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溫柔風暴 (3)

伍克生擺擺手,掙紮著說:“你們都不要再給那些人當槍使了,為了老爸,無條件地拆了吧!這次老爸不能給你們扛著了,扛也扛不住。如果我出了什麽問題,你們還能……”

“爸,爸……”

兒女們一起圍了上來,隻見伍克生微閉著雙眼,有氣無力地靠在沙發上。

兒女們豈能不知道,正因為她們有了一個副市長的父親,才給他們帶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正如《紅樓夢》中所說的那樣,“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沒有了這棵大樹,又哪裏有大樹底下的陰涼可乘呢。

伍克生一動不動地靠在沙發上,像睡著了,可是他怎麽能睡得著呢!他表麵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湧。省紀委副書記劉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如同鋼針一樣刺在他的心髒上。

這時,伍誌剛輕輕地站起來,向大家招招手,隨後六個人進了另一個房間。

中間隻隔了兩天,魏林打電話給顧華,問伍誌剛兄妹三人的房屋產權之事。顧華居然說沒查出什麽問題來。魏林沒有及時把這個消息告訴裘耀和。偏偏在這時,裘耀和去北京開會。身在北京,可裘耀和滿腦子都是拆遷的事。而此時裘耀和沒有想到,這時,一行二十多人坐在國務院信訪接待室。第二天,裘耀和接到江南省長秦東之的電話,裘耀和一聽,就請了假從會場上跑出來。上訪人正是濱海市區部分拆遷群眾。他們見到裘耀和來了,雖然都大吃一驚,但沒理會他,反而大聲喊起口號來。裘耀和在石楊、在沂州從縣委書記到市委書記,還沒遇到這樣的事。他當然知道這些人在不知不覺中,在這樣短的時間裏跑到北京來,主要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造成不好的影響。裘耀和又能夠拿他們怎麽樣。直到半夜一點多鍾濱海市信訪局長才帶了幾個人來到北京。裘耀和知道這些上訪群眾後麵一定有高手。他現在才看到濱海不是石楊,也不是沂州。他在石楊、沂州的那些辦法在濱海已經行不通了。

裘耀和回到濱海後,一連多日不見動靜,但是,拆遷工作依然在不聲不響地進行著。

這天早上,還沒上班,城中村大街小巷掛起大標語,那些科級以上幹部們早已人去樓空,接著一輛又一輛卡車、鏟車開進城中村。大街上到處灰塵飄揚,行人紛紛避讓。住在這裏的居民不得不匆匆尋找搬家的地方,租房的人找到房東,鬧著要退房。

有人傳出消息,說拆遷工作不再做任何人工作,不願意拆的人就這樣晾著。伍誌剛聽到這個消息還不相信,他跑去一看,沒了主張,而租房的人堅決要退房。伍誌剛沒有想到事實如此嚴酷地擺到了他的麵前,他也束手無策了。

居委會主任方連雲的房子就在這個最顯目的位置。他和伍誌剛走得很近,這些年來她和伍誌剛相互利用,誰也拿她沒辦法。可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慌了手腳。但方連雲沒有想到誰出了這樣缺德的辦法。濱海市的城中村越來越擁擠了,在這十七平方公裏土地上,居住了一百一十萬人口,平均每平方公裏超過六萬人,幾乎到了人碰人的地步。許多樓與樓相距極小,可謂是“樓吻樓”和“握手樓”。

而就在半年前,方連雲又創奇跡,把原有的七層樓加蓋到十二層,一下子成了這個地區私家的摩天大廈。為了便於出租,她還在十二層樓裏安裝了電梯。從那時起,她似乎就有些不踏實,悔不該一時頭腦發熱,把自己變成領導的目標。

方連雲不知道為什麽,拆遷動員工作之後,街道辦事處書記和她談過一次話,希望她在這次拆遷工作中積極主動帶頭,不要左右攀比。但方連雲還是不能就這樣傻乎乎地輕易帶這個頭。她也去找過伍誌剛,可伍誌剛冷笑了一聲說:“要帶頭你帶頭,我是不理他。”方連雲在想,伍誌剛和以往一樣,沒人敢動他的腦筋。方連雲現在覺得沒了主張。

那天夜裏伍誌剛兄妹走後,伍克生一直半躺在沙發上,老伴和女兒都勸他上床睡覺,他還是一動不動地像個木頭人。

三天後,上午十點多鍾,伍秀正在上班,丈夫潘孝天給她打來電話,說:“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伍秀不以為然地說:“什麽事大驚小怪的。”

“聽說爸那天上午去了省紀委劉軍的辦公室,一進去就沒出來,一直到晚上九點多鍾才神色沮喪地從省紀委大樓裏出來。”潘孝天說。

“這麽長時間,那中飯和晚飯呢?”

“可能是省紀委給他的快餐。”

這時,伍秀突然如同掉了魂一樣,一屁股癱坐在床上。

“難怪爸爸魂不附體!”伍秀心裏這樣想,但並未說出口。

“你知道劉軍和爸爸說了什麽內容嗎?”伍秀壓低聲音說。

“到目前為止沒人知道,聽說談話的隻有劉軍和一位紀委常委,都沒有讓其他人記錄。”

放下電話,伍秀的臉上早已經沒了血色。她豈能不知道,一個領導幹部不能一進紀委大門就有問題,但問題是她父親去了那麽長時間,而且兩頓飯都是由省紀委給的快餐。一個省會城市的副市長怎麽會是這樣的待遇呢?這分明是……她不願意這樣想,可是誰都知道,省紀委找那些有問題的幹部談話往往是不讓離開吃飯的呀!

伍秀努力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不知道此刻自己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慌忙躲進廁所,突然發現鏡子裏的臉很恐怖,臉色慘白如紙。她屏住氣,又努力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拖著千斤重的兩條腿回到辦公室。

下午兩點整,一輛奔馳350高級轎車緩緩駛進市委大門,在濱海市,這樣為數不多的高級轎車十分搶眼。緊跟在大奔後麵的是一輛銀灰色的寶馬車。奔馳車緩緩停下後,寶馬車也戛然而止。寶馬先下來三個彪悍的年輕人,三個人一起跑步來到奔馳轎車旁,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站定,中間一個上前拉開車門。

這時,奔馳車裏下來一個男人,方頭闊臉、西裝革履,大背頭梳得一絲不亂,下巴微微抬起,氣宇軒昂。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巨龍集團董事長田步遙。

田步遙下車後,站在轎車旁抬頭朝市委大樓看了看,然後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大樓走去,而那三個年輕人一左一右一後緊隨田步遙。

進了市委大樓,左麵那個年輕人停住了腳步,立正站在大門口,電梯上了二樓,右邊那個年輕人則留在走廊裏。這時,一位工作人員迎了上來:“請問這位是田步遙董事長吧!”

田步遙點點頭,跟在工作人員後麵,到了會議室門口,另一個年輕人停在會議室門外。

一見會議室裏無人,田步遙心裏有幾分不快,心想這幫市委領導也太小瞧他了。

正在這時,裘耀和和魯彪進了會議室的門。

田步遙放慢了腳步,對於裘耀和其人,過去他根本不放在眼裏。裘耀和在當石楊縣縣委書記時就被炒得沸沸揚揚,當了市長、市委書記時炒得越來越熱,特別是那篇長篇報道《最富爭議的市委書記》發表後,閱讀率之高,恐怕是當今的報紙之最。有一天,他的辦公室主任曾向他推薦那篇報道,他居然連瞧都沒瞧一眼,說:“我哪有時間看這種東西,我現在關心的是誰當總書記、國務院總理、省委書記、省長,他再出風頭隻能當個地方小吏!”田步遙當然不會想到,這個人不僅後來當上了副省長,而且又偏偏調到江南省當了省委常委、濱海市市委書記。那天裘耀和走訪他的集團時,他說是去北京開會,實際上他是借故躲著這個早已如雷貫耳的市委書記。可此刻,不知為何,田步遙突然發現這個人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尤其是他那雙不同凡響的眼睛,田步遙覺得自己全身有點兒不自在,不,準確地形容應該說是不寒而栗。按說,他完全不應產生這種不正常的反應,這些年來,隨著他的經濟地位不斷改變,特別是他的巨龍集團上市之後,那些真金白銀可以說像流水一樣淌入他的口袋,他的自信心也逐日上升,他見過的大人物太多了,還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田步遙進了裘耀和的辦公室。

“老田啊!”裘耀和走到田步遙麵前,伸出手,“你好大的派頭啊,我到你那裏去,你卻借故不見我!”

田步遙在伸手的那一刻,心裏對裘耀和的稱呼極為反感。心想,什麽玩意,老資老位的!這些年來還從沒一個人敢小瞧我,居然稱我老田,連省委書記、省長都一口一個田董事長。

沒等他說話,裘耀和又說:“老田啊,你別見外,今後你無論在什麽場合都叫我老裘,顯得親切,不講究嘛!”

“裘書記啊,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哪!”田步遙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可是我卻不能和你田董事長比啊!你如今在中央都是掛上號的,全國政協委員這個頭銜可不是玩的。”裘耀和說,“在濱海,像你這樣的民營企業家可是不多的呀!聽說你的集團上市後,你的股票漲一元錢,你就可以拿到兩個億。真是了不起啊!”

“不瞞書記你說,錢我是有的,雖然不能和比爾·蓋茨相比,不能算世界首富,但在中國也算能排上號的人物。”

“好啊。”裘耀和說,“老田,今天請你來,商量一件在你看來牛毛都不算的小事,其實這件小事十三四年前就應該解決的。”

“裘書記淨說笑話。我田某人是爽快且大度的人。”田步遙自鳴得意起來了,“錢對於我來說已經如糞土了,捐給慈善事業、希望小學,還有媒體要做廣告的,要多少給多少。”

裘耀和笑笑,搖搖頭:“未必!”

“看,裘書記你小看我了吧!”田步遙說,“裘書記,你要缺錢用,隻要你給我一個卡號,保證在一個小時之內打給你五萬元,夠不夠?”

“哦,這事你還經常幹了?”

“開個玩笑!”田步遙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好了,老田,你也別在我和魯市長麵前吹牛了。”裘耀和說,“魯市長,把那事說給田先生聽聽。”

“其實,我知道,大凡商業上的成功人士很多都是曾經窮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魯彪說,“田董事長也一樣,也是從艱苦創業過來的,天上是沒有餡餅掉下來的,就是今天,在你田總眼裏,幾百元錢也是很珍惜的吧。”

“那你魯市長就小看我了,幾百元錢在我眼裏,嘿!”田步遙冷笑了一聲,“幾百元掉到地上我都不會撿的。”

“那麽田總為何還不把巨龍紫金園小區的那兩排違章建築的小平房拆掉?那裏的物業管理不管了,那些違章建築還每間幾百元錢出租啊!”

“什麽?”田步遙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的事,我田步遙是那樣的人嗎?”

“但願吧!”魯彪又說,“還有,田總,你們當初開發紫金園小區時,交付使用時理應給居民通上自來水,可十多年過去了,還讓居民吃那二次汙染的水,你們於心何忍啊!”

“沒有的事。”田步遙尷尬起來了,又突然振作精神,“我的魯市長,你別聽那些刁民汙蔑我的一世清明,媽的,那個小區裏住的都不是東西!”

“老田,你的打擊麵也太大了吧!”裘耀和說,“那裏可住著四百多戶居民,而且據我所知,那個小區裏有像你這樣的大款,有機關公務員,有軍人,有普通市民,他們都是刁民嗎?”

“好了,你們二位領導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居然給我發了那樣的急件,我看你們這個書記、市長實在是沒大事可幹了!”田步遙表情很是不屑。

“老田啊,你隻知道賺錢,錢越來越多,人性不能越來越少啊!”裘耀和拉下臉來,“俗話說,群眾無小事,何況那麽多群眾的飲水問題,要不這樣,我們把你住的別墅用水停掉,市政府天天派人給你從紫金園小區把水送過去,讓你吃那裏的水,好不好?”

“好了!”田步遙打斷了裘耀和的話,“我知道你們又要我出血,對吧?行,我給五十萬行了吧!”

“不行!”裘耀和也很幹脆,“解鈴還須係鈴人。既然當初是你們開發的小區,這是你理應完成的後期工程,拖了那麽多年,群眾是通情達理的,現在仍由你們負責把直供水接通,市政府將派出相關監督人員負責監督工程質量,希望不要留有任何後遺症。”

裘耀和的一番話,讓田步遙大為惱火,在他看來這位刀槍不入的市委書記太不給他麵子了,難怪網上說他是個“酷吏”。田步遙隻覺得頭頂上的火一股腦地往上衝,要是在以往他早雷霆大怒了,可是不知道怎麽的,他反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連他自己也懷疑自己,這還是往日獨裁的田董事長嗎?

“還有,老田啊,聽說你給人家做好事,把‘城中村’有些拆遷戶過到你的名下了?”裘耀和說。

田步遙不以為然地笑笑,說:“我看中那地方了,怎麽啦?”

裘耀和說:“可你知道政府要在那地方改造道路嗎?”

田步遙說:“對不起,沒人通知我。”

田步遙站了起來,說:“對不起,裘大書記,我還有事,這事改日再說吧。”說完就回頭走了。

魯彪望著田步遙離去身影,說:“太狂妄了。”

裘耀和沒有想到他在濱海遇到這樣棘手的問題,田步遙這樣的人物。由此而想到了重慶為什麽要掀起一場曠世未聞的打黑行動。現在有些所謂的民營企業家仗著自己有錢,什麽壞事都幹,不僅和黑社會勾結在一起,還有官場上的後台,成為危害社會的黑勢力。田步遙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必須高度重視,很顯然,伍克生和田步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隻是這樣的事情卻至今沒有一個人透露半點信息給他,他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施政方略。