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第三章 道家學說 (2)

“道”在老子那裏同時也指規律而言。他說:“反者,道之動。”這是說,一切事物都要向它的反麵變化。在老子思想中,有樸素的辯證法因素。

老子看到一些相對立的事物和概念,都是互相依賴的關係。如他說:“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聲音相和,前後相隨。”進一步,他認識到,對立的一麵,如果它的特點達到一定程度,就會表現出對立的另一麵的特點。如他說:“明道苦昧(暗),進道若退,夷(平坦)道若額(不平),上德若穀(俗),大白若辱(黑),廣德若不足,建(剛健)德若偷(怠惰),質真(直)若渝(變)……刀。”又如“大成若缺”等。在這些認識的基礎上,他認為,對立的雙方是會互相轉化的。他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正複為奇(異),善複為妖(災)。”老子這些樸素的辯證法思想,在古代是很可貴的,他對促進人類認識的發展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但是,老子的這些辯證法思想有很大的局限性,甚至有許多錯誤的東西。在他那個時代,對對立麵的依存和轉化不可能有科學的說明。因此,老子這些變化的觀點,都是一些直觀的感受,他把這些對立和轉化都當做是無條件的,自然而然的。

老子不可能懂得這種對立轉化的條件性,所以他籠統的、離開一定的條件講凡事要從反麵著手。例如他講:“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意思是說,你想要縮小它,必須暫時擴張它;你想要削弱它,必須暫時強大它;你想要廢除它,必須暫時興盛它;你想奪取它,必須暫時給予它。老子說,這就叫做“微明”,即認識了“道之動”(規律)的微妙見識。在這裏老子雖說看到了對立麵互相轉化,但是他講這些轉化都是不講條件的,因此,這樣的轉化是不可能的,它實際上隻是為老子守柔處下,明哲保身,在政治上消極無為作論證而已。

此外,由於老子唯心主義體係的束縛,他所講的對立麵的變動,也都隻是指一些具體事物的暫時現象,而從“道”的高度看,“靜為躁君”,即靜是動的根本,靜支配動。他說,各種具體事物紛紛紜紜,都是變動的,但回到它的根本(“歸根”)來看都是靜止的。“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這就是說,靜止才恢複到事物的天賦本性“命”,這也就是事物恒常的規律。人們隻有認識到這種靜止的恒常規律,才可以稱為“明”,如果不認識這一點,輕舉妄動,那就要遭災(“凶”)了。至此,老子的樸素辯證法思想完全消失在他的唯心主義體係中了。他最終追求的還是那個“和光同塵”取消一切差別和鬥爭,永遠不變,永遠“玄同”一致的抽象精神實體。

四、“為道”與“為學”

他主張“絕聖棄智”,“絕學無憂”。他是把知識看成人精神上的一種負擔,造成社會鬥爭的原因之一。所以他明確地說,他求的“道”和一般所謂的求“學”不一樣。“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

老子在哲學上鼓吹世界本源是“道”、“無”的理論,在政治上主張消極無為而治,乃至在人生觀上所抱的消極態度,使他對外界物質生活的接觸持根本否定的態度。他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這是說,過多地追求物質生活,享受各種顏色、聲音、味道等,會使人眼瞎耳聾,口味敗壞。這種情況反映在老子的認識論上,就是絕對排斥感性認識。

老子認為,對事物的認識不應到客觀世界中去求,認識不是從實踐中來的。他說:“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這就是說,你越是深入客觀實際中去,你得到的認識就越少,相反,足不出戶,眼不看窗外,天下萬事萬物和其總的規律就都能被我認識得清清楚楚了。所以他認為,“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聖人是不用實踐就有知識,不用觀察就可作出判斷,不用實地去幹就可取得成果的。老子這種認識論,同樣也是唯心主義的先驗論。但他與孟子講的天賦“良知”、“良能”的形式不同,他主張一種“塞其兌(耳目口鼻),閉其門”,即閉目塞聽的神秘主義的內心直觀。

老子把這種神秘主義的內心直觀,比喻成一麵最深妙的鏡子,他稱之為“玄覽”。他說,你“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就是說,你能夠把這麵最深妙的鏡子,打掃得幹幹淨淨,沒有一點灰塵嗎?也就是說,不沾染一點點外物嗎?如果能夠做到這點,保持內心的最大空虛,最確實的安靜,這樣萬物就都會呈現在麵前,我就可以抓住它們的本來狀況去認識它們。這就是他所說的:“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

在老子看來,人和萬物都同出於他的最高精神實體(“道”),都是“道”的體現。所以,從最高精神實體的角度來看,人與萬物都是一樣的。這拿老子的話來講,就叫做“玄同”。什麽叫“玄同”?老子說:“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這個“玄同”的道理,就是叫人閉目塞聽,消除事物的鋒芒和紛雜,混和事物的光彩和形跡,一句話就是去掉事物各自具體的特殊性,使它們都合同於抽象的“一”,也即老子講的“道”。那樣,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在絕對精神世界(“道”)那裏就合而為一了,萬事萬物也就都為我所認識了。老子這種“玄同”的思想,以後就發展成莊子“齊萬物而為一”的唯心主義相對主義。

一般的學習,總是要不斷地增加知識,可是他追求的“道”卻是要日益減少知識。因為在老子看來,知識的增加也就是的增加,知識減少了,也才可能減少。這樣,求“道”就是要使知識、減之又減,減到最後以至於一無所知,因而也就無所追求,無所作為了,於是就達到了精神上徹底解放的最高境界。

五、莊子對道家思想的發揚

莊子(約前369—前286年),漢族,名周,字子休,後人稱之為“南華真人”,戰國時期宋國蒙人。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是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老子哲學思想的繼承者和發展者,先秦莊子學派的創始人。他的學說涵蓋著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但根本精神還是皈依於老子的哲學。後世將他與老子並稱為“老莊”,他們的哲學為“老莊哲學”。

他的思想包含著樸素辯證法因素,主要思想是“天道無為”,在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反對一切社會製度,擯棄一切文化知識。莊子的文章,文筆變化多端,想象力很豐富,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並采用寓言故事形式,富有幽默諷刺的意味,對後世文學語言有很大影響。

莊子思想是繼承老子的,並對老子的唯心主義作了進一步的發展。莊子消極厭世,對整個人生取虛無主義的態度,幻想擺脫一切外物和的束縛,追求一種個人精神上絕對自由的境界。莊子認為,人所以不自由,一方麵是由於外界物質條件的束縛;另一方麵則是由於自身的束縛。用莊子的話來講就是“有待”和“有己”。莊子對戰國時期劇烈的政治鬥爭,采取逃避的態度。

莊子在《逍遙遊》中說,大鵬的飛翔要靠大風和長翅膀,走遠路的人要帶許多幹糧,這都是有所“待”。因為,沒有大風、長翅膀、幹糧等條件,就飛不了,走不成。他還說,傳說列子能乘著風飛行半個月之久,這比起一般人要走路來講,是自由多了。但是列子也還是要受風的束縛,沒有風他還是飛不了,所以也不能說是真正的自由。

莊子認為,“有待”是造成人生不能自由的根本原因,擺脫有待,達到無待,才能實現自由,即獲得逍遙遊,逍遙遊也就是無待的自由境界。怎樣才能擺脫有待,達到無待呢?莊子強調,根本的一點是要認識到,不是外在的客觀條件或必然性束縛了人的自由,而是人們自己的主觀認識、自己的思想束縛了自己,不知道“以道觀物”、“道通為一”的道理;如果能從主觀上齊同萬物,忘卻外在的一切差別,也就無所不適、無所對待了。莊子進而提出了最徹底的“無己”的方法,即從精神上超脫一切自然和社會的限製,泯滅物我的對立,忘記一切,直到忘記自己。無己而後無所待。《逍遙遊》中雲:“聖人無己。”

真正的自由是一切條件都不需要依靠,一切限製都沒有,在無窮的天地之間自由地行動,這叫做“無待”。這是講的要擺脫外界條件的限製和束縛。同樣,受自己的以至精神的限製和束縛,也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所以各種主觀條件也要擺脫,以達到“無己”。莊子理想中的最高尚的人,都是能做到“無己”的。“聖人”就是莊子理想中的逍遙人格形象,其根本特征便是“無己”。能做到“無己”,就不會計較外在的功名利祿,不會在乎自己的存亡得失,自然是無待逍遙。晉人支遁說:“夫逍遙者,明至人之心也。”認為逍遙就是說明聖人無己的精神境界。

莊子在《大宗師》中描寫的“真人”的情況是:睡覺時不做夢,醒來時無憂慮,吃東西也不感到特別香甜。這種人對生不感到特別喜歡,對死也不感到特別厭惡。總之,他們是自然而生,自然而死,也就是說一切聽任自然,毫不計較個人得失。這就叫“無己”,可以得到精神上的絕對自由。

據記載,當時楚威王聽說莊子很有學問,派人帶了大量錢財去請他做相,但被他拒絕了。他對來請他的人說:千金、卿相確實是重利尊位,但這好比祭祀用的牛一樣,養了多少年,還給它披上漂亮的衣裳,但目的是為了宰了送入太廟當祭品。到那時雖然想做一頭自由自在的小豬,也不可能了。你快走吧,不要玷汙我!我寧願像一條魚,在汙泥中自得其樂,絕不為帝王們所束縛。我一輩子也不當官,以達到我自得其樂的誌願。

從這種虛無主義的人生觀出發,莊子對當時統治者製定的各種製度,竭力加以反對。他認為當時的各種道德製度,是違反人的本性的,是造成當時社會爭鬥,混亂的原因之一。因此,他對當時統治者所宣揚的仁、義、禮、智等道德規範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他認為那些宣揚仁義道德的人是專門禍害人的,而其結果是自作自受,害了自己。

莊子對提倡仁義和是非,看做加在人身上的刑罰。他說:“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意思是說仁義就是一種黥刑,是非就是一種劓刑。莊子一派對儒家仁義道德的批判,在某種程度上揭露了當時統治者用仁義等道德說教欺騙人民,掩蓋其殘酷剝削、壓迫的虛偽性。但就莊子一派的階級立場來看,他們主要是追求一個個人精神絕對自由的境界。所以莊子理想的統治者是什麽也不問不聞的人。他在《應帝王》中所推崇的統治者,如伏羲氏,就是一個睡時安安穩穩,醒時無思無慮,叫他牛也好,叫他馬也好,隨人怎麽稱呼他都行的渾渾噩噩的人。他所推崇的統治方法,就是不用心思,順應自然。

莊子認為,要達到這種幻想的境界,其辦法是“坐忘”。所謂“坐忘”,就是徹底地忘掉一切。莊子說:“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這就是說,不僅要忘掉外界物質世界,而且要忘掉自己的、感官,排除形體、知識,使自己與整個自然混為一體。據莊子說,達到了“坐忘”境界的人,他們是形同槁木,心如死灰,無思無慮,無生無死,精神上得到了徹底的自由,也就是完全恢複了人的所謂“天然”本性。

莊子追求的這種精神上的絕對自由,隻有在幻想中存在。它是對現實人生采取虛無主義和完全否定態度的一種精神上的自我麻醉劑。

六、莊子相對主義的認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