法亂紀,也就沒有了無法無天的驚人之舉。隻有梁山上的眾好漢才能配得上“義氣”二字,無論他們做的事情多麽出格,都是義舉。事實上,梁山好漢的行為同真正的義氣完全背道而馳,他們奉行的不過是利己主義的哥們兒義氣。
快意恩仇的梁山好漢
說起梁山好漢,好像他們都是被貪官汙吏迫害得無處容身,最後被逼上梁山的。不過,細數一下就會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漢絕大多數並非是守法的良民,而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粗略地劃分一下,梁山好漢中第一次亮相便以山大王身份出場的,有杜遷、宋萬、王英、呂方、郭盛、周通、鮑旭、樊瑞等人,大概占了梁山好漢總數的四分之一。他們並不像武大郎般隻會賣炊餅,其中不少人相當有才能。不過,對他們來說,三百六十行的職業範圍麵還是太窄,無法滿足他們的個人追求,嘯聚山林才是他們實現人生夢想的可行途徑。
第二類是地方惡勢力,這部分人差不多占了梁山好漢總數的百分之二十,宋江的兩個徒弟孔明、孔亮兄弟就屬於這一類。這哥倆兒在當地是一霸,後來因為和本鄉一個財主結怨,殺了對方一家後占山為王,聚眾為盜,開始了打家劫舍的強盜生涯。
揭陽地麵上有“三霸”,穆弘、穆春兄弟是揭陽鎮上一霸,揭陽嶺上嶺下的李俊和李立是一霸,潯陽江邊的張橫、張順兄弟是一霸,“陸海空”的立體生活空間被這幾位仁兄劃為了各自謀生取利的勢力範圍。張橫第一次亮相就是搶劫殺人,還自稱為爹娘不認的“狗臉張爺爺”,對自己的惡名頗有些沾沾自喜的味道。
第三類人本來有良民的身份,像吳用、公孫勝、阮氏兄弟等人,他們上梁山之前生活還不錯,溫飽不成問題,日子過得也逍遙自在,絕不是受人欺負的“貧下中農”。可他們卻不安於本分,渴望一夜暴富。在任何時代,這種人都不會成為守法公民,隻會增加政府負擔。
拿魯智深來說,他在沙場之上衝殺絕對是把好手,可到了地方上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霸。仗著本身是軍官,有小種經略相公撐腰,又有一身的蠻力,在地方上橫行無忌。李忠“巡回演出”剛進行了一半,“場地費”還沒掙出來,就被他攪黃了。
估計魯智深平時也夠霸道,比“鎮關西”隻強不弱,否則,哪裏會聽到有人叫“鎮關西”,他心裏就憤憤不平:“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可憐的鄭屠,如果不姓鄭,恐怕也不會因為“鎮關西”的惡名惹來殺身之禍。
魯智深做提轄時吃飯喝茶總是掛賬,做小本生意的店家沒有後台,隻能由得他白吃白喝:“提轄隻顧自去,但吃不妨,隻怕提轄不來賒。”哪有生意人喜歡客人賒賬的,店家惹不起他才是真。
即使做了和尚,魯智深的衙門作風也改不了。到了東京,大相國寺的智清長老讓他去管理菜園。這本是個好差使,正對魯智深這種六根不淨之人的胃口,清閑自在,又不用念經。他卻還挑剔,嫌職位低,想做大相國寺的高管,要做都寺、監寺。
佛家有五戒,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邪淫,四戒貪酒,五戒妄語。此五戒,除了邪淫一項,其他四戒同魯智深的天性完全相悖。沒有了酒肉,花和尚就沒有了做人的樂趣。殺人放火在他看來實屬尋常,即使在東京汴梁天子腳下,花和尚也敢掄起兵器滿大街找人行凶。至於席卷周通和李忠的收藏品,花和尚自有道理:“好漢拿人東西,哪能算偷?”
上麵這幾種人加起來,占了梁山好漢的一大半。對他們來說,梁山是一片不折不扣的樂土,他們是迫不及待地想上梁山,根本談不上“被逼”。
第四類人是被陷害無處可去的,以盧俊義、林衝、楊誌、朱仝、安道全等人為代表,這部分人大概占了好漢總數的百分之十五。其中,真正被逼上梁山的,隻有林衝一人而已,其他人不是被政府所逼,而是被早已上山的兄弟們自己算計的。像安道全、金大堅、蕭讓等人,本來都是老實本分人,雖有一技之長,但是對江湖伎倆一無所知,出了事,才發現天下之大,竟無處可以容身,隻好從賊了。
難道這些人隻有落草為寇一條路可走嗎?作者恐怕也不是這麽想的。書中有一個人物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就是在第一回中出現的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作者把王進放在第一回中很奇怪,如果初讀此書,還以為他是主角呢,可是,他卻隻露了個麵,引出了九紋龍史進後就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